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娇阳初暖,云淡风轻。那条条干枯、消瘦不觉间吐出了点点嫩黄。
蛰伏宫内多日、略感厌倦的我,眼见天气大好,不由换了身水绿色的劲装,骑上我的宝贝黑马,向京邑大营行去。因为此行不宜为外人察知,故而摈弃随从,暗自出行。
春风徐徐,寒意蕴藉,虽没了隆冬时那种透骨之冷彻,但拂于面庞,依旧冰凉冰凉,甚而尚余点点刀割之感。道旁杨柳,纤枝飘扬,犹如少女发丝,点点新绿,争先吐纳。
在冰冷的皇宫中被束缚多时的我,于这清寒、散发着微微泥土芬芳的空气中,在这一片山翠水绿的景色里,嗅到了许许自由的气息。心之眷恋,如泛滥之江水,滚滚而出。
恋之深,惜之切。深深吸气,望长含此刻。
一路赏景,慢慢行来,大约半个时辰后,我终于到了京邑大营。
远远瞧去,旌旗飘展,枪戟林立。其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并设有大小塔楼上百个,真个是严密如铁瓮,就算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去。
虽未知此处领军何人,但自其这番布局,当知其人治军严谨,乃一不可多得的将才。凌杰在此,加之外公指点、提携,定能进步飞速。
暗自欣慰间,一抹暖意,顿生于胸,若涓涓小溪般流淌。
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徐步来到大营门口。冲其前两个值守的士兵,抱拳作揖,客套道。“两位大哥,小女雪琴,来此寻一朋友。”
左边那个肥脸猪泡眼的士卒,立即皱紧眉头,不满地大声嚷嚷,“此处军机重地,岂容随便客访!”说着,就大手一挥。似欲赶我走。
生硬的言辞,若一块大石堕入心湖,几许不快,亘生于胸。然,转念一想,大军扎营之处,若无这般严谨,岂不军纪涣散?那样松散地军队。又何足抗敌?
思定之后,嫣然一笑,“大哥所言极是,不过。雪琴跋山涉水,远道而来,颇为不易。再者,即便军人,也会有亲属、朋友,长久在外,难得与亲人一遇。想来,两位大哥也感同身受。”
方才立于右首,缄口不言的小个子士卒。此时徐徐点头道,“姑娘所言不差!”
“好吧,好吧!”猪泡眼显然也为我一番恳切的言辞所动,“你要找何人?哪个营的?”
他的话,让我不由一怔。于凌杰,名为朋友。然时至今日,我却对他之近况,一无所知。斯时,一丝愧意萌生于心。
有些惭愧地低声道,“他叫凌杰。”
“凌杰?”小个子沉想片刻,自言自语地喏喏道,“这名字怎么有些熟?”
话音方落,猪泡眼已经急匆匆地接话道,“前几日新年比武大会,获得头名的。岂不是叫凌杰?”
小个子抬起头,目光攸地一亮,“对!对!”说着,他侧首望着我,探询地问道,“姑娘找的可是他?”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是!就是他!他武功特别好!”
“你找的是他呀!”猪泡眼一面拔腿往营内走,一面说道,“何不早说?他可是咱地好哥们儿!”
欣然微笑,客气地说道,“多谢。”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猪泡眼便拉着凌杰,自大营深处走来。
今日的凌杰,一身戎装,清俊不失飒爽英姿,一改往昔的冷寒,几分沉静,自那黑黢黢似墨色琉璃般的眼眸中,熠熠闪现。那曾经白皙的面庞,许是因日日露天操练,而变得有些泛黑。
猪泡眼一面大步流星地走着,一面满脸堆笑地和凌杰说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凌杰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似熟透了的苹果般。他攒紧眉头,横了眼猪泡眼,正要说什么,似察觉到了我地凝视般,眸光不经意地瞄了过来。
本已张启的口,蓦地停滞。一双乌黑莹亮的眼瞳清澈如泉,不点而晶,如子夜繁星般熠熠闪烁。惊讶之意,若滔滔江水,流溢而出。转瞬,羞涩顿起,如一抹抹玫瑰色的粉晕,爬上了他地面庞。他的脸已经变紫,似茄子般。
他停驻当地,怔怔地望着我。
“走啊!”猪泡眼拽着凌杰的胳膊,往门这边拖,“走!”
凌杰似大姑娘般,扭捏了几下,终随着猪泡眼走了过来。
“我叫李桂子。”猪泡眼将凌杰拉至我的身前,笑呵呵地说道,“喏,凌杰!”
我抱拳谢道,“有劳了!”说着,扭过头,对凌杰说道,“
走,好吗?”
凌杰点点头,却依旧纳言不语。
旷野的春风夹杂着早春的寒意,经山掠地,犹如刚复苏的江水,汹涌而至。它们肆虐着我们的衣袂,任其飘摇飞扬,发出“呲呲”的声音。
鬓角地发丝高高撩起,拂至面庞。抬手将其捋到耳后,侧目对身侧一直缄口不言的凌杰说道,“不曾料到你已交了朋友,原本我还担心你……”未尽的话语,幻化为一抹盈盈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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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杰轻轻摇了摇头,“他求着我交他武功,我也正好藉此了解了解军中的情况,故而才与之走得近些。”
清简的话语,直泄了凌杰内心真实的想法。本绽放地浅浅笑意,不由凝住。
其实,以凌杰这样坎坷的人生,加之长年在修罗门内的经历,能促其与人交心为友,是极难的。如此而来,对于他与我的这份情谊,我当倍为珍惜,况,如今他已因之而与唯一的妹妹……
想着,愧意已若游丝般浮漾于心湖。
“还习惯吗?”关切地询问,希冀多了解些他目下的情况。
凌杰点点头,“不错!每日鸡鸣而起,夜深而眠,除了习武,便是读书,不再用昼伏夜出,匕刃见血。活得踏实,睡得安心。”说至最后,他嘴角一扬,一抹若莲花般纯净的笑意缓缓绽放。
我含笑颔首,“喜欢就好!”
凌杰又点了点头,然他那双乌黑的眼眸中,此刻却彰显出一抹犹疑之色,若琥珀中的一丝血痕般。他喏了喏双唇,欲言又止。
料知其必是想问询凌紫萱之事,不由轻叹一息,摇了摇头。
凌杰那双黑亮似晶石般地眼瞳,攸地黯然失色,若两颗炭球般。
一时间,我们皆静默不语,唯有那“呼呼呼”的风声在耳畔回响,……
好半晌,凌杰才悠悠启口,率先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抱歉!”恳切的言辞,由心喷薄。
心知此语定是因凌紫萱而起,故笑了笑,柔声劝道,“何出此言?要真论抱歉,当由我说才是!”
凌杰摇了摇头,“紫萱的个性,我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宛尔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凌杰的手臂,“哎,咱们别这么谦让来谦让去,哪像朋友?”
凌杰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新年怎么过的?”说话间,蓦地想起了方才李桂他们的话,不由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你在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说着,拍了拍凌杰的肩,“真棒!”
凌杰那笑容满面的脸庞,攸地凝住。他缓缓垂眸,默然几许,方微启眼帘,自嘲地笑了笑,“不曾想我的生活,除了杀人,还能这样?!”
我咧开嘴,开心地笑道,“以后还会更好!”
凌杰微微颔首,含笑以应。
“待会儿可以出去吗?”我停驻当地,侧过身子,期许地望着凌杰。
凌杰神色一黯,缓缓摇头,“午后,我还要授武。”
“授武?”迷惑,彰显于微扬的话音中。
凌杰点了点头,“彭将军命我给全军士卒授武!”
“哦?”着实的意外,让我惊喜。我雀跃着轻拍他的肩,“凌杰,不错啊!你入军才不到两个月!日后,定是位将军!”
凌杰淡然一笑,往昔的清冷,如一抹薄冰,重现黑眸。
“我留下来,是因为你需要。”凉薄的话语,不似从其口中发出,倒似从那仿若子夜般莹黑的眼底,从他那看似冷酷实则柔善的心中,流淌出来的般。
心弦蓦地一动,一抹说不清是感动,还是什么的情愫,攸地闪现,若早春薄雾,朦胧、真切却又那么飘渺不定。
微略一怔,一丝轻柔的叹息,悄然流泻。
“谢谢!”诚挚的话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凌杰微微一笑,继续举步前行。
凝望着他那点点远去的英挺背影,看着他那越发坚定的步伐,那份隐藏在心底、就连自己也羞于想起的愧意,越渐浓重。它,犹如一把锋利的刻刀,在我的心上划下了一条条深深的沟壑。
我知道,凌杰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即便一生,也难以偿还。而我回报与他的,却只有全然的信任。这份信任,甚而超过了哥哥。缘于为何,我不知道,但我明白它的确真实存在。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