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营级规模的战斗,却在东蒙草原上带來了成系列连锁反应,这恐怕是交战双方都沒预料到的结果,事实上,红胡子在制定作战计划时,目标定得非常低,只求能毁掉关东军新编满蒙支队的辎重,给自己多争取两个月的休整时间,而小鬼子那边的实际损失也远不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大,连同最开始被赵天龙等人砍翻的那些探路兵在内,一共才阵亡了六十二人,轻伤三十几人,远远沒有达到搭伤筋动骨的地步,然而,在旁观者眼里,同样是胜利,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御,却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特别是游击队在总兵力不到日军三分之一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主动出击,几乎颠覆了人们潜意识里中国军队每次胜利都是靠人命往起堆的印象,也令同等兵力情况下日本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岌岌可危。
非但黑石寨周边地区的群雄被震动了,消息传回八路军察北军分区总部,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苏醒捏着电报在沙盘前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才发出一声满足地长叹:“唉,这小子,不愧是孙连仲看上的人,悟性就是非同一般,特务团核桃园那一仗的精髓,被他全搬到草原上去了,只是可惜啊,他们苟团长沒能看到这一天。”
“核桃园,你是说娘子关战役中的核桃园么。”副司令员张霁云从沙盘上抬起头,带着几分迷惑询问,“这一仗跟核桃园有什么关系,完全是不同的战术么。”
“王胡子在电报中说,整个计划都是他那个宝贝小胖子制定的。”保卫科长刘国梁端着个硕大的茶缸子,笑呵呵地帮忙解释,“而张小胖子,当年是二十七路军特务团人,那个团又叫教导团,整个团里头,都是孙连仲刻意培养的军官种子,娘子关战役中,就是那个团,突然穿插到日军侧后方,把小鬼子的补给线拦腰给掐断了整整六天,要不是第二战区当时的指挥太混乱,差一点儿就改写了整个战役的结局。”
“噢。”张霁云推了推眼睛框,目光里依旧充满了迷惑,娘子关战役的情况他是非常了解的,八路军内部资料里,也有很多关于这场战役的总结,从某种程度上來说,这是中国境内各方势力第一次联手对日作战,指挥之混乱,配合之生疏,过程之曲折,结局之惨烈,都令参战各方记忆犹新,特别是杨虎城部教导师和孙连仲部特务团的结局,令很多人回忆起來,至今还觉得义愤填膺,(注1)
“这两场战斗的规模的确不能同日而语,从表面上看,战术也沒有相似之处,可你注意到沒有,这两场战斗本质上都是在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主动发起反击,一下子就打在了敌军的致命部位,如果王胡子当日身边还有另外一支队伍跟他全力配合,小鬼子损失的就绝对不只是一个辎重中队,而娘子关战役的时候,如果二十七路特务团端掉了鬼子的核桃园营地后不理睬上头的乱命,立刻撤离战场,对于特务团本身來说,就是完胜之局。”
“唉。”张霁云报以一声轻叹,不是为了两场战斗本身,而是为了苏醒话里头谈及的那两个假设,娘子关战役中,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很多,但是战役的直接指挥者,第二战区的黄副司令长官的胆小与无能,无疑当居所有教训之首,如果他不坚持着让二十七路军特务团钉在核桃园不动,那支英雄的部队肯定不会落到一个全军覆沒的下场,而前些日子发生在黑石寨的战斗,则充分暴露出了八路军几个新增军分区共同面临的窘境,那就是摊子铺得太大,手中部队太分散,彼此之间很难形成相互呼应之势,更难在实际战斗中互相配合。
非但各支游击队彼此间因为距离太分散,无法配合作战,游击队和周边友军的关系,随着国民政府中某些保守势力重新占据了上风,也迅速开始降温,按照王胡子发挥來的电报,在主动迎击小鬼子之前,他曾经亲自去了晋绥军独立营,找老朋友周黑碳寻求配合,而周黑碳跟上头派给他的参谋们商议了之后,却以不了解日军具体情况为由,断然拒绝了游击队的要求,虽然过后游击队在得不到友军配合的情况下,依旧独自获取了胜利,但其自身在战斗中所冒的风险和所承受的损失,也是成倍的增加,为了保证在局部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王胡子甚至把游击大队的警卫班和炊事班都拉上了战场,假设那一仗不幸打失了手,恐怕整个黑石游击队都不复存在了。
“遗憾虽然有点儿遗憾,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让同志们认清形势,不会再对国民党的军队抱有任何幻想。”保卫科长刘国梁的思维模式跟其他两位领导永远不一样,听出张霁云叹息中的隐含之意,笑着插了一句。
“职业病。”张霁云看了他一眼,摇着头数落。
“只要能防止顽固分子从背后下黑手,我落下个职业病,也值得了。”刘国梁嘿嘿一笑,权把张霁云的话当成了夸奖,“说实话,前一段时间看黑石游击队那边跟晋绥军独立营走得那么近,我心里头还真一直绷着根弦儿,现在看來,不用我继续绷着了,王胡子经历这么一遭,应该明白那个周黑碳靠不住了。”
“我觉得吧,像周黑碳这样自发而起的底层革命者,我们还是以团结为主,斗争与防范为辅。”苏醒从沙盘上回过头,笑着反驳,“毕竟周黑碳这个人,以前还帮过游击队的很多忙,这一回虽然受了别人蛊惑,沒有陪同游击队一道出兵打小鬼子,可也沒把消息走漏出去,并且还主动资助了游击队一批军火。”
“那是因为他的上司是傅作义,如果换了赵承绶试试,不配合小鬼子抄你后路就走运了。”刘国梁耸耸肩,对苏醒的话很不赞同。
同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的麾下爱将,傅作义和赵承绶对共产党队伍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傅作义里的部队里,吸纳了大量的八路军干部充当军事和政治顾问,帮助他训练队伍,统一将士们的思想,而赵承绶,却致力于跟共产党人搞摩擦,非但处处给晋察冀军区地方部队下绊子,并且暗中还与日本人眉來眼去,自打今年开春以來,在晋西北一带,已经发生过多次游击队被晋军攻击事件,虽然每一次摩擦都以八路军游击队的主动退让而告终,但八路军与晋军之间的裂痕,也越來越明显,(注2)
“毕竟他是傅作义将军的人么,咱们军分区,今后的主要合作对象,也是傅作义将军。”苏醒笑了笑,丝毫不以刘国梁的顶撞为忤,“况且眼下团结抗战是主流,一般人都难以冒天下之大不韪。”
刘国梁笑了笑,沒有吭声,作为整个军分区的保卫工作负责人,他不会在大方向是跟司令员苏醒对着干,但在本职工作范围之内,却不会轻易做任何让步,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底线,他自己心里头清楚,也相信苏醒能清楚。
见话題扯得有点儿远了,副司令员张霁云赶紧主动往回拉,“呵呵,无论如何,黑石游击队这一仗打得精彩,打得提气,过几天军区总部那边有个经验报告会,我想啊,咱们是不是让王胡子写个材料,把这一仗的经验向军区其他同志介绍一下。”
“材料可以写,不过推广起來很难。”苏醒先是轻轻点头,然后又苦笑着摇头,“在火力条件远不如日寇的情况下,动用战马,的确可以大幅度缩短消耗在路上的冲锋时间,也能给鬼子出其不意的打击,可一匹马的日常消耗也太大了,每天要七斤粮食,二十斤干草,并且还要定期提供鸡蛋或者黑豆补充营养,咱们晋察冀军区自己的原有的骑兵部队,眼下都因为补给原因要主动裁撤了,哪还有条件在地方上积极扩大骑兵队伍,。”
这一点,刘国梁倒是非常赞同苏醒的意见,点点头,笑着附和,“是啊,眼下除了多伦队和黑石这两支活动在草原上的游击队,其他兄弟队伍,都不具备供养骑兵条件,即便有条件养得起战马,一时半会儿,也训练不出那么多能骑在马上挥刀的战士。”
“这样啊,。”张霁云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如果,如果抽个时间把黑石游击队调进关内去,配合一下军区的其他兄弟部队呢,,王胡子不是说了么,最近两个月,黑石寨的小鬼子估计沒力气再发动新的攻势了。”
“难。”不待苏醒开口回应,刘国梁主动帮忙解释,“你可能沒注意到黑石游击队的规模,甭看号称一个大队,下辖四个中队,外加一个什么国际营,实际上,一个中队只有三十來人,并且不能保持满编状态,总计只有两百來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一大半儿是新兵,你能抽多少人去支援关内,抽少了,不过是杯水车薪,抽多了,王胡子在黑石寨那边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要发生新的变化,对整个晋察冀军区來说,恐怕也是得不偿失。”
注1:即第十七师,在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某人的瞎指挥下,出发前一万余人,最后撤至离石县,只剩下一千二百多人。
注2:赵承绶这个人很复杂,一方面他对延安抱有好感,与贺龙、徐向前等人都有不错的私交,另外一方面,他却因为忠于阎锡山,处心积虑想将八路军的力量驱逐出山西,在抗战最艰苦时段,甚至充当阎锡山的使者,跟日寇进行了多次“和平”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