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掉地,原该是重获自由的声音,但对易先生来说,锁开了,自由也没了。
他们抬头望着阿瑟,许久,才叹口气,复又垂下。
阿瑟对手下说:“从现在起,他们即你们的战友。我不想再看见有任何不平等的事发生,懂了么?”士兵挺直腰板,大声应是。不远处,易先生坐在地上,一脸颓然,心情十分低落。妖女在旁好言相劝,他只是摇头、叹息。阿瑟见此,不由地又摇了摇头,复叹了口气,心想:你们真是糊涂,难道跟我阿瑟,不比留在烽火连城好?跟着我,我好歹也当你们朋友,在那边,可连人也不是了。他百感交集,不知不觉走了他身边:“老先生,我很钦佩你的为人,可眼下你和你的朋友们,还是跟随我最好。”
易先生把铁链抛在地上,轻叹一声,道:“罢了!技不如人,我认赌服输!少主,从今以后,我易夫晗就是你的随从啦!但我还是希望少主能放他们一马。赌注乃我一人所下,不该连累他们。”
妖女和四位青年一听就急了,抢道:“我们一起答应的,怎可叫老先生一人承担!”说完四位青年亦依序走到阿瑟面前跪下,带头一位拱手说道:“我们豺、狼、虎、豹四人的性命和易先生一样,都是少主的了!”小姑娘也跪在他跟前,垂头低声说:“我叫妖······妖······女,今后也听从少主吩咐。”
阿瑟心情转好,哈哈大笑,亲自将他们扶起,扶到小姑娘时,他问:“妖女,还是妖妖女?”她一听,脸涨得更红,头垂得更低,似有泪珠垂落:“妖女。”
“哎!”阿瑟有些慌了手脚,寻思这姑娘怎说哭就哭,莫不是嫌自己名字不够好听,不够优雅?于是道:“妖女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名字见不得人?”
妖女道:“非见不得人,只是小女子自小没名字,别人都这样叫我,我也当它是个名字了。”
“原是这样——”他顿顿,“‘妖女’听起来却也总觉怪怪。若不介意,我给你另起一个?”
妖女道:“全凭少主吩咐。”
阿瑟见她收住了泪,便仔细端详起了她的容貌,好想一个贴切点的芳名,见她原本脏兮兮的脸几经眼泪洗涮后,早已变得清秀可爱,一张瓜子脸,睫长眼大,肤色白皙,再细看,身材匀称,颇为俏美。他早就思疑她肮脏的容貌乃有意为之。瞧她低头害羞的样子。他不禁心动,于是对她说:“我有大哥二哥,唯独少个妹妹,我认你作妹子,称你四妹怎么样!”
“这······少主······”妖女诚惶诚恐,“我还是叫妖女好了。”
“不行!”阿瑟大叫道,“刚才还说‘全凭我吩咐,现在怎又不听?我从来说一无二,就这么定了!”
剩下的人有的惊讶,有的哭笑不得,纷纷追他去了。易先生心想这位少主行事怪异,飘忽不定,以后不知如何相处。
一位走过的士兵对他们说:“你们运气真好,快走吧!入夜前还要进入大峡谷呢!”
易先生谢了他,又安慰妖女道:“丫头走吧,‘四妹’这个名字总比“妖女”好听得多。”豺狼虎豹也在一旁帮腔说是。
这时已经走远了的阿瑟心情似乎又变好了,回头催促道:“易先生,豺、狼、虎、豹,四妹——快跟上!”
小姑娘听得这个名字,脸上就滚烫。赶紧用双手捂着走了。易先生五人心生感慨,前一刻还是阶下囚的他们,现在竟与一帮魔兵平起平坐,他们原想走一条慷慨就义的路,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走上的会是另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呢?
这伙人连续不停地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终于趁天黑之前抵达了大峡谷的入口。凭借刚升起的月色,还可清晰看见两块巨大光洁的山壁中间夹着一条黒黑的缝隙,活像一道地狱之门。士兵瞧得毛骨悚然,他们之中谁也不曾在夜中穿越这可怕的地方。
阿瑟等大伙休息好后,便叮嘱道:“一会儿进入峡谷,大家务必小心,我也是第一次在夜间行走,有什么事记得要相互照应。”
大家见他身先士卒,朝大峡谷走了进去。不禁佩服他的勇气,又担心他的安全,哪敢落后,匆匆整理好队伍,点燃早已备好了的火把,追赶去了。
他们前脚刚踏进,后脚就听见阿瑟在前面高呼:“不要过来!”
众人不明就里,高举手上火把。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聒噪,有士兵惊恐地喊:“出口呢!”大伙应声看去,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涌到了头顶——他们身后,没有出路,只有一条和前面一样的无尽黑暗!
阿瑟一动不动地站在前面,借着微弱火光,他们终于知道为何他要叫自己不要过来了:
火光下,峡谷两旁千仓百孔的石壁上,挂满了数不胜数的尸体,他们或被刀,或被剑,或被各种各样的利器刺破身体,借以悬挂在上面,火光能及之处,尽是死人!地面上,残缺不齐的尸骸随处可见,他们有的不知死了多久,早已变成了一副副白骨,有的则刚死不久,尸体还没来得及腐烂,死前的恐惧、漠然、哭泣、沮丧等等表情一一清晰可辨,可想而知他们死前是遭遇到了何其恐怖的事啊。这样的尸体越往前越越多,可以想象前方打斗更为激烈,场景更为血腥。
阿瑟脸无血色。他身后的士兵更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了,四妹花容失色,早已惊呼了好几次,要不是身边有易先生和豺狼虎豹们陪着,只怕她已晕跌了过去。
有人哆嗦道:“白天经过时可不是这光景呀!”
易先生阅历较丰,立时道:“这是给人施了法,白天和夜晚完全两码事。”
阿瑟后退了几步,稍微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先生说得不错,大家说的都不错,我们的确不应该夜里进谷。”他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暗黑色珠子泛起了一股异常耀眼的红芒,照得峡谷石壁更加清晰,果不其然,前路隐没在黑暗里的那部分,也是挂满了尸体,地上铺满了白骨,瞧那数量,简直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阿瑟转身,对大家道:“我前头探路,你们务必要跟紧我。”然后又对易先生说:“这里你年纪最大,待会儿我一个人照顾不来时,你与弟兄们多费点心,四妹一个女孩子,好歹不能让她有事呀!”
易先生被他的胆识和坦诚感动到了:“少主放心,我们尽力而为就是了。”豺狼虎豹也附和,士兵们见少主拿了黑珠子,斗志立燃,纷纷扬起了手头兵器。四妹从豺狼虎豹身后挤出身来,也对阿瑟嘱咐了一句:“少主小心!”
阿瑟笑了一笑。随即脸色一阴,抬眼环视四面挂满死人的石壁,然后望向被月色照得泛白的石壁——峡谷边沿。
“上面!”他说。然后平举珠子,又道,“闭上眼睛!”
追随他多年的士兵及时闭上了眼,易先生等还不知所云。阿瑟的珠子已亮起了绚丽无比的光明,像太阳一样,刺得他们纷纷捂住眼,怪叫了起来!周围事物都看不清了。许久,大家睁开眼时,顺着他们少主的目光,这才发现石壁上端,峡谷边沿,月色下站着一个黑影。 另一边也有一个黑影,从那两个黑影背后,又陆陆续续走出更多的黑影。无一不做杀手打扮,将面貌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盯着峡谷里的人。
“好一群家伙!”阿瑟对身后的人说,“没有省油的灯啊!你们应付得来吗?他们百十来人,我们三百来人,两个对一个,应付得来吗?”
“没问题,大不了一死。”
“很好!”阿瑟赞道,“握紧兵器,鼓足勇气,叫他们看看,洛亚崖堡的护送军,谁都不是吃素的!”
石壁上的悬尸陆续坠落。
豺狼虎豹分居四角,护住中央的易夫晗和四妹。
士兵们身贴身,手里紧紧握着兵器,唯恐一不小心失手掉了。
峡谷边首先有个黑影投了下来。他迅速没入了黑暗之中。下坠到高半空突然改变方向,朝豺狼虎豹他们冲来。
易夫晗尽管早已提防,却也不由得被来者的汹汹之势所慑,来者前一刻还在很远的高空,倏地一下,就到了身前,身手快得惊人,任凭他身经百战,也要道一声“好快”。四妹向后倒退,整个队形也随之后移。
少主阿瑟嗖的一声,闪在他们身前,左臂打开护住身后的人,右掌对准黑影,猛地一推,做了个阻挡的手势。易先生等微微一惊,但见那黑影浑身震了震,像被什么挡住了似的,发出一声惨叫,远远抛了开去,跌在石壁上撞碎脑袋死了。身上插着几把没有柄的剑,从壁上滚到壁下。
易先生六人看得目瞪口呆,士兵却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这时,黑影杀手纷纷投下。阿瑟眼神骤变,双手朝天上一挥动,便立马有四五双狼一样的眼睛,黯淡坠落。黑影下坠之势更急了。早有两三个身手快的,最先落在阿瑟身后,抢在他出手前,挥刀砍去!
“少主小心!”易先生大呼,抢将过去,无奈鞭长莫及。正以为少主难逃一劫时,阿瑟却突然脑后长了眼,倏的转过身来,三把刀尖不偏不倚刺到他身上,“铿锵”一声,全被反弹开去。阿瑟顺势手一挥,三把刀同时化成铁屑,风也似的刮了回去。黑影杀手愣了愣,只听三下刀刃入体之声,他们就各自成了无主冤魂。
易先生立在他身后,呆呆望着他,认真瞧了瞧他的诡异法术。
“这是什么法术?”他寻思,他只能猜测这是魔人的某种特别法术,这种叫他诧异无比的法术,这一次他终于瞧清了一些端倪,他看见少主每每要出手时,他手心都会握着那颗珠子,珠子都会发光,就像刚才杀手用刀要砍他胸膛时,他就捏了捏珠子,珠子放光,照在他胸前,化成一种好像盔甲一样的东西,他才刀枪不入。然后又捏了捏珠子,珠子再次放光,照在他们的兵刃上,将兵刃消磨成铁屑,再聚合成兵刃,倏分倏合,如是者三翻四次,将杀手毙于无形之下,如此法术,能守能攻,简直高明之极。易先想得出神,直到阿瑟第二次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怎,怎么?”他结巴道。阿瑟见他目光呆滞,以为他被敌人吓到了,便说:“先生,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啊。”
“放心,”易先生愧道,“我还可以。”阿瑟点了点头。黑影杀手落得到处都是,与士兵展开了厮杀,惨叫声四起。两人复又把注意力放到战斗上,见五六名杀手围攻豺狼虎豹,四妹只是抱着她的包裹,连连后退。不旋踵,他们都已各负轻伤了。阿瑟恼羞成怒,大喝着飞了过去。他看见乱斗中忽然闪出一位身形极快的黑影,三两步晃开了豺狼虎豹,要对四妹下手。
阿瑟大为火光。他抢在黑影之前,张开了双臂,黑影的毒手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背上!
“少主!”四妹惊呼。她见阿瑟半温半愠的脸上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心下稍安。
“什么?”黑影忽然叫了声。他打着阿瑟的手忽然被一片片古铜色的小金属甲片黏住了,那些甲片像鳞一样向上蔓延,很快裹住了他整条胳膊。
阿瑟提起他,怒道:“对一个弱女子下手,你很好呀!丢尽了我魔族人的脸!”
黑影“哼”的一声,居然还敢笑。他怪声怪气地说:“来历不明的小野种,也敢自称魔族人?”
“你说什么!”阿瑟怒道,“再说一遍!”黑影**了下,嘴角有血透过黑纱罩渗了出来。
“你想知道什么,请亲自摘下我的口罩!”黑影道。
“好!”阿瑟一把扯下他的口罩,熟料一束红光,在那人口罩脱落的一刹那,于口中射出,打在阿瑟脸上又折向另一边石壁上。
石壁震颤,石块纷纷滚落。像号召似的,其他杀手亦陆续摘下口罩,长大嘴巴,逮着士兵就射光。
一时之间,惨呼声此起彼伏。
阿瑟脸上的护甲碎片慢慢褪去,被偷袭得手,他耳膜正嗡嗡作响,视线也有些模糊,脑袋有些晃荡,心脉有些紊乱,仿佛全世界都在不停晃动。他用力甩了甩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听见手下不停呼唤他的名字。他猛的一惊,醒来,四妹正扶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比划。他耳朵嗡鸣,全然听不见。他见易先生和豺狼虎豹也在身边。替他抵挡杀手,地上火把的光亮,照见他们身上沾满了血渍。他再看向远处,自己士兵都已横七十八地躺在了地上······
他再次晃了晃脑袋,耳朵终于能听见声音,神智也终于恢复。他嚯的立起,发出一声怒啸,珠子大放光芒,石壁上更多尸体坠落,地上到处散落着的兵器无一不悬空而起,化作铁屑,黑影手中的兵器也俱都化成了碎片。它们像一阵阵有形的风,四面八方涌进阿瑟手中的珠子里。杀手们都已怔住,目不转睛盯着它。
阿瑟手握珠子,愤然道:“你们都干了什么!”手一紧,珠子“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束束耀眼红芒从裂缝射出。他再加力,破碎的珠子倏地化成一条条红流,刚被吸纳的金属碎屑亦随红流涌了出来,又变作一只只千奇百怪的飞鸟!
杀手惊得连连后退。阿瑟唤来易先生和豺狼虎豹等人,口里吹出一声尖啸,飞鸟听到召唤,统统汇聚到他们脚下,百鸟合一,立即又变作一只翼长三丈,颈长嘴尖的秃头巨鸟!巨鸟驮起他们,呼喇一声往峡谷上空飞去。翅膀在石壁划开两道深深的沟痕。黑影又仰头张嘴,故技重施,朝巨鸟射出光束。
巨鸟尖叫着破谷而出!六位家臣又惊又喜,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逃出生天!阿瑟坐在鸟脖子上,驾驭飞鸟在高空盘旋。
“坐稳了!”他回头说。巨鸟突然提速。四妹坐在他身后,吓得抱紧了他的腰,易先生和豺狼虎豹均各自紧紧相抱,双腿发软,哪还敢睁开眼睛,只觉得周围温度愈来愈低,易先生老胆吓破,连连呼了几声少主,尽都埋没在风声中。巨鸟冲破云层停了下来。夜空那轮孤月,发着清冷的光。愈发明亮照人。巨鸟盘旋片刻,忽的向下坠落。鸟嘴张大,口腔内现出一个红色火球,随着坠落之势,火球愈蓄愈大。
峡谷里的杀手听见风啸声,纷纷举头,当看见巨鸟嘴里衔着一团大火球时,他们全体呆住了。
巨鸟瞄着下方那条裂缝,将大火球投下!
火球如烈日,带着热浪与风势,猛地挤进了峡谷!阿瑟无法看清那群黑衣人的表情,因为火球投入峡谷的那一刻,它的光芒就掩盖过了一切。
巨鸟载着主人迅速飞离峡谷。只听“嗡”的一声,峡谷被红色光流填没了。从高空俯瞰,原本阴森恐怖的地狱之门,俨然成了一条延绵数公里的红色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