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客栈。
某二楼的走廊里,一张紧闭的房门前,门里门外,不时传来机械版的对话声和砸物声。
“生气了啊?”某狗腿的声音。
“滚!”一个茶杯摔在门上的声音。
“我这不是给你一个惊喜嘛,那么小气干什么。”继续狗腿…
“禽兽!”第二个茶杯牺牲的声音…
“我演女人挺好看的啊,你又不亏什么,那舞跳的,我都心跳加速。”
“滚!”第三个…
“你要对人家负责。我们都吧唧吧唧了。”
“禽兽!滚!!”门突然被掌风带开,一个花瓶飞了出来。煞煞头一偏,伸手接住花瓶,好险。
……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的人认输了。趴到窗户边,嘴角一勾,巴巴道,“那你休息,禽兽我先滚了啊。”
走了一小段,又回过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门外还有一个花瓶可以砸。”果然,身后,又是一声响。
煞煞愉快地哼着小调,贼溜溜的眼睛里都是得逞的笑意,心情好啊。金色瞳孔和眉心的莲花被自己掩藏了起来,身上穿的也是常服,和一般人无异样,生的是风流俊俏的公子模样,不过那形态那气质,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一个……无赖。
听不到门外那聒噪的声音,凤邪便出了房间,也不知道去哪里,就那样随意地走着,想出来走走,只是想走走。
夜深了,一轮清月攀爬至中天,悄悄地拂映着小河边的人。月光如水般淡淡地倾泻下来,落在凤邪的脸上、身上、眉间、嘴角。凤邪却是低头笑了笑,无语静思。煞煞没事了,那个男人和自己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吧。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安逸会让人忘却很多,这些日子,自己的确是快乐的,抛却算计抛却阴谋,快乐的有点忘了一切,快乐地觉得日子都是奢来的。凡事若能够忘却,世间也就不有那么多的是非了。孰是孰非,是是非非,无穷尽,无穷尽呵。
天空的云层增厚,走过一排排的柳树,月光便弱了些,只在青石路上投落下细碎的光影,周围的寂静造就了一种压抑之感。凤邪慢慢走到湖边,看着那静立着的水岸,看着自己的倒影。远处的树林里有小虫悉悉簌簌的声音,声声入耳,听得人心更孤寂。凤邪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出来吧”淡淡的声音出口,在寂静的夜里尤显空远。
男人从树林后面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卓尔不群英姿,嚣张的王者气势,平日棱角分明的线条,在月光下镀上了淡淡的光泽,没有那么凌厉,柔和了不少。那双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静静地看着凤邪。
一切都成了画,他对着凤邪走来,停住,静静地看着她,她坐在那里,没有往日的张狂和戾气,挽着乌黑的头髻,穿着白色的织锦,虽然是一身男装,却掩盖不住的风华。夜晚有细密的水屑,那些水汽粘在她的睫毛上,蒙蒙胧胧,很美。是呵,她是美的,在他几生几世的记忆里,像开不败的花,夜夜在他梦里,盛开的都是忧郁的气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君墨夜在腰间拿出了一个小瓶,将一些细粉倒入手心。
“只是不知道,这林子里有没有?”君墨夜轻言一句,说不清是对着凤邪,还是自己。
“来了”男子一个轻笑,凤邪抬眼看去,大群的萤火虫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最后停在他们周围,或是在水面低低飞舞,或是停留在脚边的草叶上,或是停落在他和她的肩上,她的发梢上,星星点点,闪闪生光,四周亮了起来,虫儿停在像是为她和他织起了流动夜光,绿光笼罩着两人,淡淡的光晕向四周慢散开去。
记忆在倒退,记不清在多远的从前,他也是在她面前,洒出这些细粉,那时候的少女,清冷的眸子,看着那成片的萤火虫,眼里有了几分动容,看着他手中的细粉问了句,“能引来它们,什么东西?”
“只是一些招虫的粉末!”少年得意一笑,将手中的细粉全部洒向空中,看虫儿聚拢,越来愈多。
少女轻轻笑了,第一次没有和他争锋相对,那一晚的少女显得心情特别好。她提起裙摆,向前奔去,到了空地便翩然起舞。她兴奋的跳舞,那一刻的她完全就是一个纯真的孩子,旋舞的身影像流进少年心底的嘈嘈水声,让他的世界夹岸百花芬芳。如今想来,那都是如梦幻般的时光,那些时光,就像那落了几季的花,回不去了,她不会回去,他不知道怎样回去。
“你的东西,还你。”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一个物体向着君墨夜抛了过来。
君墨夜伸手接住,握在手中的细粉,随着动作,全数洒在了空中,空气中是淡淡的清香味,细粉扬起,萤火虫便又朝着两人的方向,骚动着,飞舞着。
摊开手,是那只冰蓝蝶簪,莹蓝的蝴蝶,安静地沉睡在手心。
“有的东西不是我的,我就不该要。”凤邪轻叹一声微微一笑,仰首看虫儿自由地飞舞。
“你都知道了?”闻言,凤邪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君墨夜凄然一笑,她想起来了,知道她的前世,知道她的族人是怎样死的,知道那些杀戮,知道她对他的仇恨,知道他那不自量力的感情……也知道他杀了她。是的,他希望她想起来,记得他,记得他们的年少,他们的纠葛,哪怕都是恨,也总比遗忘的好,这样至少,可以烙于心……烙于心呵,烙于心的东西就不能遗忘了吧,阿离,这样,你就不能遗忘了我吧。可是他又怕,他怕她想起来了,他和她便是兵戎相对,刀剑相见,他怕的是,宿命再次重演,怕她的灰飞烟灭,怕他的宿命诅咒。
“给出去了,就是你的东西。怎样处置是你的权力,你不用还我,也还不回。”君墨夜说着,将簪子用指力弹出,凤邪接住,拿在手里。
“我们无缘。生死由天,各凭本事。下次再相见,我们便是仇人。”凤邪抬眼,微笑、扬手,发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湖中,片刻便被黑色的湖底吞噬了。轻不可闻的入水声,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半响又恢复了平静,仿佛那一瞬间的动作,只是幻觉。
“放了吧。”女子的嗓音如玉珠落盘,清脆入耳。听得男子心中却是寂寥地生痛。
凤邪起身,没有看男子的面色,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往回走,直至消失在夜色中。
男子的神色渐渐变的冰冷,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方才还柔和的面庞,此刻却是冷若冰霜。他手掌一用力,周围的萤火虫全被吸入到了手中的光球里,只要他稍微运力,这些小生物便会被撕成碎末。男子就那样站立了许久,许久。君墨夜手缓缓地放了下来,终是不忍,不忍呵。得了自由的萤火虫,马上散开来,空气中的香气渐渐消失,萤火虫也就飞开了去。
四周又黑了下来,月光被云层挡住,只在湖面染了淡淡的清辉。男子一直就那样站着,背影独自苍凉萧索,一头黑发在夜风里翻腾着,冰色的瞳孔中只有那平静的水和死寂的夜……
那个如魔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放了吧…放了吧……
阿离,我如何不想放…如果能……
君墨夜想起她那般决然扔簪子的样子,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倏地一个纵身,跳入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