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之后,初夏降临。
伴随宫中一派喧扰之气,苏太后嫡亲之子雨汀回宫,封号汀王。
宫中为汀王接风洗尘,大摆皇宴。
时辰已入夜,夜色深沉,星月辉亮。
美酒佳肴之香弥漫在四周,漾在夜风之中。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布满奢华瑰丽的汉白玉桌。
花香和着酒香,流过徐徐月色,流过宴会之上每一人。
鸾音换了一袭玉白的流苏裙,自顾自地一杯杯饮酒,只消片刻,便将一壶上好女儿红饮入腹中,全然不顾群臣礼让。蔚风则坐于鸾音身旁,一袭轻袍,在月色之下越发撩人。
酒意微醺,鸾音方才抬眼看向对桌小她一岁的雨汀,大眼睛忽闪一下:“哎呀,皇弟,你回来的怎就这般匆忙?朕这做皇姐的尚未来得及准备,着实该打!”
雨汀坐在席中,眼睛弯成一道缝。十九岁的少年,一袭青衣,眼眸如一汪清泓,观之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只见他闻之忙笑道:“皇姐这是哪里话,是臣弟的不是,不曾提前告之。也是母后,催的太过急了些。”
一旁的苏太后样貌雍容华贵,伸手轻轻抚摸雨汀额头,温言细语道:“对对,是哀家的错。”
眼望这一对母慈子孝,鸾音眼睫蓦地一颤,忙嬉笑道:“是皇弟的错,就是皇弟的错,罚酒罚酒!”
身旁风流笑着的蔚风,闻言很是善解人意,只见他为鸾音执起水晶酒壶,斟了一杯西域葡萄酿,“皇上,喝酒。”
不知怎的,当雨汀与蔚风四目相对之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心道:原来……皇姐身边有这样出色之人。
“真乖。”鸾音瞥了一眼蔚风,端起水晶酒杯,秀着金凤的广袖随风摇曳,仙凤指甲轻敲杯壁。当真是上好的美酒,只浅抿一口,便唇齿留香。
雨汀也举杯抿上一口。
众大臣见状,亦忙举杯同敬。
鸾音笑盈盈看着雨汀,雨汀神情淡泊宁静,温润如玉。
鸾音何尝不知,雨汀此次回朝,许是苏太后有争位之意,只是想到了,她却懒得有所打算。其实,鸾音自小便喜欢这皇弟,尽管雨汀自幼便住在勒王爷府,二人极少见面,但却是一见如故,在众手足之中,二人感情也属最好。诚然,他们都未知晓,对方并非自己嫡亲手足,甚至是毫无关系,但因为不知,所以纯粹,因为纯粹,所以最是干净美丽。
像是想起了什么,鸾音蓦地抬头:“太后,怎么不见皇妹?”
“雪儿她今日说身子有些不舒服,便不来赴宴了。”苏太后温言道,手指却不易察觉地收紧,隐在紫缎衣袍之中。
“哦?皇妹身子不适吗?”鸾音柳眉蹙起:“病得严重与否?可否需要朕前去探望?”
“不必了,小小不适,不足挂齿,多谢皇上关心。”苏太后笑道,手指却又紧了几分,指节渐变苍白,隐隐有一丝颤抖,似是为何事而紧张。
这一细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鸾音的眼,只是她却摇了摇头,一笑置之,未曾细想。有些东西,能不想则不想,多想会很累。
“皇姐。”歪头瞧了瞧鸾音,雨汀又弯起双眸,好似一轮弦月:“几年未见,你跟从前真是大有不同了。”
“哦?”鸾音疑惑着指自己:“怎么个不同?”
“嗯……皇姐变漂亮了,不再是从前的假小子了。”
“哈。”鸾音举着酒杯笑:“原来朕从前是个假小子呀?!那你说错了,其实朕没怎么变,直到现在仍是,嘻嘻。”她说着,瞟了众人一眼,扬起水晶酒杯一饮而尽。
雨汀看着她,不知怎的,心里就兀自忧伤了起来。皇姐真的变了,尽管仍是这般爱笑爱闹,但眼神之中却不复往日澄澈,反倒是多了几许深邃,尽管藏得极深,只在不经意间流露,但他仍是感觉到了。
这是为何?莫非皇姐这些年都不开心吗?可是她如今是皇上了,坐拥天下,还有什么不开心呢?亦或者是……她从前便是如此,只是自己未曾发觉罢了。
突地,随着一个气势磅礴的轰隆之声,一个绚烂的烟火划破夜空,喧嚣着绽放出最傲人的光彩,恍若一个姹紫嫣红的梦境。然后,无数的烟火接连升起,万紫千红,迸发出一瞬间炫目的灿烂,惊心动魄的美丽,令人如痴如醉。
既而,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烟火迅速地散落开来,流泻而下,悄无声息的,如流星陨落。尽管曾经那般灿烂,却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鸾音痴痴望着流光溢彩的天际,眼眸沧桑,一袭玉白掩映在浮华之中,略显清冷,仅仅一瞬,心头很快便又晴空万里。她不愿活在疼痛之中,相比哀伤,她更爱嬉笑,纵使只是烟花一瞬,也无怨无悔。
邻桌的雨汀看着鸾音。她怎么了?为什么是这般表情?难道烟火不好看吗?不会啊,他觉的很美呢,和皇姐一样美呢!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只要皇姐有丝毫伤心,他便开心不起来,只是这微妙的情感鸾音未曾察觉,或根本不愿察觉,罢了。
蔚风也看着鸾音,心中一痛。在这一刻,他更加确定的是,他爱她。只是……人生,总有那样多的无可奈何。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目光,鸾音转头看向蔚风,报以清澈一笑。蔚风忙避开其目光,生怕再多看她几眼,坚若磐石的心就会软下。
苏太后也偏头看她,抬手轻理乌发,小指上的紫金护甲在烟火的闪烁下,发出清冷的光泽,越发瘆人。她举着酒杯浅饮,眉头轻颤,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三人竟是各有心思。
“皇上。”孙丞相站出,俯身行礼,藏青色衣袍隐在黑暗之中。
“哈!孙丞相,快快让你令公子上来。”鸾音快活道。
“……是,老臣遵旨。”孙丞相无言道。
良久,只见一高挑男子步履款款而来,身着墨色衣袍,双十年岁与蔚风相似,眉目端正,尚算貌美,与蔚风相差甚远,又无雨汀清雅之气。
鸾音在心中质疑了一番盈雪的眼光,心道:她就喜欢这等货色?没见过世面……
“孙之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孙之棋跪地叩拜道。
“嗯,起来吧。”鸾音恹恹道,兴趣一下失却了大半。
“是。”孙之棋小心翼翼起身,怯怯地看着鸾音,眼睛乌溜溜地转。
“看什么看?”鸾音没好气道,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白玉椅,“坐这儿!”
“是。”孙之棋小心地走过去。
“一会儿到朕寝宫伺候朕。”
“……”孙之棋闻言更是不敢言语。
“真是无趣……”鸾音白了他一眼,端起烈酒一饮而尽。
“皇上,既然这样无趣,我们玩个游戏可好?”蔚风很适时地附在鸾音耳畔道。
“好呀,你说怎样就怎样。”鸾音宠溺一刮蔚风鼻尖。
“我说怎样就怎样?”蔚风轻笑道:“从前我在邀月阁之中,有一种游戏,便是与客人们猜拳,输了的便要答应对方一个请求,任何请求。”他的眼底渐变深邃,掩映在月色烛火之下,熠熠生辉:“皇上,你可敢陪蔚风玩这个游戏?”
“哈,好主意!”鸾音双手一拍:“猜拳!”
一局过后,鸾音获胜。
“哈哈哈,你输了输了……”鸾音扶着腰笑起来。
“但凭处罚。”蔚风翻了个白眼。
“嘿嘿。”鸾音坏笑几声,戏谑地伏在蔚风耳畔,故意大声说出:“一会儿到朕房里……”
之后便是私密耳语。
“皇上,”蔚风轻咳一声,向旁一躲:“你就会欺负我。”
“朕就欺负了,就欺负了!”鸾音抬手去挠他痒,二人笑闹成一团。
众大臣咳声不断,正所谓:满城尽带尴尬汗。
而后是第二局,蔚风获胜。
“皇上,蔚风赢了。”蔚风淡淡一瞥鸾音。
“好蔚风,告诉朕,想要什么?”鸾音笑盈盈问道。
“嗯……”蔚风的桃花眼扫过席上一干人等,不知为何,被其目光所触之人,竟都渗出一丝寒意,心中暗道:这小子,年纪虽轻,目光怎的这般冷?
最终,蔚风的视线落于低头不语满面羞涩的孙之棋身上。
月光之下,蔚风眼神冰冷,丽颜绝魅,如天山雪妖。只是这等绝色美男,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之人无不心惊,只见他指着孙丞相之子孙之棋的脸,轻声道:“我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