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
强烈的火光,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朦胧,幻灭,似隔离着屏障,蔓延着金黄色的光,将那张脸映照得清清楚楚。
沐清慈浑身都被火烧着,她在嘶吼,在挣扎,面容扭曲而恐怖,眼神里渗透出的恨意比眼前火焰还要浓烈。
她双手捧着脸,渐渐的看见火星将她的手背腐蚀,脱皮,肉开始糜烂。
惨叫声不绝如耳。
徐氏抱着孩子,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
纵然见多识广的顾言简此时面容亦有微微的震惊之色。
凤君华站在火光外,神色淡漠而清冷。指尖缠绕的火光一寸寸递进,蔓延,直直将沐清慈全身笼罩。
“不——”
沐清慈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吼声,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白瓷般的脸渐渐被烧毁。
轰然一声,火光似添加了油,猛然大盛。
凤君华瞳孔一缩,迅速上前,沐清慈的身体刹那被火焚毁,灰飞烟灭。
她一挥手,绵延不绝的业火熄灭,眼前没有丝毫痕迹。
沐清慈死了?
不,不对。
刚才那阵火光,分明已经不再受她控制。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眼神深而微微疑惑。
“太子妃?”
身后顾言简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她回神,转过身来看着两人以及隔壁牢中早在她来之前就被点了昏睡穴的其他人。
“没事了,你们出去吧。”
“可是…”
顾言简犹豫道:“圣旨未下达,下官这样出去,形同越狱。”
“吴越先斩后奏抓无罪官员,如今已经遭到报应被人所杀。你的冤屈我已经让人上报朝廷,包括韩亦之死的真相大哥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如今善之城全城百姓感染瘟疫,你这个县令不管他们谁管?”
凤君华语气淡淡而眉眼自有一股威严,“你们现在就随我出去。”
顾言简犹豫再三,终究点了点头。
“好。”
凤君华一挥袖,隔壁昏迷的那些人全都醒了过来。
刚出了大牢,乐枫就迎了上来。
“宫主,西秦皇上密诏已经到了。”
凤君华嘴角一勾,看向她身后一个穿着深蓝色官袍的青年男子。
“狄大人,辛苦了。”
狄展书立即上前两步,叩首道:“为宫主效力,属下不辛苦。”
听着他的自称,随后出来的顾言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狄展书他认识,是和他同届的考生,如今任御史大夫。为人十分低调。明明才华冠盖,却不显山露水,科考只得了个探花。此人很是有能耐,表现之一就是,他明明不高调,但是几乎和一大半的朝中官员关系都很好。
而且凡是和他交好的官员,无论出了什么大小事儿,他都能独善其身。他的升官路不算青云直上,却也不是原地踏步。硬是让人想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没想到,狄展书居然是离恨宫的人。
算起来,狄展书在西秦为官有五六年了。
这颗棋子,掩藏得可真够深的。
凤君华可不管顾言简的震惊,她负手而立,淡淡道:“起来吧。”
“谢宫主。”
狄展书站起来,从袖中掏出明黄锦绣的卷轴递给凤君华。
“宫主,这是皇上交给属下的密诏。皇上说了,宫主持此密诏,有先斩后奏之权。”
也就是说就算她先放了顾言简,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
凤君华微微一笑,伸手去接密诏。就在手指还差一寸触碰到那明黄卷轴之时,狄展书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眼中爆发出浓浓凶光。
“宫主小心。”
乐枫惊呼一声立即就要奔过去。
狄展书已经反手将那密诏当成暗器扔过去,同时五指成爪抓向凤君华的手腕。他指甲深黑,明显有毒。而且看他那动手的狠劲儿,一爪下去,凤君华的手不废了才怪。
然而凤君华比他更快,几乎是在狄展书扔出那密诏之时,她便已经出手如电,一边接住那密诏一边抬手一掌迎上。
狄展书下了必死的决心,就算不和她同归于尽,也要将凤君华重伤。他刻意用密诏引她接近,在她最没有防备的轻狂下全力一搏,用的那是十成十的功力。
凤君华一掌打过来的时候他没有退,生生受了这一掌,袖中迅速划出一把匕首,森寒而杀气腾腾。
“宫主——”
周围无数人落下,然而已经来不及,那匕首出现便已经没入凤君华心脏。
噗——
狄展书喷出一大口血,脸上却扬起诡异的笑容。
凤君华一手捏着那密诏,退后了两步。
乐枫从身后给了狄展书致命一掌,身形一掠,扶住凤君华。
“宫主,您没事吧?”
凤君华只退了两步便稳住身形,“我没事。”
她看了眼胸口上插着的匕首,不在意的拔掉,仍在地上,发出铿的一声,却像是惊雷一般打在地展书心上。
他倒在地上,颤抖的指着凤君华,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这是玄铁打造的匕首,便是护甲盾牌也不能挡,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没受伤对吧?”
凤君华神色清淡,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袖,衣衫上流动的光芒刺得狄展书瞳孔一缩。刹那了悟,刹那痛悔,最后化为浓浓不甘。
“天下三大珍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狄大人见多识广,怎么就偏偏忘记这一点了呢?”
狄展书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悔恨的,猛的又喷出一大口血。
“你…你怎么知道我…”
“怎么知道你已经背叛了本宫么?”她轻笑,散漫道:“就凭本宫和大哥的关系,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各国都有离恨宫暗桩重重,唯有西秦最少呢?”
狄展书脸色微变,似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
凤君华依旧姿态娴雅而从容,眼神却冷冽森寒如冰雪。
“离恨宫的规模有多大没人比本宫更清楚。当年本宫建离恨宫之时根基不稳,担心为各国君主忌惮而遭受灭门之危,所以刻意隐藏。本宫虽然失踪了十二年,但离恨宫的发展依旧如常。当年知晓大哥的真实身份以后,为了替他巩固地位,本宫尤其在西秦布下暗桩重重,最多的便是各州各地不起眼的角落,以便日后不时之需。这件事便是四堂主都不曾知晓。”
她面色越来越冷,“只是本宫曾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崭露头角,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本宫埋在西秦各个州县的暗桩。”
狄展书已经面无人色,便是乐枫等人也目露震惊之色。
凤君华却面不改色,“本宫秘密到达善之城的时候便已经暗中通知了周围各个州县的暗线,让他们小心行事。可昨日本宫刚抵达善之城,韩亦却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无故身亡,今天才将消息传入本宫耳中。”
她慢慢上前,“韩亦居心不良,大哥不会不知道,那么他身边就一定会有大哥的眼线。你手持密诏,应该和韩亦同一天出发。本宫当初将埋藏在西秦明面上的暗桩都交给你,韩亦死了你该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可你却没有告诉本宫。这便证明一个问题,那些人背叛了离恨宫,或者收到了其他有别于本宫发出的命令。而在西秦唯一能指挥篡改本宫之令的人,就只有你。此其一!”
狄展书已经奄奄一息,喘息着看着凤君华,眼神里慢慢升起一望无际的惊恐。
“第二。”凤君华声音冷静而森寒,“本宫既然在各个州县布下了你也不曾知道的暗桩,韩亦死了,本宫岂能不知?”
狄展书浑身发抖,“你…你利用…”
凤君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轻蔑。
“背叛本宫的人,还能有利用价值的活着,你该感到荣幸。”她慢慢道:“韩亦死不足惜,但能让你疏忽大意以为瞒天过海的将所有人给抓起来。你很聪明,知道密诏如果没有及时到达本宫首先就会怀疑你。所以你通知了沐清慈,让她在今夜趁早杀人灭口。你以为本宫没有拿到密诏之前不会先行一步劫狱,因为反正有密诏在手顾大人他们也会没事,本宫不会多此一举对吗?呵呵,但你的确是小心,即便心中如此断定,却还是准备第二条方案。万一本宫不按常理出牌,在狱中截杀沐清慈,届时你刚好拿着密诏而来,趁此机会暗杀本宫。即便杀不了本宫,也能重创本宫,随后就将顾大人杀人灭口。”
她身形飘到他面前,懒散而冷冽道:“如果本宫没猜错,你在来之前已经派人将周围各州各县下了瘟疫,对吧?”
狄展书身体抖得更厉害,眼神里惊骇根本掩饰不了。
“你…你不是人…是…是魔鬼…”
“放肆。”
乐枫秀眉微皱,怒斥一声。
“呵呵…”凤君华却轻笑,眼神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三年前我和云墨出使南陵参加小莺和明月澈的婚礼,被明月殇堵截至和金凰的交界处。云墨利用昔日从金凰夺来的五座城池布下瘟疫暗度陈仓,致使南陵和金凰产生隔阂,不得不放我们离开。今日,你又故技重施。”
她半阖着眸子,笑得妖娆而妩媚。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谁的主意?”
狄展书没说话,或者说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惊骇而绝望的看着眼前神光绝艳的女子,心中升起无限悔恨。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让本宫来猜猜吧。”凤君华漫不经心道:“凰静芙不是云墨,同样的计策她没把握用第二次还能成功,所以排除她。而且此次瘟疫事变,明显存在以牙还牙的报复心态,除了凰静芙,那么就只有明月殇了。”
她冷笑,“难怪他那么轻易的就回京去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本宫呢。”
她面无表情,声音冷如骨髓。
“南陵是他的天下,就算他属于防备让明月澈私自出京,怎么可能还会疏忽第二次?明若玦下三道圣旨,他若有心岂会拦不下来?他之所以应召乖乖回京,不就是让本宫放松戒备而已。至于你,大概早就背叛本宫了吧?为什么?”
她上上下下打量狄展书,似想到了什么,恍然而轻嘲道:“大概你也成了沐清慈的入幕之宾了吧?”
狄展书脸色涨红,竟是无法反驳。
凤君华眼中嘲讽更甚,“好,好得很。”
她放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眼神更为森凉。
“你自以为聪明,不过也是明月殇的走狗。”她冷冷而轻蔑道:“本宫要阻止瘟疫蔓延,就得出动所有埋藏的暗线。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将离恨宫隐藏在西秦的所有暗桩全数拔出。如若不然,善之城就得悉数倾覆。他知道靠一个沐清慈不足以动摇西秦根基,目的在于本宫的离恨宫。南陵没了颜家,他怎能容许离恨宫独大?所以想方设法抽丝剥茧的将离恨宫的势力一寸寸拔除。”
狄展书哑口无言。
“他倒真是好算计。”
凤君华深吸一口气,眸光冷冽如刀。
“这一次,本宫心服口服。”她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扬起诡异而复杂的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先让你尝点甜头。风平浪静的背后,永远都是更大的风暴。”
她声音太小,狄展书没听清。他蠕动着唇瓣,似乎想说什么。
凤君华又淡淡看着他,忽然道:“沐清慈是你救走的吧?”
狄展书睁大了眼睛。
“你在天牢里挖了地道。”凤君华语气森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年云墨曾在南陵挖地道离开,明月殇也依样画葫芦的挖了地道将沐清慈放走。呵呵,他倒是会举一反三。先拔除了离恨宫在西秦的势力,即便本宫知晓他挖了地道,也无法阻止沐清慈离开了。”
狄展书颤巍巍的伸出手,似乎想抓什么。
凤君华已经没有耐心,指尖一点,白光没入他眉心。他睁大眼睛,发出轻轻呃,然后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临死,眼镜都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凤君华厌烦的别开眼,一挥袖,火光缭绕,转瞬将狄展书烧得干干净净。一枚金色的物事飞了起来,落入她手中。
是一块免死金牌。
她回头对顾言简道:“顾大人,你们回去吧,赈灾的银子已经送到,瘟疫也稳定了下来,你尽快组织救灾。”
她将密诏以及那金牌扔给顾言简。
“有了这两样东西,没人敢忤逆你。”
顾言简接过来,打开密诏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是为他平冤的圣旨。
“太子妃,您不留在善之城么?”
“不用,我要去一趟国都。”
沐清慈不死,她始终不放心。
顾言简点点头,抱拳道:“下官多谢太子妃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但有吩咐,刀山火海,决不推辞。”
凤君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若有深意道:“刀山火海也就罢了,不过若顾大人真有此心,本宫倒是有句话不吐不快。”
“太子妃但请吩咐。”
凤君华负手而立,慢吞吞道:“顾大人心怀天下胸襟广博且才华横溢,在这小小善之城的确太可惜了,何不高居庙堂之上为更多百姓谋福祉呢?”
“这…”
顾言简微微犹豫。
凤君华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当初顾大人是被奸臣所害才不得不远离国都,如今奸臣已死,顾大人何不重拾当日鸿鹄之志?顾大人十年寒窗苦读,目的是为黎明苍生。善之城的百姓固然也是苍生其一,但比起整个西秦,不过区区沧海一粟,大人何必鼠目寸光至此?既有经天纬地才学,就该居庙堂之高才能心怀天下百姓。”
顾言简眸光动容,显然已经被凤君华说动。
凤君华继续道:“顾大人只道官场黑暗,不愿同流合污。但顾大人可有想过,就是有太多像你一样的清流人士宁愿远走他乡也不愿和奸臣为伍,才会让那些人更加无所忌惮为所欲为。帝王讲究的是权衡之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但朝中清廉为民的大臣多一员,奸臣便少一个,百姓就少受一分苦。尤其,在这乱世之中。”
顾言简面色更为松动。
“顾大人若真是心怀天下,不妨考虑考虑本宫的建议。”凤君华言笑晏晏,“本宫相信,大哥会很欢迎顾大人重回朝堂,共谋政事。”
她说完便转身,刚走了一步,身后传来顾言简的声音。
“多谢太子妃提点。”他拱手,声音坚执而清晰。
“带善之城安定下来以后,若陛下恩准,下官必定万死不辞。”
凤君华嘴角上扬,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中。
夜色渐浓。
不出凤君华所料,瘟疫虽然没有流传感染其他各州各县。但离恨宫这些年隐藏在西秦的所有暗桩,一夜之间全被拔除。
同时,她得到消息。昨夜子时,就在她忙着善之城雪灾之事的时候,明月轩带着自己这些年训练的五千龙骑攻打茵城,明月笙从后方包抄。
凉州大军全军覆没,西秦死伤惨重。
楚诗韵重伤,秦云舟为保护楚诗韵,战死。
尹枫和云依一起失踪。
茵城,破。
潭渊带着剩下的人马退守兰城,沐轻寒在头一晚上离开皇宫,远赴兰城。留下一方圣旨,召淮安王回京,偕同右相殷少安共同协理朝政。
……
马蹄声渐渐融入夜色,凤君华面容清冷而神色焦急。
大哥,你究竟要做什么?
既然早知道沐清慈还活着,为何放任不理?既然发现狄展书早已背叛,为何不除?为何,要将治理雪灾瘟疫一事交给她?没有他的允许,沐清慈怎么可能在西秦的地界逃脱?知道她会察觉端倪赶赴国都,为何又只身前往兰州?
凤君华心中隐隐划过一个想法,但她还未抓住,便一闪而逝。
她心中的担忧更重了。
……
茵城攻破的同时,云墨引发邺城之北的江春河发大水,洪水决堤,滚滚而来。原本玉伦关也是要受池鱼之殃的。然,几年前被易水云用移山倒海搬走的那几座山又被他给移了回来,挡住了洪水。
洛水兮用阵法阻洪水,云墨在军营中摆隔空阵法阻挠,最终洛水兮伤,阵法破。
大水淹没邺城,百姓死伤无数。
凰静睿无奈,只得下令全城百姓以及将士搬离邺城,他却不走。任洛水兮如何劝,他毫不动摇。他是三军主帅,只有战死沙场,绝无退的道理。
洛水兮再好的脾气也不由得微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退守泸州,日后再夺回邺城便是。”
凰静睿却说,“你可曾见过有人能从云墨手中抢夺一城半池?”
洛水兮一噎。
凰静睿淡淡而笑,听着外面百姓的呼救奔跑以及水流滚滚声,目光深远,隐有苍凉之色。
“皇姐既赋予我重任,我便不能让她失望。”他目光坚决,道:“你带着所有将士先走,即便战到最后一口气,我也绝不退让。”
他拔出佩剑,铿锵有力道:“我誓死与邺城共存亡。”
“你——”
洛水兮眸光震动,渐渐失了言语。
帐内几个副将面面相觑,随后目光变得坚决,齐声道:“末将誓死和将军守护邺城,不死不破。”
声如洪钟,仿佛连天地都能震裂。
“好。”
凰静睿目光灼灼,“尔等随我一起出去迎战,咱们和邺城共存亡。即便要死,也得多杀几个人为咱们陪葬。他日史书工笔,咱们也不至于太寂寞。”
副将们站起来,同样拔出佩剑,齐声附和。
“和邺城共存亡。”
洛水兮捂着胸口,看着这一帮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在她们身上,却有世上许多男儿也不曾有的坚贞和勇敢。
她们的衷心,源自于凰静睿这个从不苛待下属的号将军,源自于礼贤下士的凰静芙。
如果身在盛世,她相信,金凰便是以女子为尊,也同样可以统御天下。
“洛姑娘。”凰静睿回头对她温和道:“你是明太子的贵客,陛下也曾吩咐要好好保护你。如今邺城大难在即,你身上有伤,我会让人护送你出城逃生。若我死,还望姑娘保我金凰十万女兵性命,守住泸州。”
他握剑抱拳,真诚道:“拜托了。”
未等洛水兮回答,他便转身大喝一声。
“走。”
踏踏的脚步声远去,外面响起冲杀声。
洛水兮久久一叹,或许是经历不同,也或者是生长环境不同。她重生一世,所思所想就是报仇。在此之前,无论多难她都要好好活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要活着,就有报仇的机会。
但凰静睿显然不同,他是金凰的皇子,是将军,他身上肩负着守卫国土的重任。如果他退缩,士气大减,金凰国威不存。
这便是皇权的可悲之处,永远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也罢,既然凰静睿有所托,便是看在他这一腔忠君爱国之心的份儿上,她便帮他抱住这十万女兵罢。
……
凰静睿带着人出去准备应战,可就在这个时候水退了,迎接他们的正好是东越的兵马。
血与火的厮杀,毫无疑问,金凰败!
凰静睿引颈自尽,临死身躯不倒,微微侧头,看着金凰皇都的方向,永久伫立。
慕容于文带人追来的时候,看到他伫立不倒的尸体,久久叹息一声。
他敬凰静睿算条好汉,对着凰静睿三鞠躬,下令将他厚葬。
十里之外,云墨亲自带人追洛水兮,手下将领得令,保护洛水兮逃走,只是伤亡惨重,死伤近三万。
云墨并没有趁机穷追猛打,只是重新攻占邺城。
西秦那边失了茵城,金凰失去邺城,看起来双方都各有所得。
……
“殿下,您要去西秦?”
慕容于文诧异的看着云墨,“如今我们刚攻占了邺城,不正是南上的好机会么?您怎么会想到要去西秦?”
云墨不语。
易水云眸光微闪,笑道:“殿下是否是为了太子妃?”
云墨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隐瞒。
“西秦正值多事之秋,离恨宫在西秦的势力又全都被明月殇拔除,她一个人总归不安全,我不放心。”
慕容于文不说话了。在女儿的事情上,他无法做到公私分明。
慕容琉风走上来,“姐夫,我和你一起去。”
云墨摇摇头,“金凰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便是明月殇来了也无法再开战,你们就在这里守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也没人反驳。
慕容于文思索一会儿,道:“殿下准备何时启程?”
“现在。”
“…”
云墨是行动派,说走就走。当日他安排好了所有事,便只身前往西秦。
而此刻,金凰皇宫。
凰静芙听说前线战败,凰静睿战死,久久不语。朝中大臣惊惶自危,人人请求派兵援助。
沉默了半晌以后,她做出一个决定。
亲自御驾亲征。
朝臣哗然。
……
下朝以后,她独自回了寝殿,看着窗外的风景,神色微微恍惚。
皇宫里景色美轮美奂,但日日这么看着,也觉得烦腻。
“十二妹与明月笙的婚期要到了吧?”
贴身女官低声应道:“是。”顿了顿,她又道:“陛下您忘记了么?前几天十二公主还来信说,三个月后孝期将满,公主会和齐王在军中大婚。”
凰静芙怔了怔,恍然失笑。
“是有这么回事,我都差点忘记了。”她默了默,长叹一声。
“四皇弟战死,十二妹定然十分伤心。他们兄妹俩虽然自小分离,但骨肉亲情总是斩不断的。”
女官没有说话。
凰静芙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窗外飞花落叶,怅然道:“你看这富丽堂皇的皇宫,谁能想到前线是如何的血雨腥风尸横遍野呢?”
女官抬头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皇太君,您不能进去啊,皇太君…”
“走开,该死的奴才,不要命了吗?”
冰冷的呵斥声后是急乱的脚步声,直冲内室而来。
女官听着外面的动静,对凰静芙道:“陛下,是太君来了。”
凰静芙脸色有些不耐,“定然是因我要御驾亲征之事来劝我的。”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
女官前脚刚走,皇太君后脚就走了进来。一身的雍容华贵艳丽四射,然而那双眼睛却满含怒意。
凰静芙转身,对着他恭敬一礼。
“儿臣见过父后,不知父后今日来有何事?”
皇太君面有怒色,一拂袖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父后?”
凰静芙面色温和,“父后这是说什么话?是不是这段时间儿臣忙于国事鲜少陪您?是儿臣不对,您若觉得寂寞,可…”
“我说的不是这个。”
皇太君恨铁不成钢的打断她,看着她一副从容冷静的模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从前这个女儿是他的骄傲,如今他却越发看不透她了。
凰静芙神色自若,“那父后是为何?”
皇太君咬牙,开门见山道:“为何要御驾亲征?我堂堂金凰,难道就没有可上战场驱敌的将军?需要你这个一国之君御驾亲征?”
“不是没有,是没有谁比儿臣更合适。”
皇太君一时失语,怔怔看着她。
凰静芙叹息一声,心里知道,父后不蠢。当年母皇后宫三千,后宫子女众多,母皇能从一个妃子熬到皇后,且扶持自己成为皇太女,并非一般的宫妃,而是一个很有头脑的政治军事家。
如今金凰的形势不容乐观,父后如何不懂?
“父后,现在只有儿臣御驾亲征,才能鼓舞士气。”
皇太君抿唇不语,只看着她,眼神里却蒙上了浅浅水雾。
“父后。”
凰静芙深吸一口气,道:“儿臣不仅是您的女儿,儿臣还是金凰女帝,还是金凰万民之主。金凰所有百姓,都是儿臣的子女,如今国之大难,儿臣怎能安于朝堂享受太平而眼看自己的子女受苦?我东越将士死伤者众,我不能让她们冤魂不安。”
皇太君还是不说话,手指却有些颤抖。
“父后,身在这个位置,儿臣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最后一句话,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太君隐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颤抖着,蠕动着唇瓣,好半晌才戚哀的摇头。
“早知有今日,我当初何苦费尽心思将你扶上这个位置?”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扶着旁边的桌子,叹息道:“芙儿,你可恨我?”
再强势的人,也不免有脆弱的时候。皇太君身居后宫多年,历经大半生风雨,什么没见过?最后在面对自己孩子的事情上,终究还是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凰静芙摇摇头,笑道:“当初父后若不那么做,儿臣只怕早就已经死了。”她顿了顿,认真道:“乱世天下,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儿臣身在这个位置,便不能推诿。”
皇太君不说话,眼底隐隐痛楚蔓延。战场是什么地方,他自然是清楚的。这一去,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舍得?
凰静芙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
“父后,这是我的责任。”
……
入夜,茵城。
月色洒落枝桠,透过窗纱照进屋内的纤细身影,浅浅而寂寞,寂静而哀伤。
信纸从指尖脱落,凰静贞呆呆的坐着,不发一言。
明月笙推门而进,捡起脚边的纸,看了眼,又看向面无表情眼神朦胧的凰静贞,推着轮椅走了过去。
听到声音,凰静贞恍然回过神来,脸上下意识的扬起一抹笑容。
“你来了?”
明月笙直直的看着她,看得她脸上表情越来越僵硬。
“为…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明月笙收回目光,淡淡道:“想哭就苦出来吧,没人逼你一定要忍着。”
凰静贞张了张嘴,话未出,眼泪却已经在眼眶打转。她连忙别开脸,抹了抹眼角,故作坚强道:“谁说我要哭了?四哥他为国捐躯,死得光荣。他临死都不投降,作为他的妹妹,我怎能哭哭啼啼给他丢脸…”
“静贞。”
手被他抓住。
她声音一顿,目光缓缓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知道是惊是喜或是感叹是失落。隐忍多时的泪水破涕而下,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他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三年了,他除了对她视而不见,便是冷冰冰的叫她公主,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却是在这个时候。她分不清他此刻给予的温情到底是同情还是怜惜。她只知道心很痛,很需要一个温暖的胸怀供她依靠。
她猛然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他。
明月笙怔了怔,下意识的要去推开她。她却在他耳边低低道:“别动,只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明月笙伸出的手顿住,慢慢的落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没有说话。他不懂得安慰人,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三年,她陪在他身边,无论何种境地,她都笑得那般明朗而开怀,像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让人看了便觉得舒服。见惯了她的坚韧倔强,见惯了她的从容不迫和坚强,从未想过她也会这般脆弱哭泣。
或者是因为习惯,她日日陪在他身边,即便他想要忽略,她却也不可避免的融入了他的生活中。对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他不知道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也不知道该以对她存着什么样的情感才合适。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阿笙…”
她终于叫出了放在心中三年的两个字,低低的,脆弱的,含着喑哑呜咽的语气,令他浑身一震。
明月笙浑身僵硬,眼眶骤然放大,连手指都在颤抖。脑海里划过另一张脸,划过另一个声音,也如这般悲切的呼唤那两个字。
他心神震动,止不住的颤抖,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即伸手推开了凰静贞,茫然而微微愤怒质问的看着她,更多的却是痛楚和自责。
凰静贞原本还在因兄长之死而悲切哭泣,这么多年以来,她终于能感受到他身上那么一点温暖,才不至于让她不至于如此痛苦崩溃。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推,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手磨破了皮,血丝渗了出来。
她怔了怔,眼泪还挂在脸颊上,抬头茫然看着他。
“阿笙,你怎么了?”
那两个字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让原本已经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想要伸手扶她起来的明月笙再次一僵,随即眸光涌上怒火。
“闭嘴,不许这么叫我。”
凰静贞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模样。这三年来她也多少了解他的性子,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除了别乱动他的那盘棋,平时怎么招惹他他都可以冷眼旁观不予理会。便是动怒,也顶多就是语气难听一点,却从未如此面色震怒的对她大吼。
她茫然了,却因他如此发狂的模样心中更痛。她一直知道,知道他心里有一个人,那是他心底无法触碰的伤,就如同那盘棋,任是和他再亲近的人,都无法触碰。
那么刚才,她是无意间触碰那道伤口了么?
因为那个人,所以他无法再看见身边任何人。
她眸光黯然,默不作声的站起来,一如既往的对他笑得温柔。
“抱歉。”
明月笙却被她脸上的笑容刺得心口一痛,她明明眼底满是泪花,却依旧笑得明媚自如。明明此刻心累身累,明明是他伤了她,她却对他说抱歉。
这个女子…
如果换了她,如果换了她…
不,不一样的,终是不一样的。
他低头,嘴角一抹淡淡自嘲苦笑。
“该说抱歉的是我。”他道:“对不起。”
凰静贞抿唇看着他,心里的痛不知道是因为兄长战死还是他这些年的冷漠更或者是他刚才那样厌弃而冷漠的推开她所致。她只是沉静而幽深的看着他,似乎要看尽他的灵魂深处。
三年以来,她知道他将自己隐藏得有多深,深到无论她多努力也无法走进他的心。
是什么样的情感,让他甘心将自己困守十多年?
眼睛落在他的双腿上,嘴角勾起淡淡苦涩。
“你准备将自己折磨到何时?”
明月笙再次一僵,冷漠的眼睛里破碎一条缝隙。
“既然痛,就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