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瑞桐突然从梦中惊醒,心慌气短,胸闷发紧,他连喊了数声,枚争才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跑进来,“主上,您有何吩咐?”
“快替本王把所有窗子打开,屋里太闷!”
“喏!”枚争纳闷地奔向窗户,却更加纳闷地回过头来,“主上,窗户全都是开着的呀,奴才方想起来,临睡前奴才要关窗子,您偏不肯!”
“都是开着的么?”卓瑞桐伸手一摸自己的额头,一层虚汗,“难道,真是一个梦?”
枚争此时也发现不对劲了,“主上,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卓瑞桐撑起身子,半靠在床头,“枚争啊,你估计聂空他们现在走到何处了?”
“这,这奴才怎么估计啊?”枚争苦笑,“如果顺利的话,是不是该进入裕兹地界了?皇上刚才的梦,难道是和他们有关?”
“本王梦见自己被关在房间里,而外面却到处都是敌人,聂空一个人在孤身奋战,他隔着门对本王说……说请本王自己保重,他先去了,于是本王就惊醒过来了!”
“他先去了?”枚争觉得自己的眼皮连跳了好几下,聂空的话很明显是诀别啊,虽然是在王爷的梦中不足为信,可是,可是会不会是聂空托梦来呢?
枚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可怕的念头,转而劝卓瑞桐道,“梦得其反,王爷的这个梦,说不定正是聂总管他们平安的预兆呢!”
卓瑞桐神情恍惚,垂着眼帘呆呆的坐着,似乎并未听进去枚争的话,枚争只好接着道,“都是王爷太过焦虑,所以才会生梦,王爷与其庸人自扰,还不如静心等候些日子,总归是会有消息回来的。”
卓瑞桐缓缓摇头,“哪儿有什么消息,裕兹和卫郡之间隔着北戎,根本讯息不通,即便真的确证到什么消息,怕也……”
卓瑞桐本来想说“怕也为时已晚”,可他又觉得这不是乌鸦嘴咒聂空他们吗。遂忍下不语,挥手道,“还有多久天亮,去,给我沏杯浓茶来,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去书房做事。”
枚争见状,尽管还困得不行,也只好在一旁小心侍候着,却见卓瑞桐在书案上东翻翻西翻翻,很是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知道卫王一定还在为梦中的不祥而担忧着。
一直到下了早朝,回到书房,枚争手下一个舍人匆匆跑来,附耳向他禀告了几句,并塞给枚争一样东西,枚争展开来瞧了一眼后,顿时喜笑颜开,急忙将东西转呈给卓瑞桐,“恭喜主上,溟沙营那边有信儿了!”
“噢,真的?”卓瑞桐放下笔墨,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地读起来,“太好了,欢萦总算顺利!”卓瑞桐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是啊,这可是值得庆贺,奴才就说嘛,影夫人那么能干谨慎的人,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枚争嘻嘻笑道,“主上这下该放心了吧?”
卓瑞桐点点头,将纸片看了又看,“可惜,光说了路途顺利,特训已开始,其他多两句也没有,这不是仍旧吊着本王的胃口吗?”
“哎呀王爷,靠飞鹰传书能怎么样啊,能将情况大略的说一下就不错了,等影夫人回来,你们再痛痛快快聊个尽兴不就结了?”
“话虽如此,不过依欢萦的意思,她还想多滞留些天,看看训练计划执行的效果如何,恐怕没那么快回来啊!”卓瑞桐不无惋惜道,“枚争,你说影夫人是不是在有意回避本王呢?为什么,每次出门远行,十分艰巨的任务,她总是要自己抢在手里。”
“王爷干嘛那么想,咱们的人手紧缺,夫人也是为了王爷好啊!”枚争想了想又道,“万事急不来的,主上的心意奴才们都明白,何况影夫人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儿,她便是当真选择回避,也不过因她心中一时委决不下,故而想给自己和主上都多容出些时间吧?”
卓瑞桐笑笑,笑中略带一丝酸涩,“本王也猜到是,其实无所谓,本王从未想过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或者说本王确实想过,但从没认为会成真,人们常道,没有得到过就不存在失去,本王却有些不同的看法,得失之间,除了当事者本人,谁解其中真味?有些东西,看似从未得到,其实早就种下了因果,而有些失去,没准只是暂时,未来将会得到更多呢?”
“呵,奴才没多少学问,主上的话,奴才都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奴才觉得,只要主上想开了就好,反正现在影夫人不是站在咱这一边吗?”
“你呀,确实少了点学问!”卓瑞桐啼笑皆非地摆摆手道,“行啦,本王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今天抽空去给太后买些糕点,顺道打听打听南边的消息,嗯?”
“喏,主上不说,奴才今儿也该去糕点铺啦,主上放心,奴才一定早去早回!”枚争正准备退下去,却又想起,道:“主上别忘了回信的事儿,奴才想影夫人一定会愿意听听主上的意见的。”
“嗯,本王记下了!”卓瑞桐等枚争出门,将纸条放在桌案上,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绸缎包裹,打开来,正是欢萦临走时留下的那支白玉簪,卓瑞桐将玉簪取出,拈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玉簪还是从前的玉簪,但它本应是在它真正的主人头上,“玉簪啊玉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主人为何又不要你了呢?”
枚争负责打扫流觞宫,独独见这枚玉簪没有放进首饰匣,而是直接留在梳妆台上,又见是影夫人平日戴的,便疑心是影夫人临走时太匆忙落下了,自然,将这件事跟卫王禀了一声,卫王表面不动声色,让枚争把玉簪取过来,由自己暂时替影夫人代为保管。
内心,卓瑞桐却难免有些不平静,欢萦的心思始终都令人难以捉摸,开心的时候,她的活泼俏皮,会让卓瑞桐产生某种错觉,以为欢萦和他再心无隔阂,可惜,事实却并非如此,留下玉簪,会不会是欢萦对他的拒绝?因为无法启口,而采取这样的办法暗示?
白玉无声,透着莹润的光泽,如果一个人的心也能像这白玉就好了,初时尽管冷漠,握着握着便温暖美丽。
五日后,卓瑞桐接获周延庭的线报,左贤王叶苏赫在京城见的人,竟然是娄训!周延庭同时请示,叶苏赫已经回程,即日便会穿过卫郡,潜回北戎,他们该如何处置?
卓瑞桐心知不妙,最近的线索似乎都集中到了娄训头上,但他到底是替人出面呢,还是他本身就想阴谋篡逆?“拿下叶苏赫,秘密看押!”卓瑞桐果断的下令。
不管叶苏赫与娄训的谈判到了什么程度,有了什么结果,他都不能让叶苏赫回到北戎,叶苏赫与北戎王符离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带给北戎王符离的信息也必将左右两国战事,所以无论是叶苏赫的身份还是他身上的秘密,拿下他都比放走他利大于弊。
除了一点,叶苏赫的失踪很可能导致北戎王符离不计后果的开战,开战不是关键,关键是时间,“记住,让周延庭行动一定要迅速,保密!”卓瑞桐又补充了一句。
甄湄左思右想,决定依计行事,她找来一个平日关系很好的太医,详细询问女子怀有身孕时的各种特征,然后自己按时间估算了一下,在腰带间多垫了一个薄垫,并且使了一大笔银子,交待太医这般那般一番,接着就去珠阙宫探望厉太后。
椒兰一瞧见甄湄变粗的腰,什么都明白了,她将甄湄拉到无人处,道出初始怀胎不会这么明显,自然些便好,遂帮甄湄整理了一下,方才进宫去向厉太后通禀,厉太后本欲说不见,闻知甄湄有特别的要事,勉强答应甄湄入觐。
厉太后此时非嫌弃甄湄,而是她能帮甄湄撑腰,却不能帮甄湄取悦于皇上,男女感情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饶是她手段再高明,也未必能拧得过钻牛角尖的儿子,何况他们母子关系已至冰点,她自己都束手无策呢,何谈帮得上甄湄,既然帮不上,还不如不见的好,省得头痛头大。
“噢?什么时候的事儿?”厉太后听完甄湄说明原委,心中一动,不过甄湄暗结珠胎来的太突然,让她不得不疑,数十年的宫廷生活,练就了她的精明世故,任何宵小手段在她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尔,所以她的心头虽然一跳,明里却平淡如常的问。
“才发现的,臣妾糊涂,一直以为是身子不适,也没太在意,直到昨日吐了,还当是吃坏了肚子,故而请太医诊脉,才晓得原来……”
“嗯,你呀,平时就糊里糊涂的,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晓!”厉太后温和地责备道,“哪个太医诊的脉?有多大啦?”
甄湄说出了太医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道,“才一个来月,还小呢!”
皇上和甄湄没有同房恰恰一个来月,怎么就这么巧?厉太后唇角上翘,泛出一丝微笑,她并不太相信巧合,太过巧合的事儿,往往都是骗局。“诊出是男是女了么?”
“是龙嗣!”甄湄答道。
“好啊,我卓家可算有后了!”厉太后感慨了一声道,“不过湄儿啊,宫中的太医们良莠不齐,医术也实在乏善可陈,你怀上龙嗣这件事儿,可比哀家的病都重要多了,千万马虎不得,明儿,让椒兰再多叫几名太医去瑶华殿,给你好好诊诊脉,咱们该补什么,该吃什么,该注意什么,一样都马虎不得啊!”厉太后虽笑容满面,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没有,非但没有,那审视的目光还令甄湄脊背发冷。
“不,不用了吧,其实臣妾的身体好着呢,太医说只要臣妾多注意休息,别做危险的事情就行!”甄湄强自镇定道。
“所以说你糊涂呢!”厉太后柔声劝道,“十月怀胎容易吗,何况你怀的还是龙嗣,你不经心,哀家还惦记抱孙子呢,听哀家的话啊,椒兰,你可别忘了,明儿一定要多叫几个太医!”
“喏,椒兰记住了,太后请放心!”
“嗯,皇上知道了吗,湄儿?”
“还,还没来得及告诉皇上呢,皇上一直住在阑芷宫,臣妾怕过去惹人讨厌!”
“傻孩子,你是皇后,谁敢讨厌你哀家就把谁的眼珠挖出来!”厉太后拍了拍甄湄的手,偏过头,又对椒兰道,“一会儿你就去阑芷宫,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就说哀家说的,皇后待产期间,他必须守在瑶华殿!”
椒兰再次应诺下来。
送走甄湄,椒兰折身回珠阙宫时,却发现厉太后正恶狠狠的盯着她,“死丫头,还不快给哀家跪下!”
椒兰惶恐道,“奴婢做错什么了吗,太后您为何生这么大气?”
“死丫头,快说,你和甄湄串通一气来骗哀家,到底想干什么!”
“不,不,奴婢没有啊,太后奴婢冤枉!”
“冤枉?”厉太后随手抄起身边的拐杖,照着椒兰的腰背打去,“你以为哀家老糊涂了吗?哀家虽然重病缠身,脑子却是清醒的,你以为哀家没看见?哀家试探甄湄的时候,她的眼光直望向你,不是想从你的表情判断她该怎么做是什么?”
“啊!”挨打的椒兰吃不住痛,尖叫出声,“太后!太后您老人家明鉴,奴婢真的没有和甄皇后串通一气啊,甄皇后到底为何老是望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啊,奴婢只知道,皇上如今有后,会转移朝廷上下对太后您的攻击,因为只要未来的江山仍旧姓卓,他们便不会太在意这个卓字后面到底是谁。”
厉太后的脸色变了变,至此,她已能猜出八九分事情的真假了,“甄湄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么?这么大的事儿,如果传扬出去,你叫我厉氏的脸往哪儿搁啊,就算将来能想到鱼目混珠的办法,哀家下去后,又如何有脸见先帝,难道你要哀家跟先帝说,哀家把你的江山传给了一个好不相干的外姓人么!”
“怎么就是外姓人呢?这个孩子肯定姓卓”,椒兰忍住痛道,“而且如果只是利用他来平息一下宫内宫外的各种流言,那么给我们容得时机后,他是随时可以消失的呀,何况,皇上的位置保住了,以后也说不准就真的有后了呢,太后您不也说过,现在的时局,挨过一日算一日,就当是奴婢浅见,可眼瞧着太后您一日日忧心如焚,奴婢实在不忍!”
“好一张巧嘴利舌!”厉太后拿拐杖敲打着地板啐道,“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不跟哀家商议,胆敢擅自教甄湄欺上瞒下,要出事,肯定要出事的!”
“太后,什么也不做,依然会发生大事,还不如做一桩算一桩,万一有效呢?何况甄皇后最近亦是烦闷不已,她根本就不是爽美人的对手啊!”
“罢了罢了!”厉太后神色惨然道,“哀家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祸起萧墙了,咱们这宫里头,除了折腾来折腾去,就没个容人消停的时候!现在,甄湄在哀家这里过了关,定已是四处散播去了,想再堵住她的口舌已难,哀家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她补救了!”
“太后请明示!”椒兰此时心中懊悔不已,自己为何一时头脑发热,要帮甄湄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呢?甄湄居然还不要命的采纳了,宫里的女人,当真是为了保全自己个个都敢输死一搏啊。
“去皇上那里你该说的话照说,明儿的太医也照请,不过先不要告诉他们甄湄的实情,只说甄湄最近身体不适,让他们给甄湄诊断诊断,诊的时候,要避开皇上,诊完了脉,将太医们召集在一间屋子里,问问他们诊断的情况,当然,这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给外人看的,然后,你打发点银子给这几个太医,将他们送出宫去遣散,至于什么理由,你自己编吧,反正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走了就行”,厉太后有气无力道,“甄湄那里,会感激你替她所做的一切的,但你不要告诉她,哀家已经知道实情了。”
“奴婢,奴婢记下了!”椒兰含泪道,“太后,奴婢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厉太后不吱声,陷入了她自己的沉默中。
爽儿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千算万算,甄湄还是比她快了一步,但是同厉太后一样,她也不相信甄湄真的怀了龙嗣,皇上大婚以后一直被厉太后逼着住在瑶华殿,怎么早不见动静晚不见动静,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甄湄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因为椒兰的话说的很明白,“请皇上顾念骨血,在皇后待产期间,望皇上能住回瑶华殿,以定皇后的心。”
卓元灿脸上的表情显得他并不高兴,或者说根本高兴不起来,尽管和爽儿时有争执,但在阑芷宫,他住得还是颇为舒心的,瑶华殿,如果不是被母后逼着,他宁肯永远都不跨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