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巨响,好似天雷轰鸣。余音尚自缭绕,已是“哐啷”一声,如天崩地裂。
心下疑惑,忙一提气,纵身飞向了高阶之上的万春殿。
探首一望,只见上官旭背身而立,面向洞开的窗棂。他身前那张原本设立于窗下的丈余长、数尺宽的檀木案几,已完全坍塌,变成了无数碎片。
这是婚后数年来,第一次见上官旭如此盛怒。
微皱眉头,心暗自一沉:看来,我终是又来晚了。
轻叹一息,悄然走到他的身后,双手捧起他方才猛击案几的手掌,柔声劝道,“旭,闲言碎语何必入心?”说着,一面轻轻地抚摸着那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红的掌心,一面低声劝道,“怒气伤身。”说话间,抬头望向上官旭,只见他面色铁青,眸含怒火。
“臣想一个人静一静!”上官旭缓缓抽出了被我含握于双手间的手。
怔立当地,竟突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自己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能说出口,能微略劝他,能重新抚平我们之间的裂痕。
秋风烈烈,呼呼作响,汹涌入房,紧裹着我,点点刺冷的感觉油然而起,……
寒月横空,清辉如水。园中万物,若蒙霜覆雪般。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踏月而回。可是,步步行来,却又不知该往何处。若是去含元殿,必是心怀愧疚。若是去万春殿,旭定是满面寒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去那空荡荡的两仪殿。不过,今日自早间万春殿出来后,因心绪不畅,并未前去看望哥哥,不知……
想着,不由放缓脚步,问身后的方讯,“韩斐之今日如何?”
“回陛下。他就那么坐着待了一天,没用任何东西。”方讯不紧不慢地回道。
微攒眉头,疑惑地瞥着方讯,正欲细问,却从方讯那灵动、澄澈地黑眸中读到了丝丝犹疑和异样。
“还有何事?”我停住脚步,徐徐转身。
“嗯。”方讯喏了喏唇,缓缓说道,“太后曾遣人来叫韩斐之,不过被奴才回了。”
太后?她又有何诡计?
思量一晌,叮嘱方讯。“日后再有类似事件一如今日,若是太后以势压人,立即来禀朕。”
“是。”
“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如此!若非你……”说至此。幽幽轻叹,“朕便放你外任了!”
方讯一愣,稍适,施礼回道,“奴才能一直留在陛下身边。三生之幸。”说话间,一丝凄苦,一抹哀伤,在那黑莹莹的眸子中一闪而逝。我点点头,“明儿休一日假,回去看看吧!”
“多谢陛下!”
“回去歇息吧,你也忙了一日了。朕自个儿走走。”说着,徐徐举步,向含元殿走去。
“是!”
含元殿。百烛燃灼,华灯碍月,恍如白昼。
行至廊下,便见洞开的窗扇前,一抹白影孤坐椅中。
那寂寥、苍凉的背影,仿如凝集了世上所有的伤悲般。
心。骤然一疼。若银针扎过般。
走进房间,悄然来到哥哥身旁。慢慢蹲下身,仰望着哥哥,柔声问道,“何故如此?”
哥哥轻扯嘴角,苦涩至极地笑了笑,“我……臣又让你为难了?”
我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哥哥因此而未用饭?”
“你勿需瞒我。”哥哥深叹一息,“就凭今日那来势汹汹的张公公,我便能猜出端倪。”
心下顿漾一丝欣慰,哥哥最是了解我。莞尔一笑,“哥哥,不也瞒我?”
哥哥眸色一暗,两粒黑瞳仿如两泓碧潭般深不见底。
“我能帮你的,实在太少。”哥哥轻轻抚着我的头。
心里一酸,不由自主地握住哥哥的手,“你觉得这样便是帮我了?”
哥哥愧然地摇了摇头,“抱歉!”说着,他缓缓垂首,“我只是不希望因我而影响你和师傅……”
我深吸一气,沉声问道,“这样,便会让我和师傅关系融洽?便可解决一切?”说话间,丝丝怒意已悄然爬上了眉宇。
哥哥长叹一息,低声说道,“雪儿,我欠你良多。能补偿丝毫,微补愧疚,我心方能得到点滴安宁。”
“安宁?你这样便可安宁了?你可知当初那段晦暗的日子,我是如何过地?你可知大婚之夜我是怎样的委屈?”说话间,泪水已经盈满眼眶,顺颊而下。
虽然明知哥哥也是被迫而为,但此刻我还是情不自禁将一切罪责算在了哥哥身上。
“雪儿,一切都是我的错。”哥哥抬手,轻柔地将我揽入怀中,愧疚深深地说道,“你受委屈了。”
哥哥的话,仿如引线,触动了我埋藏心底的无限委屈。它们,若翻江倒海般,一齐涌现。此刻,我再难压抑自己那奔越的心绪,一下伏入哥哥胸膛,放声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我竟渐渐沉入了甜美梦乡。那舒适而和暖的怀抱,一如温床般,让我不再觉得寒凉。睡梦中,我紧紧地抱着那暖源,沉睡不已。
糟懵中醒来,天光已现。一缕缕柔和的金色光芒,自窗棂缝,泄进了屋,在雪壁上,青砖上,留下了一道道亮白的影像。
举眸望向哥哥,却正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墨瞳。丝丝暖意,若迢递春水,绵延不绝。
“哥哥。”我紧了紧环着哥哥腰际地手。柔声问道,“你怎么就这么……”说至最后,不经意地瞧到了自己仿似八爪鱼般缠着哥哥地模样,脸骤然似发烧般滚烫。
哥哥微微一笑,将我往他怀中挪了挪,“今生能再一次搂着雪儿,我之梦矣。”
“哥哥歇会儿,我去早朝了。”我笑着跳到地上。
哥哥含笑点了点头。
换身朝服,我便离开了含元殿。行至半路,突然想起了昨日暴怒的上官旭。心下有些放心不下,故而又绕道前往万春殿。
孰知到得万春殿,却只见人去楼空。
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中一阵前所未有地恐慌。他去了哪里?难道绝然离开了?
忙不迭地冲出万春殿,问门外值守的宫人,“当阳侯去了何处?何时离开的?”
“回陛下,昨儿下午奴才当班时,便不曾看到当阳侯了。听早间值守的说,似乎昨儿午时便出宫了。至今未回!”
心一沉,仿似巨石压住般。憋闷不已。以旭的武功,这皇宫禁卫,如同虚设。他若是真得决意离开,我又如何能拦得住?留得下?
虽然。他因为立场之故,不可能全然支持我,但我俩毕竟五年夫妻,撇开因为利益之因所导致地冷凝和紧张,我俩的关系还是不错地。
思忖间。往昔的点点滴滴,又闪现脑海。他的怒,他的笑,他的阴郁,他的不羁,他的体贴,他地激情,都是那么让我留恋,让我眷缅。让我思忆,让我感伤。
这一刻,我骤然发觉他于我竟然这般重要。
“陛下,该上朝了!”默立身后的含月,轻声催促。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含月似瞧出了些微端倪,她轻叹一息。低声说道。“陛下,奴婢在此等候。一有当阳侯的消息,便立刻回禀。”
点点头,又伫立一刻,方万般无奈地行向太极殿。
坐在龙椅之中,正聆听朝臣禀奏。无意中却瞥到今日本当歇息地方讯,竟意外地出现在了太极殿侧门之外。他满面焦灼,额角滚汗,眉头紧蹙,张惶和着迟疑,尽露眸底。
心,霎地一紧。今日方讯歇息,难道太后趁空为难哥哥了?
犹豫一晌,我微微颔首,示意他可进来传禀。
方讯得令,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石阶,来到我身旁,附耳低语,“陛下,出事了!”
我紧皱眉头,焦急地望着他,“是不是韩斐之出事了?”说话间,人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慌乱。
自昨日来看,太后已有心为难哥哥。歹心既起,以她之性情,又如何肯善罢甘休?说来,也是我太疏忽,昨儿千不该万不该让方讯歇息。
方讯摇了摇头,“是当阳侯,他……,他的双腿可……可能废了。”
“啊?”我身子一震,脑子“嗡”地一下,变成一片空白。
腿废了?怎么可能?旭地武功,江湖上数一数二,何人能伤得了他?除非他自己……
想着,不由焦灼不已。稍适,微微平息一下自己地心绪,对方讯说道,“在外稍候。”
“是。”方讯倾身施礼,默然趋退。
此时,阶下朝臣,已因突如其来的一幕惊诧不已,他们交头接耳,议论“嗡嗡”。原本肃静地大殿,仿如炸开的一锅粥。
我深吸一气,威严而凝重地对吏部尚书鲁意说道,“方才之事,明日来书房细谈!”说罢,“霍”地站起身,匆匆向殿外走去。
一旁的执事官见状,立即宣道,“退朝!”
我一面大步向万春殿行去,一面问方讯,“怎么回事?”
“今日太后又遣张副总管来叫韩斐之。韩斐之无奈,只好随行前往。谁知到得门外,张副总管又以太后有令,男女有别为由,让其在外听候。旋即,取来棉垫,让韩斐之跪拜行礼。韩斐之正要施礼,当阳侯却突然到来。虽然张副总管坚持另取棉垫,可他却执拗要那已备好地棉垫。孰知,方一跪下,便出事了。原来,那棉垫中,暗藏万千细针。双腿一触,针便直入骨髓。”方讯急步跟随,言简意赅地道出经过。
针入骨髓,虽痛彻心扉,却应该不致……想着,稍缓脚步,狐疑地望着方讯,“那针……”
方讯滚了滚喉头,“据太医看,那针似乎全都淬过毒。”
听着,怒意立时似滔天雪浪,翻腾于心胸。缓缓拳紧双手,冷声说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任何人无我手谕,不得随意进入太极宫后苑!”
“是!”
万春殿外,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一溜宫人外,还有十数位太医。他们聚集一处,正低声商讨着。
“臣陆光远参见陛下,吾皇……”一帮太医在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带领下,一同伏身于地,恭谨施礼。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道,“快将情形细细道来。”
“嗯。”陆光远犹疑一刻,滚了滚喉头,对我说道,“当阳侯所中之毒,乃丹鹤红。虽不至立即致命,但一旦进入体内,极难根除。”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撮纤细如发丝般的银针,递与我,“这些便是从当阳侯双膝中取出的!”
银亮的细针,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熠熠闪耀。泛着点点红芒的针尖,透射着一股神秘而邪恶的气息。
捻紧那撮银针,心已一沉:虽然以如今之势,我尚不能力逞此事之幕后,但我也绝不可能轻易作罢。此事必得有人为旭的受伤付出代价!
思定之后,我冷然地瞥了瞥那般在我眼中无甚大用地御医,“有几成把握治好当阳侯?”
陆光远惶惑地望了望我,方战战兢兢地回道,“老臣无能。当阳侯这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我面色一沉,冷声叱道,“那你们全都等着陪掉双腿吧!”说着,丢下那群吓得面如土色的太医,径自扭身,大步踏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