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比刚才那句话更雷人,震得所有人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云墨笑得一脸温柔,颜诺则是一呆,眼神茫然而失神,甚至都还来不及痛楚,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凤含莺也是怔了怔,没多大表情。云裔眨眨眼,总算是松了口气。最震惊的自然就是慕容于文和易水云,两人表情如出一辙,如夜阴沉,还有一种追悔莫及的悔恨和叹息。
凤君华却似乎还嫌这句话分量不够,继续不咸不淡说道:“爹,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就在这儿住着,一直到姜婉英那个老太婆的寿辰之日。”
“绯儿。”
慕容于文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刻又听闻她直呼姜太后名讳,面色一变,立即低呼一声。
“你岂能如此辱骂太后?”
他看了眼明月澈,要知道姜太后一向宠爱明月澈。如今被他听到了这番话,姜太后如何会轻饶了凤君华?
明月澈皱了皱眉,凤君华则是轻哼一声。
“我骂她是轻的。”她眉眼冰冷而眼神厌恶,掺杂着恨意和痛楚。不等慕容于文再说什么,她又道:“爹,你不会忘记我娘是怎么死的吧?”
慕容于文一顿,眼神里又露出无限沉痛悲凉来。
凤君华心有不忍,叹了一声。
“爹,你们先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慕容于文面色复杂的看了看云墨,“你们…绯儿,你们不可以在一起,因为…”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凤含莺首先没耐心了,“我说…厄…伯父,您为什么老是阻止我姐跟他在一起啊?她是您女儿,难道您不希望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
“我…”
慕容于文想说什么,却又似乎有什么顾忌,眼神复杂得难以言诉。
凤君华和云墨相视一眼,都觉得慕容于文表情太过奇怪。
“爹。”凤君华试探着说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慕容于文似被戳中什么心事一般,眼神闪了闪,然后一把扯过凤君华。
“你跟我过来。”
凤君华丢给云墨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任由慕容于文拉着她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才苦头婆心道:“绯儿,不是爹要破坏你的幸福。但是…。”
他纠结了半天,最后一拂袖坚决道:“总之你嫁任何人我都不管,唯独云墨,就不行。”
“为什么?”
凤君华盯着他,“爹,您以前说过,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不会阻止我的。”
“是,我是说过这话。”慕容于文脸色有些焦急,握着她的手,眼睛里甚至有几分祈求的神色。“绯儿,你就听爹一次劝。只要你离开云墨,你要什么爹都答应你好不好?”
“不行。”
凤君华的回答也十分干脆,“爹,我已经答应要嫁给他。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这是您以前对我说过的话,您忘了吗?”
慕容于文先是被她前面一句话震得面色一变,然后想到什么,一把挽起她的衣袖,看到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凤君华皱了皱眉,抽出自己的手。
“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我不会连累你被世人唾骂的。”她懒洋洋道:“你女儿我,还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说完这话她又想起刚才跟云墨那一番纠缠,心里又有些心虚。好在现在天色已黑,慕容于文又心不在此,所以未曾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只是长叹道:“绯儿,当初都怪爹不好。是我的错,不然你也不会下落不明,你娘也不会…”提起结发妻子,他面色又暗淡了下来,眼中溢满了忧伤。
“这十二年来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但想来也吃了不少苦。我…我愧对你娘…”
凤君华心里颇不是滋味,语气也缓了缓。
“爹,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自责。”她眸光骤然冰冷如雪,“都是那两个女人害的,我不会放过她们的。”
慕容于文脸上神色越发愧疚,“也是我无能。当年若我不娶公主,你们母女俩也不会…”
当年她也因此埋怨过慕容于文,觉得他懦弱胆小,才任由那个女人和她娘平起平坐欺负她娘。不过后来她懂得了什么叫做皇权至上,懂得了什么叫做君为臣纲,懂得了什么叫做家国大义。
何况当初慕容于文为了不让她娘委屈做妾,已经不惜用兵权拼死一搏。凭良心说,慕容于文做得已经足够了。
“爹,你没错。”她道:“不过她们欠我和我娘的,我迟早要讨回来。”
慕容于文摇摇头,“绯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真的不能跟云墨在一起,他是你的…”
“师叔对吗?”凤君华自动截断他的话,毫不在意道:“这个我知道。”
“那你…”
“我不在乎。”凤君华漠然道:“他也不在乎。”
“可是…”
“好了爹。”凤君华打断他,“你别跟我说那些什么三纲五常道德伦理的,您就是太愚忠了,才被他们明家的人打压到这个地步。您为他们明家的江山立过无数汗马功劳,可最后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赐给你为妻,那明明就是打你的脸…”
“你…你知道?”
慕容于文觉得他好像从来没了解过这个女儿,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今天。
凤君华嘴角又噙起冷意,“两军交战,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敢立誓有生之年必覆明氏皇族,怎能没有一定的资本?”
“绯儿。”慕容于文又道:“我和你娘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快乐就好,所以才隐瞒了你的出生…”
“既然您希望我平安快乐,就不该阻止我嫁给我喜欢的人。”
那句‘我喜欢的人’可着实把慕容于文吓得不轻,他脚下一个踉跄,面色白了白。
“绯儿,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喜欢…”
凤君华很坦然的点头,“您没听说,我喜欢云墨,我要嫁给他。”
慕容于文差点没被她气得背过气去,反应过来后就板下脸,喝道:“不行,我不允许。”他首次对凤君华用这么冷漠坚决的语气说话,“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我的女儿。这件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从今以后,不许你跟云墨来往。”
“你让我跟你回去也可以。”凤君华也是个倔脾气,“除非你休了明若溪那个女人,否则,我永不再踏足慕容府半步。”
“你…”慕容于文心知她固执,压抑住心头的怒火,面色恢复了冷静,隐约还有几分决绝。“是不是我休了那个女人,你就跟云墨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纠葛了?”
凤君华有些惊讶,原本她说那番话不过只是激将法而已。她深知就算是为了整个慕容府,慕容于文也不可能休了堂堂公主。没想到…
慕容于文却仿佛下定了决心,非要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不可。
“你回答我,是不是只要我休了那个女人,你就离开云墨?”
“不可能。”
身后响起清雅如玉却铿锵入耳的声音。
凤君华回头,就见云墨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面色清淡,眼神却有些阴暗。
“她不会离开,我也不会让她离开。”他拉过凤君华的手,将她带入自己怀抱,看向慕容于文的眼神带着三分压迫和坚决。
“你…”
慕容于文面色沉了沉,云墨又云淡风轻的开口了。
“我不知道慕容侯爷为何阻止在下和你女儿的婚事,但我觉得应该有必要让前辈知道在下的决心。”他搂住凤君华的手微微用力,“您的女儿,慕容琉绯,凤君华,她这辈子只能为我东越的太子妃,只能是我的妻。”
“你—”慕容于文被他的神色震住,眼神里有一种悔恨的沉痛。
“云太子可知道你们两人本是师叔侄,就算你不在意。可绯儿却不能不在意,到时候天下人该如何辱骂她?你若真顾惜她,就该早早放手。”
“爹,您认为…”凤君华嘴角扬起讥诮的笑意,“我这些年被骂得还少吗?大不了就是再多一条罪名而已,我不在乎。”
慕容于文死死的瞪着她,缓了缓气才道:“就算你不在乎也不行。”他瞪着凤君华,忽然计上心来,道:“你总不想连累你娘也被人指责说道吧?”
凤君华怔了怔,云墨眼神暗了暗。
“青鸾…”
凤君华已经从短暂的失神后恢复了冷静,很认真的说道:“爹,若我娘还活着,也会希望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些什么人伦道德,或许娘比你我都更坦然。”
她没告诉慕容于文她娘来自异世,不然她这个迂腐的父亲非得吓出病不可。
见慕容于文还要说什么,她索性打断他。
“爹,您不用多说了。我今天就是要告诉您,我要跟他在一起。您若答应,我会很开心。您若执意反对,那么请恕女儿不孝了。”她说完就拉着云墨转身,“我们回去。”
“绯儿。”
慕容于文在背后苍凉而悲哀的说了一句。
“天下好男儿数不胜数,你怎么就偏偏要喜欢他?”
凤君华脚步一顿,眼神暗了几分,静静道:“您有那么多女人,为何偏偏就忘不了我娘呢?”
慕容于文哑口无言。
凤君华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他,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道:“爹,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或许您有您的苦衷,但我也有我的执着。我流落他乡十二年,历经困苦磨难,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早就沧海桑田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了。可是他能让我再展笑颜,就足够我托付终身。”
慕容于文一震,云墨眸光也微微一动,想起花灯会那夜,她对他露出阔别十二年后的笑容。
原来情之始,就是在那个时候么?
“绯儿…”
慕容于文还想说什么,凤君华已经不想再继续了,略显疲惫道:“爹,我很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想休息了。”
慕容于文知道她刚解开封印,刚才这里还经过了打斗,又见她眉宇间确有疲惫之色,顿时又开始心疼起来。
“好,爹不说了,你…”他看了看云墨,原本想将那件事告诉女儿。但看如今他俩正在情浓之时,而且她如今甚是虚弱,如果贸然告诉她,只怕她会受不了这个打击。算了,等过了寿宴再说吧。不过在此之前——
“云太子。”
他声音低了下去,“无论如何,如今你和绯儿名不副实,老夫希望你能多为绯儿想想,莫要让她失了清誉。”
言下之意也就是让他们发乎情止于礼,万不能做出任何违背礼教之事。
凤君华很想翻白眼,她跟云墨好多次情不自禁差点发生了关系。不过这时候如果将这些事告诉慕容于文,只怕他气晕过去,于是先云墨一步开口道:“爹,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吗,女儿不会让您难做的。”
慕容于文点点头,这才道:“我看你现在也不便赶路回去了,哎,罢了,你执意如此,便住在这里吧。太后寿辰就快到了,你自己要小心。”
凤君华这次很听话的点头。
“爹,天色不早了,您带着小风回去吧。”
“好。”
临走的时候,慕容于文又拉过凤君华,在她耳边说道:“绯儿,为免与人口舌,你还是要与云太子保持距离为好。”他犹豫了半天,似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妥,最终只是道:“总之你记着,爹不会害你。”
凤君华总觉得他有事儿瞒着自己,不过既然他不说,她也不多问,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放心吧,爹。”
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再去想以前那些事儿,以免情绪太过激动,反倒是对她不利。
慕容于文转身走了,将恋恋不舍的慕容琉风也拉走了。
颜诺盯着凤君华,又看了看云墨,最后无声离开。
云裔抱胸瞥了凤君华一眼,脸色好了不少,这女人总归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明月澈原本是来找凤含莺的,见到凤君华,倒是怔了怔。
“你真的是慕容三小姐?”
凤含莺不高兴了,“喂,你那什么表情?”
明月澈脸色微囧,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慕容三小姐和小时候差别太大,所以…”
凤君华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
“小子,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好心奉劝你一句,早早离开这京都,别跟你那些兄弟一样惦记什么皇位龙椅,否知只会自食恶果。”
明月澈怔了怔,“你认识我娘?”
凤君华嗤笑了一声,眼神幽深了几分。
“整个南陵皇族,也就你娘是个明白人,可别有一个糊涂儿子才好,否知她在天有灵,只怕也无法安息。”她靠在云墨身上,抱胸斜睨着他。
“明家人一个个要么利欲熏心要么好色成性要么阴狠毒辣卑鄙无耻心机深沉,也难得有你这么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羊。”
凤含莺忍不住低笑。
明月澈面色有些红。
“我知道当初皇兄有些事做得不对,只是当时境况不同,皇兄很多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话未说完凤君华就冷笑一声,“小子,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看在你以前对我妹妹还算不错的份儿上,我今天不杀你,你走吧。哦对了,回去告诉姜婉英。人在做天在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善恶到头终有报,不要以为她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老天不开眼没将报应降临在她头上,那就由我,亲自告诉她什么叫做报应不爽。”
明月澈被她眼神里的冷意冻得一怔,蹙眉道:“慕容姑娘这是何意?”
凤君华懒得和他多说,“什么意思你那个皇祖母自己知道。”想了想,她又道:“罢了,你娘以前对我有恩,那我就免费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她盯着明月澈,“你母妃是不是对明…你父皇很冷淡,甚至是仇视?”
明月澈有些讶异,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凤君华又嗤笑了声,眼神悠远而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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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明氏皇族所有肮脏龌龊的丑事我都知道。”她长话短说,“你可能不知道,你母妃尚在闺中之时本来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后来你父皇看上你母妃,要纳她为妃。你母妃呢是个刚烈的性子,宁死不从。你那个好舅舅,哦,也就是现在香城的城主,为了巴结你父皇,出卖了自己的亲妹妹,勾结皇室杀了你母妃的心上人,然后联合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父皇毁了你母妃的清白,将你母妃送进宫为妃去了。你外公就是被这事儿给气死的,然后你舅舅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香城城主。”
明月澈面色大变,声音不由得拔高。
“你胡说。”
凤君华不屑道:“信不信由你。”顿了顿,她又道:“要不是有了你,你母妃早就殉情自杀了。”
明月澈紧绷着脸,眼神里已经有了挣扎之色。
“你舅舅一上位就杀了几个庶出的兄弟,一人独大。”凤君华眼神漠然而冷清,“要不然你以为你母妃为何红颜早逝?被自己的兄长出卖,自己的心上人和父亲都死了,她还得日日陪在仇人的身边强颜欢笑。痛苦和自责早就将她折磨得没了求生意志,因此才郁郁而终。”
她说到这儿又笑了笑,“就因为她恨你父皇,才会处处跟他作对。所以当年我大哥替我顶罪差点死在棍棒底下的时候,是她派人送来了最好的药,救了我大哥一命。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些事儿就是当年她托心腹丫鬟告诉我的。”
至于香妃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儿告诉她,当年她不知道,但后来她知道了。无外乎就是天女一事。明氏皇族那些人有眼无珠,难得这个香妃倒是个明白人。
“女人的恨可以摧毁一切。明若玦为一己之私囚禁了她许多年,却最终得不到她的心,所以才会对你母妃又爱又恨,在她临死的时候答应让你不搀和政事。要不然你以为你能平安活到现在?”对于不相干的人,凤君华说话向来不客气,便就如此刻。“当然,可能你觉得我跟你们皇室有仇,故意说这些话来误导你。你要证据呢,我倒是有,只不过现在不在我手上而已。但是…”她目光陡然幽冷,似飘飞的雪花转瞬凝结成冰柱。
“你那两个皇兄可比我清楚多了,你可以回去问一问,尤其是明月轩。我想,他会告诉你真相的。”
她说完就转身,对云墨道:“我们回去吧。”
“好。”
云墨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凤君华拉了拉他的衣襟。
“重新给我安排间房吧。”
瞧慕容于文刚才那样子,要是她再跟云墨继续同住一间房,她老爹非得被她气得中风不可。白天的时候不觉得,刚才看到他,觉得他似乎头发都白了好多。这些年,想来不太好过。
云墨低头看着她,她叹息一声。
“我答应嫁你就不会反悔,又不差这两天,你担心什么?”
他眨眨眼,然后莞尔一笑。
“说得也是。”
驿馆里房间太多,随便住在哪儿都可以。为了能就近与佳人相处,云墨当然让人给她安排了离自己最近的房间。
两人走了以后,凤含莺回头看着明月澈。
“哎,你…”
明月澈双拳紧握,忽然转身就急急离开,看那样子,还真的有可能去找明月轩问清楚事情真相。
凤含莺有些怔忡,身边云裔哼了声。
“别看了,人都已经走远了。”
凤含莺回头瞪着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已经很深,刚才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沉寂的漠然。
沐轻寒刚打坐完毕,潭渊给他送药过来的时候对他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而后一脸若有所思道:“公子,您说武安侯为什么不让小姐和云太子在一起啊?”
他等了半天不见沐轻寒说话,不由得回头,却见他表情怔怔的,眼神有一种了然而深远的哀伤。
“你刚才说…”好一会儿过后,沐轻寒才轻轻开口了。
“绯儿和云墨私定终身了?”
潭渊有些不忍,还是点了点头。
“小姐亲口说的。”
沐轻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点点头。
“如此便好。”
潭渊纳闷了,“公子,小姐都要嫁给别人了,您还能笑得出来?”
沐轻寒喝了药,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不笑,难道该哭吗?”
潭渊一噎,嘟着唇道:“公子,小姐的父亲不希望她跟云太子在一起,那你就还有机…”
“潭渊。”
沐轻寒打断他,叹了口气道:“你总说我为何不争取。可你想过没有,我身中蛊毒多年,若非云墨这些年尽心尽力用药物克制,只怕我早就死了。我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如何给绯儿幸福?”
潭渊抿唇不说话。
沐轻寒又道:“绯儿是我的妹妹,她将我当做亲哥哥,我便只能将她当亲妹妹,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和距离。换句话说,即便我如今身体健康能长命百岁,我也只能是她的哥哥。所以有些话,以后不可以再说了,知道吗?”
潭渊瘪瘪嘴,不再多言。
沐轻寒又运功调息了会儿,才问道:“公主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潭渊道:“一直派人盯着,暂时一切正常。”
沐轻寒点点头,“现在是敏感时期,不能任由她胡作非为。”
“哦。”
……
时间倒回凤君华破开封印那一刻,火光大盛,有人站在山巅,拨开黑色的云,看清月色下那女子起舞的身姿绝美而魅惑。那身影点亮在他眼底深处,化为刻骨而深沉的眷恋。
她恢复记忆了,应该会恨他入骨吧。
闭了闭眼,嘴角一抹自嘲而凄惶的笑。
……
深蓝海底,水波抖动,似山海动荡,震得地宫都在摇晃,而珠帘更是不停捶打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坐在莲台上,眼神也似那珠帘晃动而漾开涟漪,嘴角却渐渐勾勒一抹笑意。
衡妩走过来,“圣女,没有了神石镇压,宫殿已经不若从前顽固。如今凡界似乎又有奇异之人神功将成,造成宫殿震动,只怕不久后就会倒塌。为圣女安全着想,还是尽早离开才是。”
她眼睫垂落,如蝶翼双飞。
“不。”她声音静默毫无起伏,“现在还不行。”
“圣女。”
衡妩的声音开始焦急。
她眼神安定而平和,道:“神石虽然不在了,但当时为了取下神石,本座耗费不少元力。且玉晶宫不倒,这里的一墙一壁一珠一瓦都有克制我神灵的禁制,我不能走,否则就会灰飞烟灭。”
衡妩咬了咬唇,艳丽的脸上写满了忧心。
“可是如果圣女您不离开,一旦宫殿倒塌,那么您就…”
她摇摇头,“别急。”
她闭着眼睛,掐指一算,眉梢微挑。
“放心吧,等我将梵天神功练到最高层天地归一,那时便能有机会脱离历代玉晶宫对圣女的禁制,离开这个地方。”
衡妩松了口气,又道:“那圣女什么时候才可功法大成?”
“大概…”她笑得温婉而动人,“也就这几天了。”
衡妩面色一喜,“真的吗?”
“嗯。”她点点头,道:“你先出去守着,这几天我要闭关练功,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我。”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对了,去水牢看看禁渊。”
“是。”
衡妩俯身而去。
珠帘垂下,头顶落下透明的门,缓缓关闭。
**
东越皇宫,书房内,云皇正站在窗前,看着天际那一团火光,眼底划过复杂之色。
“可查清楚了?”
身后有暗卫跪在地上,恭敬道:“由于时隔多年,且当年莫将军走得突然,所以很多事已经无迹可寻。”
他垂眸,久久凝思,才道:“继续查,朕要得到确实的答案。”
“是。”
暗卫应声而去。
云皇对着窗外深深叹息,眼神复杂而苦涩。
千影啊千影,你倒是一声不响的干脆一走了之,却又留给了我一个至今无法解答的疑惑。
如今这个疑惑又祸害到下一辈。
如果你还活着,可告诉我该如何做?
你的女儿,我的儿子。
他们…
他沉沉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皇后如何了?”
宫人弯腰道:“还是不见起色,太医说,是郁结于心,非药石可医。”
云皇默了默,道:“摆驾,去未央宫。”
“是。”
**
离开驿馆后,凰静芙和明月殇同乘坐一辆马车。她看了看身边一直静默不语却面色微微黯然的明月殇,默然道:“为什么不告诉她?”
明月殇自嘲道:“她性子决绝刚硬,早就对我误解颇深,又岂会听我解释?”他叹息一声,“况且当年我和她立场不同,有些事,的确是我对不起她。”
凰静芙欲言又止。
明月殇摇头打断她,“不用说了,静芙。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无用了。”
凰静芙低着头,昏暗的马车内,看不清她表情,只听她道:“可你甘心就这样放弃吗?”
这种话实在不适合她身为情敌的女人说,说完后她嘴角便勾起淡淡的自嘲和苦涩。
明月殇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些东西早已根深蒂固在血脉之中,无法拔出也无法忘记。甚至不敢触碰,否则就是剔骨剜心的疼痛。那种滋味,我曾经尝过,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他回过头来看着沉浸在阴影里的凰静芙,眼神歉疚。
“所以静芙,对不起。”
凰静芙抬头,黑暗中她眼神明亮如星辰,坦然一笑。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我都是一样的人罢了。”她幽幽叹息道:“这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情爱二字。如你如我,还有更多人。看到你,我就想起我自己。也许你说得对,很多时候不是有意执着,或者,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习惯,是不容易改掉的。”
所以,当爱一个人已经成为习惯,便也就无所谓那种已经随着时间麻木的疼痛。
明月殇不说话,眼神悠然而静寂。
凰静芙靠在车璧上,淡淡询问。
“我瞧着云墨对她是势在必得,你…”
明月殇默了默,眼神一霎深邃和幽暗,又逐渐化为暗淡忧伤。
“或许只有他对她最好,我们…都错了。”
凰静芙又沉默了会儿,自嘲道:“这种事,谁对谁错,又有谁说得清呢?”她歪头看着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然而她可以猜到,那双眼睛必定是柔情款款又带着忧伤和疼痛的。也只有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他才与平常的淡漠温和有所不同。有时候她希望他如此,即便是疼痛的,好歹像个正常人。然而看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又觉得,还是无知无觉漠然无谓好。
他看不得那个人疼痛,她亦看不得他脆弱。
爱情,从来便是害人不浅。
“你早就怀疑慕容琉仙,所以才偷偷去慕容府探查她,对吗?”
“嗯。”
明月殇似想起了什么回忆,眼神柔和了下来。
“她小时候的确脾气不好,但不会真正伤害身边的人。”他嘴角弯出淡淡笑意,“能让她伤害的,也都是心甘情愿,宠着她罢了。”
凰静芙没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嘴角勾起的温柔弧度。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才两岁多,正蹲在院子里,给一只翅膀受伤无法飞行的小鸟包扎伤口,然后亲自给它喂食。几天后那只鸟好了,和她关系特别亲密。她爹见她喜欢,便给了她一个笼子让她养起来。她却摇头说,小鸟的世界应该是蓝天,是自由,不该关在华丽的笼子里埋没光阴。”
他默了默,似乎在品味当年看到那一幕之时的心境,然后想起了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何尝不是华丽的笼子?可是小鸟有她放生寻得自由,而他,又有谁肯放他自由呢?
身在皇室,太多无可奈何和不得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一开始便立场不同,以后种种,便谁也无法控制。
“她连一只动物都舍不得伤害,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杀那么多人呢?”
凰静芙眼睫低垂,“你怀疑和那件事有关?”
明月殇点点头。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有其他理由。”
“所以…”凰静芙定定望着他,“当年你不是去抓她的,而是去救她?”
明月上个目光黯然,“只是我算漏了父皇。”他眼神冷漠而悲愤,手指紧握成拳,面色苦楚而凄凉。
“我太了解父皇了,一切有利于江山权利的事情,他都会不择手段的去算计。况且那时还有个沐轻寒…”
凰静芙不说话了,身在帝王家,她知道情爱于他们来说是奢侈品。
“你打算怎么做?”
“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做?”明月殇有些疲惫的向后靠了靠,“十二年了,当年我没能力护她周全。但今天…”他眯了眯眸子,声音清淡却又十分决绝。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许任何人再伤她一分。”
凰静芙偏过了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却还是会心痛。或许他是故意的,明知结局,便不想让自己和他走上同一条路,落得同样的结局。
……
后面一辆马车中,明月轩半支着头,手中握着那颗还魂珠。他眯着眼睛,想起很多年前发现有人偷窃还魂珠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杀了那个人。然而在看到还魂珠的光芒折射出她的身影之时,他却瞬间改变了决定,帮她引开了暗卫。却在还魂珠上动了手脚,他知道,她是想用还魂珠练功。
万灵山山崩后的当晚,他感受到了还魂珠的力量。
于是他知道,万灵山山崩是她做的。
离恨宫纵然隐秘,但如果一个人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那么要查出离恨宫创建者是谁,便不再那么困难。
两年而已,足够他知道她的所有。她失踪以后,他便刻意的去忽略关于她的所有,甚至不惜将自己封闭。因为那些年里,任何人,任何事,都可能与她有关。
很可笑。
他用十二年的时间去忘记两年的记忆,数倍之差,却仍旧无法忘却。
有时候他觉得是他用的方式错了,或者他应该顺其自然,不该刻意为之。因为什么都不做,生命里便只有一片空白。而那空白之中,总会浮现从前的记忆。
然而整整十二年,那么空白的生命,却让他觉得充实。
意识已经掌握了他的心,自动的将那两年的记忆去填充那十二年的空白。
还魂珠…
他低头看着手中还在发亮的还魂珠,又想起刚才被她劈碎的玉佩。
碎玉,碎心。
她将还魂珠还给他,便是要跟他断得一干二净么?
她果然够狠。
闭上眼睛,脑海思绪全数放空。
直到马车停下,已经到了宫门口。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看见并肩而立的明月殇和凰静芙。
“皇兄。”他道:“你回去吧,我带着皇太女去见父皇就可以了。”
明月殇看着他,眼神几分复杂。
他向来知道这个弟弟非凡人,只是不曾想,他居然也对她有了那般心思,而且不亚于他。
都说他们明氏皇族的人冷心冷血,这一代却偏偏专出痴情种。这到底是缘,还是孽?
“你…”
明月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握了握手中的还魂珠。
“父皇只是想要找到它而已,其他的,臣弟知道该怎么处理。倒是皇兄今夜受了伤,该早些回去养伤才是。皇祖母的寿辰之日快到了,血腥之事,只怕皇祖母不会喜欢。”
明月殇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今日带着伤进宫,父皇便有理由处置凤君华,就像十多年前一样。
于是他点点头,“好。”
他又看了凰静芙一眼,转身离去。
明月轩带着凰静芙去见了明皇,明皇还在御书房,好似在等着他们。公式化的寒暄以后,明皇让人带着凰静芙暂住后宫之中。因为她来得太晚,不好再安排进驿馆,而且驿馆今晚也出了不少事,便只有明日再说。
凰静芙走了以后没多久,就听见书房里响起茶杯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明皇的怒吼,看来气得不轻。
明月轩一直很平静,等他火发完了,才漫不经心道:“父皇气消了吗?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么儿臣先告辞了。”
“你给我站住。”
明皇厉声一喝,他停了下来。
“父皇还有何吩咐?”
他漠然无谓的语气又成功的激怒了明皇,“是不是这些年朕太纵容你了?以至于你越来越无法无天?”
明月轩没有说话。
明皇沉着脸,冷冷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你想娶慕容琉绯,不可能。”
“儿臣从未有此想法。”明月轩背影挺得很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父皇多虑了。”
明皇哼了一声,“最好如此。”他眼神阴沉如夜,声音也冰冷骇然。
“从前的事也就罢了,如果你今后再与她有什么纠缠做出有违皇家威信之事。朕…定然毁了她。”
若是十多年前他说这话,大抵还有几分震慑力。但如今,只换来明月轩漠然相对,甚至嘴角隐隐扬起几分讥诮。
“父皇,你毁不了她的。”
明皇眯了眯眸子,深深的看着他的背影。
“是吗?”他冷哼,“别忘了这是在南陵,任她有三头六臂,朕就不信她能为所欲为。”
“为什么不可以?”明月轩语气仍旧不为所动,“十二年前你们那么多人联合起来都没能杀了她,如今她涅槃归来,你们更是不能奈她如何。”
明皇眼神震了震,而后又划过了然的光。
“原来你都知道。”
明月轩眼中讥诮更甚,更多的却是疲惫和不耐烦。
“父皇,十九年前您已经错了一次,十四年前你错了第二次,十二年前,您却还要错第三次。”他叹息一声,语气里有一种深沉的怜悯和置之度外的漠然。
“直到今日,您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难怪,难怪她会如此恨。”
明皇又怒道:“朕是天子,何错之有?一个黄毛丫头罢了,朕和所畏惧?”
明月轩已经不想和他多说,“皇祖母寿辰之后,儿臣会回山中修炼,从此再不理会红尘俗世,父皇要怎么做,南陵的未来又如何,都与儿臣无关了。”
他说完就抬步离去,身后传来明皇压抑的低吼声,带着浓浓的愤怒和失望。
“别忘了,你也姓明,你逃不掉的。”
“所以。”他身影已经飘远,声音却近在咫尺。“我会为您,为南陵做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南陵的所有,就真的与我无关了。”
一句话说完,他已然消失无踪。
明皇怔怔的站着,想着他最后那句话,而后面色渐渐被阴霾和震怒覆盖。他大手一挥,桌子上的奏折笔杆林林总总全都被扫荡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好,很好。”
他大口喘息,声音苍老而沉冷。
“都是朕的好儿子,一个个的,现在翅膀长硬了,都要飞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竟有一种孤独落寞的哀鸣。他重重的坐了下来,苍老的眼神里流露出鲜见的寂寞。
这深宫红墙内,又有多少人不寂寞呢?
明月轩慢慢的走着,面容隐在夜色下,竟然也有鲜见的哀默。
到了宫门口,便看见明月澈在那里走来走去,面色焦急又挣扎,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想要证实,却又害怕去面对。
他心中已经了然。
“八弟。”
明月澈抬头见到他,眼睛一亮,急急走过来。
“五哥。”
他叫了一声,便再也无话了,极度欲言又止。
明月轩看了他一眼,“她都告诉你了吧,关于你母亲的事。”
明月澈浑身一震,眼睛里破碎出一道裂痕,那是多年坚执被打碎的失望和突如其来二十余年都未曾有过的疼痛。
“五哥,她…她说的是真的?”
明月轩看着他明明已经相信却潜意识还在逃避的样子,只得深深叹息。
“八弟,你可以怪我对你的隐瞒。从前或许是我错了,以为这样你便可以纯粹一些。但如今想来,这皇城之地,早就肮脏不堪,在这里呆久了的人,如何还能纯粹?所以,离开吧。”
他闭了闭眸子,用一种很苍凉很疲惫又隐着漠然的语气说道:“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他说完以后就抬步离开,头也不回。背影坚执而决然,似永远踏出这皇宫,踏出这皇城之外。
明月澈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怔忡而迷茫,像迷路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失去了所有依靠。
……
寅时三刻,凤君华觉得口渴,起来喝茶,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人。她立即察觉到是属于云墨独有的气息。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正准备点灯,他却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双手搂住了她的腰。
她惊讶抬头,“你…”
他低头,迅速而狂烈的攫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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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写寿辰吧,到时候一恶四美五君子全都出现,就热闹了。啊哈,当然,很多秘密也会依次解开,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