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竟是如此撩人,那一轮洁白淡月依旧不分敌我地照在大地上,不管是西岐的城墙还是鬼方的连绵军营都这样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
缕缕清风一拂而过,衣衫迎风招展,“勒勒”作响。
耀阳傲然立于城墙之上,俯视驻扎在城下不足数里余的鬼方阵营,在夜色下,连绵数里的鬼方军营像是伺机而动的一群巨型凶兽,而远处那些忽明忽暗的点点篝火也像是紧紧盯着西岐城不放的目光。
耀阳立在城头,脑中盘旋的无非都是《龙虎六韬》关于城池攻守之间的策略,却在思绪零乱之间,他的思感中霍然涌起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似乎有一样非常熟悉的事物出现在不远处,或许不是在鬼方军营,而是在更远方的某处。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有一种想立即去探个究竟的冲动,似乎更有些难以遏制的念头,耀阳不敢肯定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应,但他自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之人,如此紧急军情之下,他受西伯侯姬昌临危受命,身为守城主将的他岂可擅自离开?唯有强自只有压下心中的念头,将所有心思转到考虑作战形势之上。
耀阳细细思索究竟,他赶回西岐已有三日时间,一切大小事务都已尽数接管过来,尤其对敌我双方的兵力情况已有了解。现在相比敌军的形势而言,按照双方兵力来作对比,拥有大批粮草储存及有着坚固城墙之利、将士之勇的西岐根本对鬼方的虎视眈眈无所畏惧。
无论从哪种策略上看,鬼方想要攻下西岐城都难如登天。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耀阳仍然感觉到一种危机感,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地抵触到他的自信心。他不清楚是否因为姬旦大败而回的事实影响了自己。
想到姬旦之败,耀阳不禁想起昨日他问姜子牙的话——
“先生对姬旦之败有何看法?”
姜子牙轻捻茶杯,将略烫的热茶一口喝下,双目炯炯注视耀阳,反问道:“耀将军,未问他人先求自己,你对此又有什么想法呢?”
耀阳明白姜子牙的习惯,当即也不客气,道:“依耀阳认为,姬旦并非寻常之材,但是当日之败也应绝非只是一时失手,断然不是他能力不足之故,而是其中另有缘由,先生以为呢?”
姜子牙没有答他,淡淡一笑,再度反问道:“耀将军可知姬旦之师的身份?”
耀阳点头道:“这个耀阳略知一二,姬旦的师傅乃是妖宗高手——‘妖帝’卓长风,一身修为之高,绝非寻常普通级数高手可比。”
姜子牙点点头,又再问道:“那你可知卓长风的来历?”
耀阳顿了一下,赦然道:“这个……耀阳的确不知,还请先生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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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牙长身而起,缓缓道:“其实说起来,妖帝卓长风乃是当年第二次神魔大战时期一个风云人物,‘魔神’蚩尤手下最杰出的将领之一,不单只一身修为高深莫测,非常人所能及,而且更是擅长用兵伐谋,常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屡败神玄两宗大军,深得蚩尤信赖。想当年三界之中无人不知他‘常胜’之名。”
姜子牙看似轻松随意地将卓长风的来历说明,但对耀阳来说却如是耳边震雷,让他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这卓长风如此了得:“卓长风这样厉害?”
姜子牙微微笑道:“虽然神玄两宗都不愿意承认这件事,但事实就是事实,卓长风对抗神玄大军基本上很少败过,直到广成子之徒——被誉为‘华夏第一人’的轩辕黄帝横空出世,他才初尝败迹。但是这并无损他名将之名,要知轩辕黄帝乃是足以跟伏羲、广成子齐名的绝世奇才,卓长风在轩辕黄帝的手下还能保持负隅抵抗的阵形,也是虽败犹荣,足以名列第二次神魔大战杰出名将之榜。”
耀阳闻之咋舌道:“这卓长风竟如此之强!”
姜子牙轻声述道:“整个妖宗一脉,除了一向周游三界,无人知其修为深浅的‘妖师’元中邪之外,其他例如妖君、妖尊包括那自称妖后之辈,无人能与卓长风相比?论法道修为,即使强若‘邪神’幽玄这样的境界,对他也是奈何不得,如果单论兵法谋道,现今三界之中也没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耀阳疑道:“如此妖邪人物,神玄两宗为何会任由他逍遥?”
姜子牙苦笑摇头道:“神玄两宗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样的敌将,随着蚩尤战败被诛,随着第二次神魔大战的轩然大波逐渐平息,神玄两宗布下天罗地网,开始全力搜索当时蚩尤手下的几员大将。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逃过漫天诸神的追捕,从此隐迹于三界之中,无人能够知其行踪。一直待到魔门五族崛起,三界四宗形势日趋微妙,神玄两宗不原意为此旧帐再起风波,他才趁机而出,四处招摇竟为自己博取了一个‘妖帝’之名。你说这样一个人教出来的徒弟,会犯下被‘诱敌深入’如此明显的错误吗?”
耀阳愕然摇头道:“当然不可能!从以往的战绩来讲,妖帝的弟子理应可算大将之才,又怎会如此不济,竟然会首战大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子牙淡淡一笑道:“那就要耀将军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每当想起姜子牙那高深莫测的淡定笑容,耀阳真的觉得有些牙痒痒的,但他自小孤苦无依,从来都信奉凡事靠自己的原则,自然不会因为姜子牙的引导而灰心失望。
叹了口气,耀阳回首城内,看着一片安宁沉寂的西岐城,又想到一件更让他无法理解的事。他此次回返西岐,居然发现九尾妖狐并未前来找自己的麻烦,以妖狐的性格和对他身上归元异能、以及整个西岐的觊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却发生了,只有一个解释——妲己已经不在西岐,但是现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这九尾妖狐怎么会不在西岐呢?难道还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情么?
正当耀阳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心境蓦地微变,思感骤生警兆,遽然回首,发现原来一袭白衣的姬旦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五尺范围之外。
“原来是姬三公子啊。”耀阳笑道,“怎么,这么有兴趣来看看西岐夜色?”
“没想到耀将军也是有此雅兴啊……”姬旦抬头望向逐渐被薄云遮住的夜月,道,“这么美的月亮,却为何总是被那些变幻莫定的浮云所遮盖呢?天地万物真是奇妙,月光可以洒遍整个大地,但就是这薄薄的一片云而已,却足以将光明都遮掩了。”
“尽管如此,光明还是会出现在其他地方,世上有更多的地方比之西岐更需要光明!”耀阳自然不会相信姬旦会闲着没事半夜来城墙上来发表这样一番感叹,感觉他话中有话,心中一动,已想到他要说什么了,这也是他一直想去询问他的目的,几乎张嘴欲问,但还是保持了沉默。他知道姬旦自己会说,他决定还是静静地听着为好。
果然,姬旦看出耀阳的神色,眼光从便问道:“耀将军是否一直想问关于我前些日子兵败之事?”
耀阳点头道:“不错,公子之能,耀某从来都深信不已。然而对方也绝非轻而易举就能击败公子,所有难免会让耀阳心生戒心,很想知道当日的真实情况,以此来为之后的作战做准备,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姬旦摇头轻叹,苦笑道:“老实说,至今我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次会败得如此窝囊……”
耀阳讶道:“此话怎说?”
姬旦道:“说来你也许不会相信。尽管鬼方大军实力强劲,当日我军与他们正面大战一场不分胜负,然后对峙了几日,战局丝毫不见起色。为了争取战机,父侯决定主动出击,这时大哥伯邑考还想主动请缨出战,不过被父侯拒绝了……你也知道,他‘落月谷’一战毕竟表现太差……”
耀阳淡淡一笑道:“其实‘落月谷’之役,大公子表现并不差,只是运气有所欠奉罢了。”
姬旦识机的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伯邑考,继续道:“之后,父侯考虑战局关键,便委派我出城主动攻击鬼方军。这次果然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鬼方军被我军攻得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我军战况转佳。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乘胜追击,连胜三场之后,终于将鬼方兵马逼退离城五十里之外,形势一片大好。”
耀阳倍感疑惑,道:“按照你所说,此战应该甚是顺利,鬼方军也断无机会使什么手段才是。”
姬旦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一路追击之下,敌军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埋伏,就算有伏兵,这大批败逃的鬼方军也能让对方难以顾全、大局全乱。就在战况愈渐明朗之际,我军忽然收到前方战报,说是鬼方明则败退,实为等待大规模援军前来,并叮嘱我军小心谨慎,勿要中了敌军埋伏。而此时,鬼方国的玉璇公主也同时来报,原来她被推下台的父王率领兵马前来相助,希望可以与我西岐兵马一道将叛乱的王叔擒拿,好让鬼方王得以重掌大局。相信耀将军对鬼方内乱之事也应有所知晓吧?”
耀阳点头道:“不错,我也是听玉璇公主说的,鬼方王叔亳垄叛乱,好像的确是把握了鬼方军政,鬼方王企望夺回王位也属正常。”
姬旦目光中流露出浓浓恨意,道:“我也知道鬼方王与王叔亳垄之间的纠葛,所以听闻有此援兵,自然大是高兴,当即率我军与鬼方王军汇合,不过为了两军整顿,我军不得不暂停前进,无法继续追击敌军。不过,这时我认为已将敌军击溃,等对方再行聚集起来,惨败后士气低落的他们更加抵不过实力大增的我军。若是敌军勉强再集合军队,我正好可以率领所有兵马一举摧毁鬼方,耀将军,你以为这样做是否适当?”
耀阳沉吟再三,道:“这个得看当时情况,只是以公子所说的情况,无论是单独追击,还是集合更多军队对之进行最后一击,都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而鬼方王军能主动来相助,我军更没理由拒绝……就算当时是我领军,恐怕也是采取与公子同样的办法。”
姬旦黯然半响,道:“当时我意气风发,誓要一鼓作气击溃敌军,耽误了一些时间后,便急急紧追敌军而去。哪知兵发半途,在一处地形并不适合埋伏的地方竟然遭遇敌军伏兵,而且此时一直败退的鬼方兵马也猛然掉头杀了回来,不知为何两方来势汹汹,士气高涨,我军一直把握的优势顿时全失……”
“不可能!”耀阳提出质疑,道,“如果是一个不适合埋伏的地方,我也不会太过注意了。但是在这样一个地形,即使有埋伏也无法将伏兵的作用发挥出来,以公子之能,怎么会被就此击败。难道当中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
姬旦再次苦笑道:“耀将军说得不错,我军被伏击,原本不会乱了手脚,况且面对这样的地形,我更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立即命全军集中反击,让自以为是的敌军吃个苦头。谁知事与愿违,这时候我军内部竟然已经乱了!”
耀阳惊讶道:“怎么可能?”
姬旦摇摇头,双目中一片迷茫,道:“可能是因为鬼方与西岐的语言不通,我的命令无法传达下去,一遇到这种事情,联军内部当即出现问题,鬼方王的兵马没有任何抵抗,首先采取溃逃的策略,引至大军军心涣散。而鬼方王军溃逃的兵马趁机将我西岐军的阵形冲散,我军根本来不及组织抵御,便被鬼方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糟糕!”耀阳惊道,他自然知道这样会引起什么后果。
姬旦露出个更为复杂的眼神,道:“耀将军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再能把握形势。我军反而因此被鬼方军就此一举击溃。我尽了最大努力,也无法挽回战局,最后只能命大军迅速撤退。此时全军士气低落,慌张退回西岐,面对鬼方军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而更想不到的竟有鬼方叛王胡兵趁乱伪装夹在玉璇公主所领兵马之中混进城来……”
“啊!”耀阳心中咯噔一下,虽然知道最后以无惊无险收场,但如果让敌军得逞的话,西岐城恐怕早被鬼方军攻下。
姬旦叹道:“幸好圣祖母英明,对此早有防备,早已在城中埋伏了五千兵马,然后在这危急关头,不分好歹将所有胡兵尽数剿灭或生擒,这才免去一场大祸。”
耀阳舒了口气,心中却大感古怪,因为崇侯虎破除金鸡岭一线也是用的这一招,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系,这个想法虽然说起来有些牵强,但还是让他有所警惕起来。
除此之外,耀阳对那个圣祖母太姜更觉敬畏,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精通兵法,早就料到这个极端危险的可能性。太姜平常都不大出面,但偶尔的意见都会具有深远影响,耀阳对这点是再清楚不过了。有这样一个人物坐镇西岐城,西岐更是稳如泰山。
这样想着,只是耀阳仍然还是有些不安的感觉,一时却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言语间顿了一下,耀阳回头问道:“那不知玉璇公主此时身在何处呢?”
姬旦怔了怔,面有愧色地道:“当时形势紧急,甚是危险。我们是一起回到西岐城的,虽然安全回来,但是无论如何都有些狼狈。我自是要向父王请罪,而玉璇公主则是认为鬼方伪装胡兵作乱的事情难辞其咎,自行请罪回宫静思己过,已经有好几日未曾露面了。”
“哦?回宫……”耀阳微微皱眉,想起姬旦清楚道出的兵败过程,大感不妥。仔细思前想后,沉思良久,耀阳炯炯注视了姬旦一会儿,问了一个问题道:“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只是你率领本部兵马一路驱赶鬼方,不作任何停留,敌军是否有时间埋下伏兵?还有就是,一旦你在领兵追击的时候遇到伏兵加对手反扑,结果会如何?”
姬旦迟疑了片刻,显然不明白耀阳为何会这样问,但还是犹有自信的答道:“若我军不停追击,对方必然没有时间埋下伏兵,其实就算他们早有埋伏,那无论我军是否停顿都是一样。但若只是我率本部兵马在这种地形下遇到敌军伏击与反扑,慌乱根本持续不了多久,我自信不会让对方得了任何好处。而再退几步来说,我军即便最终还是难逃退兵一途,也足以从容将鬼方拒于西岐城十里防线之外,决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威胁到西岐城的机会。”
耀阳听完沉默片刻,肃然道:“如此说来,就是因为有了鬼方王军的加入,反而促使了西岐军的溃败,甚至差点导致西岐城被破?”
“确实如此。”姬旦点头感叹道,“实在没想到鬼方王军竟如此不济,也难怪会被其弟夺去王位。说起来,此次兵败确是受了鬼方所累!”
“牵累?”耀阳淡淡一笑,高深莫测地道,“以在下愚见,恐怕不单单是受连累那么简单?或许还有其他的因素说不定。”
姬旦愣了愣,他自能听出耀阳话中有话,甚是不解,大感疑惑地问道:“还有其他因素?是什么,难道耀将军怀疑玉璇公主是此次兵败的主谋不成?然而这对她并没有好处啊。”
即使姬旦再聪明,一旦对一个人形成了某种认识一时也难以改变,再则说来玉璇公主一向的表现都很不错,足以让人形成良好的印象。耀阳屡屡发生不少事情,也一直不敢确定玉璇公主与那位胡女玉璇的身份是否值得怀疑,更何况是一向对玉璇公主印象良好的姬旦呢。
耀阳自不会将没有证据的事情乱说,闻言但笑不语。
姬旦显然对耀阳方才的说话产生了疑心,道:“耀将军如此问,恐怕不会只是想知道玉璇公主近况那么简单吧?”
耀阳打个哈哈,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道:“这次兵败非同寻常,玉璇公主她身为鬼方公主,理应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才对,我想她应该需要别人激励一下了,而且一些战略上的部署也需要象她这样一个熟知鬼方情况的人,她若还是不肯出来见面,我会很难办的,所以我必须要去见玉璇公主一面,跟她好好探讨一下关于此次作战之事。三公子,此事关系甚大,迟则生变,耀阳觉得还是赶快施行为好,故而不能再陪公子看这撩人的夜色了,这就告辞!”
姬旦狐疑的眼光在耀阳身上溜了一圈,然后又极为自然的淡然一笑,道:“耀将军公事要紧,走好!”
“冬夜甚冷,公子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耀阳洒然一笑,大步下了城楼离去。
姬旦看着耀阳的身影远去,思忖方才他所说的话语,眉头深皱,在城头上注视远处的鬼方阵营,不免陷入深深沉思之中,他身为“妖帝”卓长风的弟子,初战便遭遇如此大败,岂能让他就此心服。
他生就天性聪慧,性情更是从来又不愠不火,自幼便在众家公子中脱颖而出,深受圣祖母的喜爱,年长之后涉及文经武略,除了老二姬发之外,更是无人可及,更在弱冠之年得遇明师传授各门秘法,始有今时今日这般成就,哪知生平初战便吃力败仗,尽管师尊并未因此着恼,还甚是高兴一般,向他说起自己旧年的糗事,但自律甚严的他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难得这个其貌不扬却屡屡大出风头的耀阳说出了一个疑点,这怎能不让他就此深思其中更多的疑点,然而这一切的疑点都建立在耀阳的假想之上,的确让他不由为此大伤脑筋。
冬夜凉风刺骨,只是不知何时,淡月再度隐入阴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