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深

月华初上,宫灯摇曳,皇宫里一片寂静。

锦绣阁中珠光璧绕,灯火朦胧,帷幔低垂后,美人静静安睡。

云墨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沉睡安详的容颜。

她不相信他,禁渊不会说谎。玉晶宫神卫,不伤不死,和宫主性命相连,唯有宫主死,命可丧。如今禁渊死了,就说明玉无垠也被人迫害而死。他和玉无垠心灵相通,自然知晓是谁杀了玉无垠。

若说从前她还觉得云墨和玉无垠乃心心相惜的好友,不会趁火打劫。但如今既然知晓云墨对她抱有那样的心思以后,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杀了玉无垠,就是为了霸占她。

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高华无双,却没想到如此狼心狗肺卑鄙无耻。

她恨透了他,甚至为自己那日被他侵犯还心动而觉得耻辱。

她不听他任何解释,一掌就向他劈过去。虽然从小没认真习武,但凤凰诀也是会个两三层,如今震怒之下威力更甚,一掌下去若是常人必定丧命。

他没躲,生生受了她一掌,当即嘴角就溢出了鲜血。

她震了下,他立即就点了她的昏睡穴。

她只来得及说了一个‘你’字,就倒在了他怀里。

算算时间,她也已经睡了三四个时辰了,怕是该醒过来了。

“嗯…”

沉睡的美人儿嘤咛了声,慢慢睁开眼睛。

他低头看过去,“醒了?”

她一看见他胸中立即被愤怒仇恨淹没,坐起来就要对他动手。

“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为师兄报仇。”

他抓住她的手,表情冷静。

“我说了,我没杀他。”

她冷笑,“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亏得师兄如此相信你将你当做好友,你却联合那些人置他于死地。云墨,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白眼儿狼,我恨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会杀你为师兄偿命。”

她气得双眼通红,胸口起伏不定,更多的是痛心和失望。

这么一个谪仙般的男子,竟然会如此的卑劣下作,枉顾了师兄的信任,也欺骗了她。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云墨是什么人?一国太子,自小就游走权谋诡谲之上,一心筹谋怕是就为了这天下。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心?

或许他是喜欢她,可就因为如此,才更要想方设法的得到她,不是吗?

男人,向来如此。

就如同明若玦对她娘,喜欢就要得到,哪怕是不择手段。

他被她眼中浓烈的恨意灼伤,欲脱口的解释就这样僵在了喉咙深处,再无法吐出一个字。

“他对你当真如此重要?”

开口时却问了这么个问题。

是的,他嫉妒,非常嫉妒。

为什么,他就偏偏晚了十多年才认识她?为什么,在他遇见她的时候,她的心已经被其他男人占据?甚至,都不听他的解释就给他定了罪。

因为她爱那个人么?

慕容青鸾如今恨极了他,更恨自己那日居然会因他吻她而心旌摇曳险些忘记与师兄的婚约。如今师兄也死了,他杀死了师兄,不就是想得到她么?

他以为他是谁?他想要她,她就得乖乖顺从?

心中很怒交加,此刻听闻这句话,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她脑门一热,冲口而出就说道:“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就是喜欢他又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胸中几乎狂暴的火焰,抓着她手腕的手却下意识的收紧。

钻心的疼让她脸色白了白,却咬紧牙关死死的忍着。

没师兄宠着她,她再多的眼泪只会被眼前这个恶魔嘲笑。

师兄是这世上唯一疼惜珍爱她的人,如今他死了,她活着不能为他报仇,不如就与他一起黄泉作伴。

她就是死,也不会任这个人玷辱。

她眼中恨意决绝如此明显,几乎让他窒息。

该如何解释?此时此刻,无论怎样解释她都不会相信了吧。

她已经先入为主的给他定了罪,他的任何解释听在她耳朵里都是狡辩吧。

云墨闭了闭眼,起身走了出去。

她呆了一下,随即将玉枕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上好的玉枕被摔得粉碎。

珠帘垂落,他脚步似乎顿了顿,而后脚步不停的离开。

慕容青鸾手指紧握成拳,眼底涌上浓烈的愤怒和仇恨。

她要给师兄报仇,这是禁渊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不能让师兄死不瞑目。

……

出了锦绣阁,皇后便站在门口,身后没有人跟着,廊檐下宫灯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云墨微微一笑,“母后,您怎么来了?”

皇后看着他,微微一叹。

“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晶宫覆灭,这可谓是一件轰动整个大陆的大事,天下早已传得纷纷扬扬。而关于玉无垠之死,矛盾却直直云墨,连她都无法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天底下大抵没有人真正了解云墨,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可以微笑着杀人,也可以不动声色的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若真的是他杀了玉无垠,原因又是为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玉晶宫存在神州大陆上是一个潜在的隐患,但与各个皇族之间却没有真正的矛盾和利益相悖。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云墨杀了玉无垠,便只能是因私仇。

他们有什么私仇?

皇后不由得看向他身后,偌大的锦绣阁,里面住着那个红衣绝世女子。

这世间爱恨,没人能说得清。

她如今也无法肯定,这个向来泰山崩预定而面不改色的儿子,会不会因爱生妒仇杀情敌?

而且以他的性格,如果真那样做了,根本不需要掩饰。

不为什么君子坦荡,他出事向来随心所欲,杀就杀了,没什么可以向世人解释的。

更甚者,他喜欢一个女人,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和玉无垠争。有些人生来骄傲,即便是争夺女人,也不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也就是说,这其中很有可能有什么隐情。

云墨没说话,或许说什么都没有用。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想知道真相,其他人即便相信他又如何?

皇后摇摇头,又问:“绯儿怎么样了?”

云墨显得有些木然,“别去打扰她。”

皇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灯光打下来,她这才注意到云墨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白。顿时走过去,关切道:“墨儿,你受伤了?”

“没事。”

心上的痛已经大过身体千百倍,还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可是…”

他微微一笑,“母后,时间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儿臣也要回宫了。”

皇后看着他,虽然看起来还是如平日里那般沉静带笑,但眼底却有深深疲倦和苍凉。

这孩子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一生如意,从未受过如此打击,怎能不痛?他身上的伤…

她抬头看了看屋内,心中已经明了。

“如果绯儿永远也不原谅你,你该如何?”

云墨不说话。

“让她离开吧…”

“不可能。”

云墨这次回答得很干脆,他抬起头来,目光沉静而坚执。

“母后,从小到大,儿臣未曾求过您什么。这一次,恳请您不要插手这件事,好么?儿臣会解决好的。”

皇后一句话堵在喉咙口,半天吐不出来。

这个孩子自小便骄傲,何曾对谁说过一个求字?如今却是为了那个女子,肯如此放下身段。若非情深入骨,何至于此?

其实她至今想不明白,云墨和慕容青鸾算起来不过才认识一个多月,何曾就如此情根深种不能自已?

她曾幻想过,云墨的妻子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温和大度的?聪明绝顶的?还是端庄沉静的大家闺秀?

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些古板恪守礼教看起来完美实则有些木讷的女子都无法配得上她这近乎完美的儿子。打从知晓他对慕容青鸾有了那样的心思后,她也仔细想了想。那孩子看起来既没有大家闺秀的贤淑温雅,也丝毫不懂得礼仪规矩,行事不拘一格,嫉恶如仇。最关键的是,她一点都不害怕云墨。

这样的女子,看起来处处不及贵族门阀的千金闺秀,但又处处胜过那些女子千百倍。

她和云墨站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正如云墨所说,千影的女儿,嫁给谁她终究都不放心,倒不如嫁给自己儿子,最起码自己会对她视如亲生女儿。

可没曾想,竟然出了这些事儿。

无声的叹了口气。

“罢了,你自小就是个心思重的,我和你父皇也不想跟插手你的事。绯儿那个性子,只怕是不会给你好脸色。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见她了,省得他对你越加敌视。”

云墨没吭声。

皇后无奈,转身离去。

月色下沉,夜,越来越浓重。

云墨回到了东宫,暗卫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云墨站在窗前,神情无波。

“说。”

他声音很平淡,几乎没有丝毫波澜。但身后的黑衣人却听出了森凉而入骨的冰寒杀意。心中跟着一震,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谨遵殿下吩咐,四大灵卫除却朱雀以外,全都候命赶往长瀚大海,等着玉晶宫宫主出来,以便接应。玉晶宫倾覆,宫人以及八大长老无一幸免,圣女为宫主所杀。玉公子出来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他好像有些神志不清,像是被人施了什么咒法。属下猜想,应该是在最后与圣女的决战之中他体力不支而受了严重的内伤,后又遇到了高手,被下了咒,短时间麻痹了神经。刚出了海面就对三灵卫大开杀戒,三灵卫遵照殿下的吩咐,并未下杀手。但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很多高手,齐齐围攻玉公子。白虎等人既要应付暗杀,又要护着玉公子,三方厮杀就有些失去控制。最后混战之中,玉公子他…”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确。

云墨微阖了眸子,“明月殇呢?”

“南陵那边的探子来报,他前段时间去了九华山。”

九华山。

云墨眼神漆黑,入骨的寒凉在眼底蔓延。

玉无垠纵然是重伤,这天底下能给他下咒的人也屈指可数。

九华山距离长瀚大海不过两百离,一日功夫也就到了。

他只怕早就已经潜入了玉晶宫中,在玉无垠力竭之时趁机给他下了咒让他神智昏乱才会不分敌我大开杀戒。

这一次他本该亲自去的,但帝都梁王伺机而动,随时都有可能对她动手,他不放心,只能守在她身边。

到底,是不该心存侥幸的。

自从和青鸾表明心迹以后,宫中流言满天飞,禁渊怎么可能不告诉玉无垠?玉无垠心急之下定然怒火中烧想早日归来,最后只怕是破釜沉舟才会深受重伤。

算起来明月殇和他算是师出同门,彼此武功相似。玉无垠神智昏乱之下早已分不清对他下咒的人是谁,出来又看见白虎等人,自然会以为是他派去的杀手。

临终之时愤然传递消息给了禁渊,实则是告诫青鸾,不要轻易相信他,趁早离开。

而禁渊,却无法容忍自己的主子冤死,才给了青鸾那样的提示。

当初选择对她坦白,除了刚好她那样问了,他不想错过这样一个机会。更多的,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不想把她还给玉无垠,玉无垠知道以后会如何,他大抵也能猜到。只是他了解玉无垠的实力,准备了那么多年,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他错算了玉无垠对她在乎的程度,错算了人心。

说到底,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恨他,是应该的。

解释什么?有些理由根本就只是借口。别说她不相信,就连说服他自己都难。谁会相信他不计前嫌不惜派出自己培养多年的灵卫去救一个情敌?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一片冰寒肃杀。

南陵,明月殇,玉佛山,颜家。

终究,是要有一个了断的。

“通知朱雀。”他清声开口,语气淡漠而决断,“控制颜如玉,让白虎他们带领手下所有人马去玉佛山,七日之内。”

他目光里注入了一道决绝之色,残忍而肃杀。

“我要让玉佛山倾覆,我要让颜家从此不复存在。”

暗卫一震,铿然道:“是。”

……

慕容青鸾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怔怔的流下眼泪。

师兄…

她闭了闭眼,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她骤然睁开眸子,凌厉的看向外面。

两个宫女妆扮的女子走了进来,对着她恭敬的福身。

“奴婢秋松,秋兰,参见郡主。”

她眯了眯眼,虽然这宫中宫女成千上万,她见过的没几个,但这两个宫女不一般,她们脚步虚浮身体轻盈,显然是高手。

她双手紧握成拳,眼神里迸发出浓浓的恨意。

云墨,一定是他。

他派人来监视她。

可就算知道她又能如何?如今她寄人篱下,这宫里全都是云墨的人,她又打不过他,除了隐忍还能如何?

她低垂着眼睫,将恨意掩盖在眼底。

等着吧,总有一天,她会给师兄报仇的。

“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们都出去。”

“是。”

没有任何反抗,秋松和秋兰立即退了出去。

她有点讶异,随即嘴角勾起淡淡的讽刺。

以为这样就能抹杀他杀了师兄的事实么?

云墨,你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躺在床上,思索着该如何报仇。

如今她势单力薄,武功不济,如何在这深宫之中杀了云墨?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困意袭来,她慢慢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一片白雾,她不停的呼唤,想要找到出口,却只能无力的哭泣。有人在唤她,然后抱住了她的双肩。她浑身一抖,回头看见那人的脸,胸中立即被恨意覆满,控制不住的对他出手。他不躲,只是用那般深沉而微微忧伤的眸子看着她。

她被他眼中浓烈的情愫所惊,一时之间竟有些呆滞。

他却突然低头,攫住了她的唇。

“不要——”

她猛然惊醒,头顶是淡蓝色纱帐,空气中漂浮着淡淡沉香味,驱散了冰冷。

“醒了?”

熟悉而温润的声音响起,她浑身一颤,猝然抬头,看见纱帐外他静静坐着,垂眼看着她的神情认真而温暖。不知道是窗外淡淡的晨光亦或者是屋内璧墙上的明珠光芒折射而下,照在他脸上,那般如玉般的侧脸如上帝精心雕刻,像美玉一般让人叹为观止。而那张脸上镶嵌着的五官,更是精致得让人惊艳而窒息。

就是这样一张脸,却让她无比的憎恶。

积压的愤怒和仇恨顷刻爆发,她抬手就要劈过去,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那般底定而深沉的目光看着她。

“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放开我…”

她努力挣扎,不甘心的用另外一只手去打他,他不躲,抓住她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一直等到她打累了,没力气了,才软了下来,依旧恨恨的看着他。

“够了么?”

他轻轻说,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静。

刚稍微发泄一点的怒火又被他这云淡风轻的两个字激了起来。

够?

怎么够?

一条人命,他以为就这么算了?

她咬牙,目光里的恨意如浓浓火山,要将他顷刻烧毁。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为师兄报仇。”

他面色不变,竟轻轻的笑起来。

“那也得等你练好武功再说。以你现在的道行,就算再过十年也杀不了我。”

她眼神里几乎要喷出刀子来,他不以为意,笑容依旧柔和。

“你要是真想杀我,其实有一个十分有效又快速的办法。”

她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云墨也不在意,曼声道:“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便是你最好的武器。”

她立即冷笑,让她对他用美人计?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想趁机占有她而已。

云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解释。早在她认定是他杀了玉无垠的时候,他的任何解释都已经没有必要。

这世间有些是非黑白公理正义,都是由人在操控。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看清事情真相。

“就算你要找我报仇,前提是你得好好活着。”他说,“你前段时间得罪了梁王,他不会放过你,所以最近你在宫里不能乱走动。你可以恨我,但不能因此而迁怒父皇母后。我做的事,和他们无关。”

她抿着唇,冷冷的看着他。

他松开抓着她的手,道:“就算是犯人,你也得给他申辩的机会不是吗?”

她目光含冰,死死的瞪着他。

他不是犯人,他已经是死囚。

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又笑了笑。她讨厌他这样无所谓的笑意,却看不懂他眼底隐藏着的痛和受伤。

“两个月,只需要两个月,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道:“你该知道,无论如何,我不会伤你。所以你要报仇,机会多得是,不在乎这两个月时间吧?”

为何不在乎?

她手指握得咯吱咯吱作响,这世上怎么可以有这样无耻的人?他杀了她的未婚夫,她报不了仇,还得被他囚禁,日日呆在仇人身边强颜欢笑?

可能么?

简直是贻笑大方。

“你今日不杀我,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好。”

他突然转身,低头看着她的眼神幽深如夜,似乎隐含几分笑意和看不懂的深沉。

“那我也告诉你,如果我死了,你就得和我一起死。”

她嗤笑,他是太子,若她真杀了他,不用他说,整个东越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会把她淹死。

可那又如何?师兄因她而死,她本就该去向师兄赎罪。

死又何妨?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云墨又漫不经心的笑了。

“忘了告诉你,你若死了,得和我葬在一起,然后和我一起轮回转世。生生世世,都只能做我的女人。”

她愤然等着他,又惊又骇,却丝毫不怀疑他的话。虽然他们认识不久,她甚至不足够了解他,但至少她知道,这个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便是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他若要她和他葬在一起,就没人能阻止。

即便是死了,他也要拉着她一起。

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他所谓的爱?

得不到就一起死?

心中升起无尽的哀凉和嘲讽。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东越。不,她不该认识眼前这个人。他不是人,是魔鬼。

她脸上的悲绝不愤凄凉如此明显,浓烈得他想忽视都难。

心口阵阵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突然转身,脚步不停的往外走。再待下去,他不保证自己还能不能保持理智做出伤害她的事。

皇宫还是如往常一般富丽堂皇,宫墙依旧四四方方,抬头依旧是那般狭窄的天空。

从这里眺望而去,一眼就能看见他的东宫。而身后,是她的锦绣阁。

如此近的距离,却又似隔了千山万水,如此遥远。

就如同,他和她。

十五年有多长?

五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

一个多月的时间有多短?

不过四十五天而已。

相差一百多倍的距离。

真的,好长好长。

他需要多少年,才能跨越十几年的岁月鸿沟?

“殿下。”

秋松和秋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恭敬的行礼。

他没回头,只是道:“好好照顾她,不要限制她的自由和行动。”

“是。”

他抬步离去,背影在华丽宫闱下被晨光拉出浅浅的影子打在地面上,孤寂而落寞。

秋松和秋兰对视一眼,各自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无奈。

“姐,我看殿下这样子,是真的对郡主上了心。”

秋松摇摇头,“这还用你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是郡主她…”

秋兰也很无奈,小声嘀咕道:“殿下这么好,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女人仰慕殿下而不得。可郡主却偏偏对殿下无动于衷…”

“你小声点。”

秋松小声叮嘱,“被郡主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秋兰吐了吐舌头,走了进去。

……

慕容青鸾还坐在床榻上,神色微微苍白和茫然,隐约几分哀弱疼痛。整个人像秋风中飘零的落叶,仿佛顷刻间就要零碎成尘。

秋松秋兰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两人都有些唏嘘。

这世间爱恨仇怨,谁是谁非,当真说不得清楚。

“郡主。”

慕容青鸾立即醒神,愤怒而警戒的盯着两人。

“出去。”

秋松动了动唇,斟酌着说道:“郡主,殿下他…”

“出去。”

她声音蓦然提高,两个字仿佛从牙齿缝里咬碎而出,字字凌厉如剑锋,刺破这一日晨光如琉璃碎裂。

秋松一噎,拉住面色微微不愤想说什么的秋兰,低头退了出去。

一走出内殿,秋兰就甩开秋松的手,微微愤然道:“姐,你拉我做什么?”

秋松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为殿下不平,可这种事不是你我能置喙评论的。你没看见殿下身上的伤么?那是出自郡主的手。咱们殿下是什么人?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他?以郡主的武功,能在殿下手上过十招便已经是奇迹,如今却在郡主手上吃了亏,这说明什么?说明殿下将郡主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秋兰呆了呆,秋松又道:“咱们是奉命来伺候郡主的,不是来教导郡主和干涉殿下的私事。若惹得郡主不快,你就当心自己的小命保不保得住吧。”

秋兰脸色白了白,而后抿唇道:“殿下对郡主这般情深意重,郡主却…”

秋兰又叹了一声,眉目淡淡哀戚。

“郡主也是可怜人,自幼就丧母丧父。如今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也死了,她心灰意冷对殿下蒙生恨意也是人之常情。殿下如此纵容郡主,便是知晓郡主若不将心中积怨发泄出来,迟早会把自己逼疯,所以殿下才宁愿自伤于郡主之手。”

秋兰也叹道:“从不曾知晓,殿下也是如此情深之人。”

秋松笑了一下,眼中感慨万千。

“只要遇着了那个人,再是凉薄冷血的人也可以情深意重。”她目光眺望远方,喃喃道:“郡主,就是殿下的情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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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云墨依旧日日来锦绣阁,慕容青鸾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暗杀下毒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些小把戏在云墨眼中并不算什么。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吞下她给的毒药,转眼又对她笑眯眯的评价说,这次练的毒比上次更精进了些。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端着滚烫的茶水就朝他泼过去。他轻轻巧巧的抓住她的手腕,茶杯接过去茶水转眼冷却。他一口喝下,还对她温柔的说:“虽然你沏茶的技术不怎么样,但还勉强可以入口。”

她用花瓶砸他,拔下簪子刺他,甚至连束缚床帐的金钩也被她当做杀人武器,全都往他身上招呼而去。

久而久之,那仿佛已经是一种习惯。

他没有下令将她屋子里的利器全都收起来,下一次见面她还是想方设法的杀他。

宫里到处都是守卫,偏偏就她的锦绣阁一个守卫都没有。但她知晓,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暗卫步步防哨。整个皇宫被保护得最密不透风的,恐怕就是她的锦绣阁了。

那些暗卫全都是他的人,每天在锦绣阁发生的事自然不会传出去。云皇和皇后大抵也能知道他们两人相处的情况,皇后让云墨短时间内不要去锦绣阁,但他自个儿愿意受人家的冷刀子,皇后也没办法。

慕容青鸾不是笨蛋,她也知晓自己这么胡闹还能活得好好的,不外乎就是云墨宠着护着她而已。可她为什么要感恩?这个人杀了她的未婚夫,就妄图用这么点小恩小惠来收买她么?

他休想。

只是经过无数次和云墨的交锋以后,她学聪明了许多,知道自己武功不济,不能和他硬碰硬,便日日呆在锦绣阁中练武。娘的凤凰诀高深莫测,若她能神功大成,不怕杀不了云墨。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般在寝宫内练功,云墨疾步走进来。她立即睁开眼睛,防备的看着他。

知道这个人对她的心思以后,她总是对他处处防备。杀不了他,也不能让他占了便宜去。

云墨站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眉目沉静,面色祥和。

“待会儿随我出宫。”

她下意识反驳,“不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见惯了她的冷脸色,也不在意。

“你整日未曾踏出锦绣阁半步,大约不知朝中之事。”他上前两步,她立即翻身下床,满眼的警戒。

他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右手上,目光平和,淡淡道:“三日前我奏请父皇将梁王贬斥禾州,远离帝都,孟氏一族虽不得往日富贵荣耀,但得以全族保全。然梁王不甘,出京后立即联络旧部造反。母后为此事怒急攻心,卧床不起。如今我已控制了他的大军,如今将他关押在青州。但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前去审讯。你一个人在皇宫不安全,必须和我一起去青州。”

她讥诮道:“少在这里假惺惺。你不过就是担心自己走了以后我会趁机刺杀你父皇母后罢了,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他面不改色,“第一,宫中守卫森严,你无法靠近父皇母后。第二,你的目标是我。一旦父皇母后有个万一,你必死无疑。在没有杀了我之前,你不会那么愚蠢的引火*。第三,你多少会顾及千姨和母后的姐妹之情,不会迁怒之。”

她抿唇,只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

没错,他是不会对云皇和皇后如何。这个人如此精明,如此理智冷静又智慧冠绝,将她看得那般清楚明了。

他说的那三点,的确是她的顾虑。

她恨,恨自己如今的无能为力,恨他如此了解她。恨他明明知晓自己要杀他却依旧把她留在身边日日看着她如跳梁小丑般不自量力的撞得头破血流,转头来又笑嘻嘻的来给她舔舐伤口。

她甚至恨他对她的纵容和柔情。

她宁愿他一刀杀了她。

凭什么?他凭什么在杀了她的未婚夫以后还能对她笑得那般温柔?

他的命是金子做的,别人的命就卑贱如泥吗?

她垂下眼睫,半晌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好。”

这是自从师兄死后她第一次对他笑,或者说,这是相遇以来,她第一次笑得那样温和沉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有一种压抑和沉静的决绝。

他微微恍惚,又轻轻笑起来。

她是想着在路上方便刺杀他吧。

……

午时过后,她便随云墨先去见了云皇,云皇看着她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最后终究无奈摇头,任他们离去。

云墨牵着她的手,她用力挣扎,却无果,只得狠狠瞪着他,不吭声。

在宫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云裔。

他负手而立,看见出宫的轿辇。明黄纱帐垂下,遮不住轿辇中眉目如画的少男少女。

这样看着,他们两人倒是极为般配。

云裔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这出一趟远门还带着美人在侧,当真是快活得很啊。”

话音未落,迎面嗖的一声,暗器袭来。

他伸手抓住,摊开在手心,却是一颗夜明珠。

轿辇内传来慕容青鸾清冷的声音,“再乱说话小心我一把火把你烧成灰。”

云裔把玩着手中价值不菲的夜明珠,“小丫头,道行不济呢,就不要说大话,小心闪了舌头。”

“你——”

她怒极就要下轿,云墨一拉拉住她的手臂。

“青鸾。”

她愤然甩开他,“别碰我…”

最后一个字梗在喉咙口,她身体一软,倒在了云墨怀里。

云裔远远的瞧着,眼神深沉而叹息,向前走了两步。

“你当真要带她一起去?”

云墨低头看着昏睡过去的慕容青鸾,眉眼不抬。

“放心,我会敢在你和白雅成亲前回来。”

云裔眉间微动,欲言又止。

云墨抬头对他微微一笑,“母后凤体抱恙,就劳烦你多多照看了。”

云裔终于忍不住道:“我不和你废话,云墨,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将她置于何地?”

“置于我心。”云墨毫不退避,一言落不顾云裔有些怔愣的眼神,继续道:“此一生,唯有一妻。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云裔几乎是不可置信却又并几分了然的看着他,“如果她不愿意呢?”

“那就等到她愿意为止。”

“等?”云裔嗤笑,“你能等多久?她现在视你为仇敌,只怕你还没等到那一天,你们二人已经一死一伤,或者同归于尽。”

纱帐在风中起起伏伏,遮住他眉眼一霎遥远。良久,他轻轻一笑,忽然道:“子安,你说,十五年和一辈子,哪个更长久?”

云裔愣了一下,又听他说。

“我用三十年的时间来等,你说够不够?”

云裔瞪大了眼睛,一句‘你疯了’在触及他微笑而墨黑的眸子时慢慢的戛然而止,慢慢吞咽腹中。

他目光微赚,落在安静躺在云墨怀里的慕容青鸾身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丫头如此安静的时候,她平时张牙舞爪活泼好动,活得肆意而潇洒。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眉间却已陇上淡淡苍凉和疲倦。

这还是初见之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女么?

玉无垠的死给她的打击如此之大,说明那个人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云墨,你这是何苦?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久久凝望。

风纱起伏,淡淡的香从轿辇中飘出来,悠远而深沉。

“若三十年以后呢?她还是不嫁你,你当如何?”

云墨的声音轻而浅,一字一句却似海底礁石研磨而过,字字精而沉。

“那麻烦你,将我和她葬在一起。”

云裔悠然睁大眼睛,甚至带了几分惊骇的看着他。

云墨波澜不惊,曼声道:“我若用双倍的时间都无法走进她的心,这一生或许也就这样了。既然她生不能做我的妻,那么,死,便只能葬在我身边。她转世,我便随他一起。她若成为孤魂,我便守着她便是。生生世世,我再不许她逃离我半分。”

他看着云裔震惊得呆滞的容颜,微微一笑。

“子安,你知道情丝入骨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爱而不得的悲凉吗?你知道相思断肠的绝望吗?”

云裔怔怔的看着他。

风起,明黄色的纱帐起伏波动得更大了,云墨隐在纱帐后的容颜也明明灭灭,愈发看不清晰。

“不要问我为什么,自从遇见她开始我就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没必要。我只是,将一个人放在了心底,如此而已。”

只是将一个人放在了心底,如此而已。

车轮碾过地砖,咕噜咕噜的声音响彻在耳边,随风远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云裔才抬起头来,看着车队前的华丽轿辇,神情微微恍惚。

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想起了白雅。

这些年他遇见许多女子,大多矫揉造作亦或者自命清高不可一世,再者就是刁蛮任性狠毒跋扈等等。只有白雅,那般沉静而美丽,那般温柔又聪慧。

他欣赏她,并因这难得的心情而想珍惜她,于是便毫不犹豫的答应要娶她为妻。

他将小雅放在了心中,以为这便是情深。而如今看着云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情丝入骨…

他对小雅…到底只是欣赏怜惜,还是…心动?

他猛然闭上眼睛,不要去想了,也不能去想。

小雅如今已经住在驿馆,再过三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他不可以负她,不可以…

……

出城以后,云墨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

“还不想醒来么?”

她悠然睁开眼睛,就势将他扑倒在坐榻上,指尖银针毫不犹豫的扎向他的太阳穴。

------题外话------

阔别两天,终于回来了,呼呼,第二世应该快完了。我加快速度,尽快把这一世写完就写醒来后的男主和女主,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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