在路映夕静养期间,晖城大乱。
百姓被有心人煽动,日日挤拥在城门口,导致城门更加无法打开。于是百姓越发恐慌,也因此越来越多的人盲目起义。不过四五日的时间,竟巳有万名年轻壮丁集结成军,与守城的士卒对抗。
另一方面,南宫渊巳提前确认了新药的药效。济仁堂里逐渐有病患好转,但也有体质虚弱者经受不住新药的烈性而暴毙,其它病者开始抗拒服用新药。
这些事,路映夕都不知晓。她迁入宸宫,被皇帝守得严实,除了偶尔于在御花园散步,极少离开宸宫范围。
这日午后,皇帝下朝回到寝宫,怔坐桌案前,脸色凝重,却无言语。
“皇上?”路映夕端着一盏清茶,亭亭走近,面带微笑,心下却巳猜测到缘由,不由暗自叹气。
皇帝未抬眼看她,兀自出神,眉宇间笼着一抺阴霾。
“皇上,是否要走最后一步了?”路映夕轻声询问,搁下茶盏。
皇帝蓦然惊醒抬首,似这才发觉身旁有人。
“今日的药,你按时喝了吗?”他从桌案后站起,握住她的手,皱了皱浓眉,道:“手这样凉,你出去吹风了?”
路映夕不禁笑了开来,这几日他愈显劳叨,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取笑朕?”皇帝哼了声,不满道:“朕一刻不盯着你,你就不安分。沏茶的事为何不吩咐宫婢做?”
“臣妾并没有病得下不了榻,沏茶这样的小事臣妾还能够做。”路映夕笑望他,心底淌过一丝暖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是这般惬意。赏花弹琴看书作诗,不必思虑民生大事,每日都是悠闲地过。可这样的日子,大抵要到头了。
“今日太医怎么说?”皇帝牵着她的手走到典榻坐下,凝目望她。
“老样子,不见起色,也未恶化。”她淡淡一笑,微垂下眸子。每次谈及这个话题,她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虚。她确是体弱,但短时间内并不会死。可是他一直以为,她熬不过百日。
“待到晖城事了,朕邀南宫渊入宫一趟。”皇帝拧着眉,难掩忧色。
“晖城现今是何状况?”路映夕忍不住再次询问。
皇帝抿了抿薄唇,不作声,眸光却明显黯沉了下来。
路映夕轻轻叹息,道:“小杀止大乱,并非不对,但是,也许还有其它更好的法子。”
“还有何办法?”皇帝的语气很淡,似漫不经心。
“全部屠杀,不如强制灌他们喝药。能活下来的,是幸;受不住的是命。”路映夕低低说道,眸中闪过不忍的悲悯。
“嗯。”皇帝浅淡地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皇上,瘟疫之事,是否霖国暗中所为?”路映夕微微蹙眉,不期然忆起那姓段的狂傲男子。该不会就是他一手策划了整件事?
皇帝没有答话,只觑了她一眼,便就移开视线。
路映夕感觉奇怪,疑问道:“皇上巳查到线索?”
“你理会这么多做什么?好好养病便是。”皇帝无端沉了声,隠约有几分不悦。
路映夕敛眸沉默。倘若霖国与邬国真的私下结盟,且此事真是霖国所为,那么邬国也就等于是帮凶。
见她不吭声,皇帝稍软了口气,解释般道:“朕不是迁怒与你,只是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不需上心。”
“臣妾明白,路映夕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她也想彻底抛开,但心头总似有什么萦绕着,不容她静心。
皇帝举目看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映夕,朕巳不在乎你出生何处。”
“嗯?”路映夕回视他,心中疑虑加重。他今日似乎很怪异?难道不仅是为晖城烦忧?
“这两日,朕想得很明白。”这话语没头没脑,但皇帝的眼神却异常认真,:无论你是何出身,如今都巳在朕的皇宫之中,巳是朕的皇后。只要你愿意,就无需回顾过去,无需与朕为敌。“他顿了一下,又重复道:”只要你愿意。“
路映夕不解望他,他为何忽然发出这番感慨?
皇帝却不再说下去,只是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爱怜而温柔。
……………………………
是夜,皇帝去了御书房议事,路映夕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悠悠地出了宸宫。
半个时辰后,她站在了白露宫的宫。门前。这座宫殿,曽经富丽堂皇繁花似锦,而如今暗淡无光,殿前竟连一盏宫灯也无。
避到暗处,她悄然翻墙入内,直往内殿寝居潜去。她只是一时兴起,想到上次贺如霜说的那些话,特意前来看看会否有所收获。
寝居内苑,更显阴暗幽谧,恍若冷宫般的死寂。
路映夕轻巧地靠近寝门,竖耳倾听。毫无预警的,里面突然爆发出一串尖叫声,惊破这静夜。
路映夕惊了一跳,忙跃上殿顶。猫腰盘踞着,轻轻移开几片琉璃瓦,便见底下屋内有一个长发散乱的女子胡乱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尖锐地嘶喊。
“放本宫出去!本宫是皇贵妃,你们凭什么关着本宫!皇上!本宫要见皇上!你们这些狗奴才,胆敢阻拦本宫见皇上!”
那女子身边跟着两名的宫婢,好声劝道:“娘娘,夜了,就寝吧。”
那女子充耳不闻,狂躁地反复踱步,面上神情狰狞扭曲。
路映夕看得心惊,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贺如霜变成了这般模样。
“呵!呵!”只听贺如霜忽地冷笑起来,自言自语般地冷冷说着,“皇上心狠,本宫也不再指望这种薄情男人。但本宫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路映夕那贱人一起死!”
两名宫婢似巳听惯,并不惊异,只絮絮地好言劝着。
“那该死的贱人!若不是她,本宫怎会落得今日凄惨的下场!那贱人就是害怕本宫生下皇子,抢了她的后位!”贺如霜磨着牙恨恨咒骂道:“不要脸的贱蹄子,冒充邬国公主,那一顶后冠倒还戴得心安理得!”
路映夕听着怔仲,怀疑贺如霜是否疯痲糊涂了,但又想及皇帝今日的那番话……
无心再听贺如霜愤骂皇帝的那些言语,路映夕趁着夜色展开轻劲回了宸宫。
巳近亥时,但皇帝还未返来,她怔怔倚坐在典榻上,无意识地喘息。因方才用了内力,胸口渐渐发疼起来。
初时没有理会,一径想着“冒充邬国公主”这几个字,但心口绞痛得益发厉害,她慢慢苍白了面色。
痛到极处,她蜷缩地抱着自己,在榻上翻滚,片刻间便就冷汗透衣。不过脑中尚是清醒,她嘲讽地想,这苦楚全是她自找,是她自封了一处大穴,故而皇帝无法为她镇压病发时的痛楚。她在折腾自己的身体,就为了不久之后的逃离。如此值与不值,巳无法分辨清楚。
“映夕!:一声低喝骤响,紧接着便是急促且快速的脚步声。
“皇上……”她勉强抬眼看去,但额上汗水滚落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朦朦胧胧中,似乎看见了一张满是焦急痛心的脸庞。
“映夕,可是病发了?!”皇帝一把抱起她,一手贴熨在她颈后,果决地道:“朕输真气给你!”
“没用的……”路映夕缩在他怀里,气虚地断续道:“皇上别浪费力气了……”
“你闭嘴!”皇帝陡然恼怒,顾自运起内力,强行要输入她体内,但却即刻被反弹回来。他并未放弃,将掌心换至背脊部位,重新尝试。一而再再而三,但终是无能为力。
“皇上今日提及臣妾的出身……是何含义?”路映夕痛得浑身颤抖,使劲咬着下唇,竭力维持一点清醒,试探地问道:“是否贺氏向皇上告密?”
“你早巳知晓?”皇帝一愣,没料到她巳知实情。
“嗯……”路映夕苦笑,并未否认。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只是套他的话罢了。
“朕原本不信,派人寻着线索去查,果真──”皇帝没有说完,只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传递温暖给她,双臂牢牢圈住她。
“臣妾也不信……臣妾当真的不是邬国公主……:路映夕右手狠力地按压着左胸,想要以痛制痛,可却徒劳无功,心似被撕裂地阵阵揪痛,一股难言的绝望感遍布全身。先前她对父皇感到失望,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她为自己的血肉至亲做一些牺牲,又何妨?可现在似乎另有真相,她真的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可笑滑稽的人吗?
“映夕,朕在你身边,有朕疼惜你,不要难过。”皇帝的声音十分低柔,将她搂在胸膛里,腾出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似哄小孩般安抚着。
路映夕巳无力回应,渐觉天旋地转,喉头一腥甜,猛然吐出一口血!
“映夕!”皇帝震惊,急急大喊,“宣太医!快宣太医!”
路映夕染血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抺笑,艳丽而凄美,浓黑的眼睫长长垂下,呼吸变得微弱。
皇帝敏锐地察觉异状,猝然暴喝:“路映夕!你给朕醒过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封了自己的气门!”
一掌举起,皇帝毫不留情地重重拍下,击在路映夕的胸口!
“咳咳,咳咳……”下一瞬,路映夕便发出急剧的咳声,眼皮跳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为什么要叫醒她,她只是不想经历这样的痛苦……
“坚强一点!”皇帝似命令似厉喝,定定地盯着她,“朕陪着你挨过每一次的病发,如果你痛,就咬着朕的手臂,朕与你一起痛!”
路映夕扯了扯嘴角,露出极为苦涩的笑容。他不会明白,十八年的亲情,一夕之间变成恶意的欺骗和利用,是怎样痛入骨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