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秋菊那里没有去,她一早就到庙里来。我们收拾着床上的被席时,黄龙问了我,我们准备到那里去。我说回家,他马上就说:“是啊,我得赶快回去了,我还要回去把风火轮带出来。”我听后,知道黄龙又开始胡思乱子想了,但是我那时又有什么办法?回到家里再说,到了家里后他或许就不会再出去了,我这样想。
不一会,秋菊抱起席子和棉袄走出房间,她说她要回家煮饭去,让我们吃饱再走。我于是对秋菊说,好吧,我随后就带黄龙到你家里去,我还要扫一扫庭院装上三支高香。我忽然觉得我对这庙堂居然还有点儿依依不舍起来。当我和黄龙走出门槛时,秋菊已经消失在庙堂大门外面。
到了大厅外,我抓起扫帚扫起地面上的灰尘来。我在一下一下地扫着时,黄龙一直我身边走动着。他不是把那只香炉抱起来,就是把墙壁上那一块块幡布揭起来。幡布里画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人:一些赤身裸体的男人在抬着一块块大石头。每当他们把一块大石头抬到山顶时,那块大石头又自动滚回到山底下,他们又得继续把它抬上去,周而复始;也有断手断脚的人们被按在一把把大铡刀下面,大铡刀在他们的脖子一来一回地锯着,但是永远都锯不断他们的脖子;更恐怖的是,还有袒胸露腹的人们正在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然后吃掉,还有的人们正在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还有的人们正在将自己的脖子拧断掉,还有的人们正在用刀子把自己的肠子剜出来。。。。。。这些受苦受难或者是受到惩罚的人们旁边,往往还站着一两个狰狞的判官和刽子手,要不就是牛鬼蛇神,他们不是拿皮鞭就是拿刀枪,他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着。
我扫到那尊二伯圣爷泥菩萨身边,黄龙拿着一块幡布跑到我面前。他问我,这块幡布是上画的是什么,是不是万能神在跟魔鬼撒旦搏斗?我于是笑起来对他说,面画的是平时作恶多端的人,现在他们受老天爷惩罚了。
不一会,黄龙又拿着另一块幡到我面前说,茶花婆,我看那上面的就是魔鬼撒旦,你看这个这两个扛大石的就是花斑豹和大灰狼。我忍不住瞧了瞧,一个鼻头上有一颗肉瘤,另一个鼻孔向天,果然非常像他们,于是又笑了起来。我不住地点头说,对,就是这两个魔鬼,他们已经被老天爷罚扛大石去了。
又过去几分钟,黄龙又拿着一块幡布到来,对我说,茶花婆,我看这两个就是地头蛇和老蟾蜍,他们的心已经被万能神挖出来了。面画的人的确有点像他们,我连连说是。随后,他又不断地把一块幡布拿下来,对我说,这个是金银花,这个是烂尾蛇,这个是熊狗,这个是土鸡,这个是番鸭,这个是狗腿,烦到我都不想回答他了。
黄龙见我不想跟他说话,于是望着那尊二伯圣爷泥菩萨说:
“茶花婆,你以前说这里是医院,我说那里是什么医院?他分明就是万能神,你看他,他老人家天天坐在这里管着那些魔鬼撒旦呢。”
黄龙见我又不回答他,他忽然双膝一弯跪下去。这令我始料不及,因为我见他从来就没有这样跪过,更没有对什么东西这样崇敬过。当我在想,他到底跪下去干什么?黄龙突然边叩首边大声说:“万能神大老爷,我的好伙记好兄弟好邻居,你也太不讲江湖义气了。那天,我跟那个又吃泥巴又喷烟的魔鬼撒旦大战时,你为什么不来帮我?害到我不但吃了败仗,我的心差点还被魔鬼身撒旦挖掉。现在,那个魔鬼撒旦还天天叫嚷着要跟我大战三百个回合,过一会我就回去拿驱魔棍和风火轮,即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追回来。我是不会那么轻易服输的,我一定要报仇雪耻!”他咽下一口唾沫又说,“他想挖我的心,我还要他天天扛大石!万能神兄弟,你也去吧,那里还有很多撒鬼撒旦,我们共同去把他们消灭吧!让我们共同扬名天下吧!”
我完全想不到黄龙真的会把泥菩萨当成万能神,于是想笑又笑不敢出声来。
黄龙还在哆里哆嗦地说着,门外吹进一阵烈风,把一块块幡布吹得翻动起来。我听着幡布翻动时所发出来的习习响声,就像听到那里受惩罚的人的哭叫声一样。刹时,香炉里的蜡烛熄灭了,香灰四处乱飞。有的香灰飞到泥菩萨的眼睛,有的落到那一块块幡布上,还有的落在我身上和黄龙头上。这时,黄龙以为泥菩萨要现身显灵,要跟他一起去战斗,他立即跑出庙堂,望着天空大声高叫:
“万能神大老爷,还是由我做开路先锋吧!”
我以为黄龙不吃饭就跑掉,赶快掉了扫帚赶出去。我拉住他说:“那是泥菩萨,泥菩萨是不能动的,更不会走路的,你嚷嚷什么?跟我到秋菊那里吃了饭我们就回家去吧。”
“如果我兄弟肯去,我就不回家去了。”黄龙立即挣脱我的手,“因为我兄弟一定有驱魔棍和风火轮的。”
我又气又恼,我说:“你怎么这么顽固不化?我说过那是泥菩萨,不是什么万能神。你还是跟我走吧?”我说着又拉住黄龙。
黄龙忽然一拨开我跑进庙堂里。他侧着头望了一下那泥菩萨:“哦,我知道了。茶花婆说你不能动又走不了路,原来你的双腿被魔鬼撒旦砍断了,你的屁股也没有了。真是想不到你也有被魔鬼撒旦打败的时候。告诉我,是那一个魔鬼撒旦把你打成残废的,是那一个魔鬼撒旦把你打成瘫痪的,让我马上去为你报仇——我要将那个魔鬼撒旦抓到你面前向你赔罪,我要把他抓来听候你发落。”
我忍不住笑了。“那泥菩萨本来就没有腿脚,你发神经了吧?”我走到黄龙身边说。
“要是兄弟你去不了,那么你将你的驱魔棍和风火轮借给我吧?”黄龙连望都没有望我一眼,接着又盯着泥菩萨身边那把木剑说。他这样一说,我就想到他已经将那把木剑当成驱魔棍了。
当黄龙要爬上案台上时,我慌忙把他拉下来。我吓唬他说,那是镇庙剑,它是动不得的,你一动村民们就会把打死的。黄龙想了一会儿说:
“也是,我拿走这条驱魔棍,我兄弟又用什么武器防身?他现在腿脚没有了,屁股也没有了,他岂不是很容易被魔鬼撒旦打死?”黄龙说完又往泥菩萨身下那只刻成了莲花一般的木盘子瞧去。我想他一定又要将那坐盘当成风轮了。我赶忙又说,泥菩萨如今全凭那木盘子顶着,你更加不能动它,你一拿走它,泥菩萨就会倒掉摔碎的。
“茶花婆,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你就真是孤陋寡闻了。万能神会飞天遁地,他那里坐不得,他即使坐到空气里也不会跌倒的。”黄龙说着又要爬上去。
黄龙当时如果真将那只坐盘拖走,泥菩萨非粉骨碎身不可,我赶快又拖住他。我们正在拉拉扯扯着,庙堂外传来一阵熙熙嚷嚷声。我估计村民们要来赶打黄龙了,急忙回过头。当我看到,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和一头大公鸡出现在眼前时,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