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旁池水荡漾,岸草铺碧。在阁楼重檐庑殿顶的遮荫下一个玄色衣料的男子躺在那里煞是惬意。浑然不在乎燕京大乱,百姓迁城之举,只是在等着什么不可逃避的事情发生,他哼着调子,手在空中凭空弹奏着曲子。
见疏桐从蜿蜒的长廊上走过,便招呼起来道:“疏老板,我在这里!”
疏桐道:“你倒也好笑,我又不是在找你!”
星宿蓦得坐了起来叹了口气,拍拍身边的土地,又将氅衣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指了指,示意疏桐坐到他身边去。
疏桐走了过去却也不坐,早春地气湿冷,只道:“你叹个什么气?”
星宿不由分说,一把拉住疏桐的手腕将她拉坐在他铺的衣裳上头,道:“我叹气啊,这么一个大好男人时不时在你面前晃荡,你怎么就不重点培养一下呢?偏偏培养他们两个我不服气来着!”
疏桐一愣,轻触了他的额头,道:“没发烧,正常得很,怎么尽说胡话!”
“你真是一点也不幽默!和一根木疙瘩一样,开开玩笑也不配合一番,无趣!”星宿口中责怪着,却一直在笑看着疏桐。“像我这等温文尔雅,琴技卓绝,武功一流的清秀男子好歹你也该安慰我一下!”
“真臭美!”疏桐踢了他一脚,方才这个混小子占了这么大的便宜给他点苦头也不为过!
还没碰得他,却被他机灵闪过,他笑得人仰马翻直道是雕虫小技。
疏桐懒得和他贫嘴便开门见山道:“方才你同静爷嘀咕着什么呢?惹人家不高兴了?”
星宿一脸委屈道:“你看你就关心他来着,怎么你就不想想是温文尔雅,琴技卓绝,武功一流的星宿公子被他欺负了哩?”
“你那样温文尔雅,琴技卓绝,武功一流,谁敢欺负你?舍得么?”
“可不是嘛!静兄弟倒给些面子,不知道便不知道,鸣兄弟实在太残忍了,伤害了我纯洁天真的心灵!”
“什么问题这么严重?要去问他们?”疏桐奇怪道。
“如果你最亲的两个人自相残杀,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要拼个你死我活,你该怎么办?”星宿抛出这句话后便认真地看着疏桐的眼睛。
疏桐给问闷了,停顿了片刻,才道:“有些问题待碰到时自会明了!”
“这个答案才好!”星宿赞道。
“那鸣他是怎么说的呢?”
星宿的神情开始冷俊起来,他道:“想知道他怎么说的么?请你认真地将我的问题问我一次!”
疏桐狐疑地问道:“如果你最亲的两个人自相残杀,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要拼个你死我活,你该怎么办?”
星宿的表情十分冷漠,他冷静并且十分肯定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是你!”
疏桐抽了口冷气,星宿饰演得极像。短促、绝情、没有商量、一针见血。
星宿顿时忍不住暴笑了开去!见疏桐傻愣的样子便从怀中他掏出一个香囊道:“吓怕了吧?别怕,这个送你就当赔礼!”
疏桐木讷地接在手中,端看了翻,桃形,桃上有九凤,十分精美,香气袭人,不禁连连称赞:“很漂亮,你自己做的么?”
“自然是!”星宿一脸自豪,“我只给过两个人,你便是其中之一。”
“当真是赔礼?”疏桐端详着,莫名其妙。
“感谢你呗!”星宿眨了个眼睛,那种喜悦感激的神情是疏桐所未见过的,他看着疏桐一脸不解的神情道:“小笨蛋,是谁天天给旷工的梁上君子留热腾腾的夜宵呢?”
疏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可以问……,还有一个人是谁么?”
“小丫头!就知道你会问!”星宿撇开头去看着远处的湖水,双眼怔怔的,他狠狠将一枚石头投入湖中,看着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口中喃喃道:“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
“她的双手染满鲜血,为了她的权利,为了她的痛苦,为了她的爱人,许多女人惨死在她手中,许多无辜的人被一箭穿心赶尽杀绝,许多刚出生的婴儿死在她的屠刀下!她十恶不赦,她罪该万死!”
星宿的双手紧紧掐着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小草,双目含着雾气。
“那你夜晚的爱心可是献给那些无辜死去的人?”疏桐的手轻轻抚上星宿的手背,企图平息他心中的悲愤。
“不!安慰死人那是一种虚伪。我有一首曲子是专门为她而作,可她从来没有听过,那是因为她还有我,她还不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星宿有些哽咽,他不出声。
星宿不上工,她没有责骂他,他深更半夜出去,她也没有盘问他,他肚子饿,她给他准备吃食,他想弹琴就弹琴,想出去便出去,疏桐从来都不为难他,如今他难过,疏桐便陪他不出声,她已经习惯了,沉默可以感觉到很多东西,也可以排遣很多东西。可是从前对他放任的自由却没有感受到星宿心中却也这般苦。
他在笑,他在嬉皮,直到现在他看着她的目光还是捉弄!
星宿将另外一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目光格外澄澈,仿佛黑暗中火石噌亮的火花。他认真地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如此交谈过,同她也从来没有机会。我之所以愿意为你做一些事情,愿意同你说话,那是因为你了解我的心情,你会陪我一起沉默,你不会对我奉承,从我到京华楼里的第一天开始,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人之所长没必要如此逢迎,我喜欢你把我当成普通人的感觉!”
星宿的眼睛有些微红,她拍拍疏桐的手,道:“我会爱上你么?”
疏桐看着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反到去问她?她如何晓得呢?
星宿看桐尴尬的神情,顾自笑了起来,如春风一般轻柔,他丢开了她的手道:“我想我还没爱上你,因为我牵着你的手只觉得安心却没有心跳!我喜欢你坐在我的身边,温暖,安静!”
疏桐笑了,她将双臂围绕在膝盖上,沉沉吐出一口气,道:“我理解那样的心情,其实我根本分不清楚!”疏桐想着静的点滴,想着鸣与她走过的险阻,她根本就分不清楚究竟更爱谁一些,那种模糊有时候会将自己撕裂成两半,没有任何归属。所以她逃了,不去想了,很镇定,然后理所当然得蜗牛了起来。只因那两个人也蜗牛得彻底,没有人去逼她,可能谁都害怕最后的答案,迟一天是一天。
月色暗淡,俄顷湮没在黑夜中。天还是那样的天,可是夜晚却比白天来得开阔,只因黑得浓烈,黑得漫无边际,黑得容易躲藏。
京华楼的前厅气氛有些压抑,无宾客酌饮,聚集的都是楼内之人。
大街小巷的百姓贵族官员早在日落前便已撤离,只剩雀鸟在瓦楞上奔跳归巢的声音。
宫廷巨变,邱士高、韩斌携带着京城半壁人马投靠了萧然,辅臣张昌、等人听闻皇上被胁持,纷纷表示中立明哲保身。其他官员此刻都一股脑儿迁出了城,走了干净。
人人惊恐纷纷逃散,年过古稀的老人唉声叹气,直叹换代的撕杀又要开演了。萧然依靠黄天的财力确是购得了不少军备,在这个大城里的撕杀不需要战马,却需要锋利的战刀,挖开敌人的巢穴,撕开敌人的胸膛。这里不需要野战,而是灵活的巷战。
胤在地图上指着京华楼的位置以及皇宫的位置,相隔不过十公里的距离。
胤道:“你们有何看法?”
三爷道:“我们必须迅速出击占取先机,此等小规模的战役何足挂齿!待本王今夜就扫平了他们!”
静道:“可是皇宫城墙高固,物资丰盛,固若金汤,想要让他们投降也非易事!”
三爷道:“先截断皇宫于外界的联系,现黄天已死,只要断了萧然的左右翼邱士高和韩斌便可势如破竹!”
胤道:“三爷所言及是,只是我们的士兵少于他们!”
三爷胸有成竹道:“不怕,韩斌为文官又为萧然所迫,必定贪生怕死!我等先攻下他,给萧然一个痛击!而后再派人潜入邱士高的府邸,将其杀死!只是那邱士高武功颇为了得,且有些计谋,势必得寻一个功夫高强随机应变之人前去!”
胤见鸣一言不发,探询道:“鸣弟,你的看法如何?”
鸣冷笑道:“不必讨论了,弹丸之地无须帷幄!”
三爷一拍脑袋道:“我果真糊涂,双方兵力加起来都不足万人,总兵力谁也调不得!”
胤思索了翻道:“也是!三爷行军打仗惯了!那我们需要主动出击么?”
鸣道:“不必!做好准备休息,等他们杀上来便是!今晚我去主道上守夜!”
静道:“我同你一道去!”
“不可!这是皇家的事情,你没必要搅和进来!”
“我不是在帮他们!也不是信不过你的能力!只是多一人有个照应!以防不时之需!”静正色道。其实他心中何尝又不矛盾。
鸣迟疑了片刻,坚决道:“不!你留下!这里需要有人保护!”
静只觉得鸣的眼神颇为奇怪,他在担心什么?他又在防着谁?保护的又仅仅是这栋没有生命的楼么?难道他信不过胤?
静看向胤,却发现胤正盯看着鸣的背影,胤饮着茶,微眯着眼睛,从容不迫,他曾经浴血冲杀将他们从宫中放了出来,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狰狞的刀伤,令人生畏。
突然胤猛得放下了杯子,立了起来,一字一顿道:“静你就别管了,我同鸣弟一道去!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静见胤搭住鸣的肩膀,同鸣一道走入后院,旁若无人,静只觉得心中隐隐不快,他一弃衣摆,缓步回去自己的房间,普通朋友毕竟没有亲生来得亲,他又何苦自作多情!
云煞偷偷从静房间出来,碰上静满脸通红,羞得说不出话来。
静笑着摇了摇头道:“云!你看你,同你说过多少次了,被褥丫鬟会铺,你老抢了她们的工作,日后她们若是失业,你得负责养她们!”静说的有力醇和。
云煞颇为不好意思,道:“云煞习惯了,怕她们铺的不够舒服,静爷会难以安眠!”
静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女子,哪有那样娇气!”
云煞心道,静定又是嘲笑她了,他总是那样又对谁都温文尔雅,关怀备至,唯独不肯越雷池一步,唯独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东西,心中悲凉顿生,泪如泉涌,掩面奔逃了开去。
静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收住了笑容,眉头微拧,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他默默推开房门,步履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