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记得别到中国來。”骑兵营长邵雍冲着松村大介的尸体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拨转坐骑,去组织麾下弟兄打扫战场。
“小鬼子的精锐也不过如此。”戴望山策马从后边追上邵雍,左顾右盼,眉飞色舞,在出发之前,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进行一场恶战的准备,然而真正和下村大队的前锋交上了手,才发现对方战斗力有些名不副实,从冲锋发起到现在,总计不过是十來分钟光景,而满额为一百八十人的日军中队,却被人数仅仅比他们稍稍多出了有限一点儿的中国骑兵砍了个干干净净,无论其最初临战时的反应,还是随后的崩溃速度,都令人瞠目结舌。
“跑了上百里路,他们的体力再好也快累趴蛋了,怎么可能还发挥出正常水平,,反观咱们这边,刚刚休息了半小时,人和马都精神头十足。”邵雍对敌军情况的了解,明显比他手下的连长更为仔细,想了想,摇着头低声解释。
戴望山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先前有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但是在上司面前,他又不想过于露怯,讪讪咧了下嘴,小声分辨道,“那他们也该多派些斥候在前面探路才是,要不然,怎么可能被咱们打个措手不及,。”
“这一带向來荒无人烟,谁能想到会正巧跟咱们碰上,,况且想派斥候,小鬼子手中也得有熟悉道路的斥候才行,否则,随便打发几波人出去瞎晃荡,不是给狼群送点心么,。”副营长许地丁也策马跟了上來,听见戴望山的话,笑着插嘴。
“那倒是,要是沒有入云龙领着,咱们也不会从这条边抄近路,方圆几十里都看不见人烟,忒渗得荒。”戴望山抬起手來挠了一下头皮,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小鬼子的运气太差了,张胖子的运气也着实好爆了棚,山坡这边才开始整队,山坡那边居然就出现了手电筒的亮斑,这年头除了小鬼子,谁家走夜路时舍得点那么多支手电,。”
“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种。”副营长许地丁接过他的话茬,低声感慨,“战场之上,有时候不就是看谁运气好么,要是当年沒有那场东风,孙权周瑜等人早就成了曹操的阶下囚,哪还有后來的三足鼎立,。”
“那倒是。”戴望山彻底沒说辞了,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在指挥弟兄们打扫战场的张松龄,满脸羡慕,小黑胖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吧,比自己小了足足有一轮,可看看人家那一身本事,那处乱不惊的定力,那当机立断的果决,还有那大胜之后的淡定与从容,简直可以用“妖孽”两个字來形容,好在这“妖孽”是友军,不是敌人,要不然,战场上与他相遇,本领比不上,运气还比不上,岂不是送菜上门么。
“沒能把张队长拉过來,真的太可惜了。”许地丁心中的想法与戴望山差不多,带着几分钦佩的口吻感慨,在张松龄的指挥下,这场战斗赢得实在是干净利落,一个中队的鬼子兵全军覆灭,而游击队和骑兵营两家的损失加在一起,不过是轻伤十一人,重伤四人,阵亡九人的模样,还不到小鬼子的五分之一。
“可不是么,咱们团长都快跪下來求他了。”另外一名骑兵连长走上前,顺着许地丁的话茬凑趣,老祁对张松龄的欣赏与拉拢,整个九十三团上下都有目共睹,所以很多人一提起來心里头就觉得酸酸的,说出的话也带着股子老陈醋味儿。
“行了,你们几个别在这里废话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去组织弟兄们多捡些手电筒回來,咱们还要走好大一段夜路呢。”骑兵营长邵雍心里猛然涌起一股烦躁,转过头,狠狠横了几名手下一眼,沉声吩咐。
“是。”许地丁等人赶紧吐了下舌头,扯动坐骑快速跑开,营长大人最近有些喜怒无常,大伙摸不准他的脉,还是躲得远点为妙,以免遭到无妄之灾。
望着几名心腹慌慌张张的背影,骑兵营长邵雍忍不住摇头叹气,他原本以为骑兵营把黑石游击队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可经历了今夜的战斗之后才豁然发现,双方之间的距离居然还有几万里远。
的确,眼下在总规模上,骑兵营已经不亚于黑石游击队,装备和战马质量方面,甚至还强出前者不少,但战斗时的表现,还有弟兄们身上的“精气神”三样,却总是隔着一道的玻璃板,看得见对方的后背,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摸到对方的衣服角,特别是在冲锋发起的那一瞬间,整个黑石游击队给热的感觉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干将,不饮敌血绝不回头,而他邵某人的骑兵营,却是一把把胡乱射出的飞镖,看上去声势颇为浩大,最后的杀伤力却非常令人怀疑。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差别,仅仅是因为骑兵营组建的时间太短么,无论如何,作为营长的邵雍都不敢接受这种借口,黑石游击队当中,也有很多是方国强从南边带过來的新兵,甚至还有最近一段时间不少慕名來投的江湖汉子,但是他们却很好的融合在了一处,在战斗中,很难看出新兵和老兵的异同。
那些江湖汉子的行为也真令人难以理解,明明九十三团更为正规,给出的待遇也更高,他们却宁愿自带战马也要加入黑石游击队,只图能有机会跟入云龙并肩作战,是入云龙,猛然间,邵雍心中亮起了一道电光,是入云龙,他才是眼前这支骑兵的灵魂,只要有他在,哪怕张胖子挖不过來,骑兵营的战斗力也能瞬间上升一个台阶。
“怎么了,邵营长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叹起气來了,。”耳畔忽然传來一声熟悉的问候,把邵雍给吓了一跳,赶紧掐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我,我有点累到了,第一次,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不,不太适应。”好像做贼被抓了现行般,他红着脸,将头转过去,正对上方国强关切的目光。
“快到了,按照赵队长的介绍,这里距离七金河大桥直线距离也就剩下十五六里的样子了。”刚刚打了个大胜仗,方国强的心情看起來相当不错,根本沒留意到邵雍脸色的不自然,想了想,笑着安慰。
“嗯,我应该还能坚持得住。”心虚地将目光转向战场,邵雍躲闪着回应。
战场上,打扫工作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黑石游击队和九十三团骑兵营的干部战士们都从坐骑上跳了下來,拎着刀在血泊中进行最后的一次巡检,看到阵亡或者受了重伤的自家弟兄,则将他们抬出來放到干净处,等待卫生员的确认身份或紧急救护,这次出行,众人带了双倍的战马,足够腾出一部分來驮走伤员,等抵达安全地点后提供全方位治疗。
“打死开托,打死开托”一名受了轻伤的鬼子兵哭泣着从尸体下爬出來,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九十三团骑兵伸出右手,正在巡视的骑兵被吓了一跳,随即高高地举起马刀,“噗。”血光瞬间溅起老高,鬼子兵的手臂连同脖子一并被砍断,登时死得无法再死,(注1)
“弟兄们,呃,以前只要落入小鬼子手中的弟兄,肯定沒法活着回來。”邵雍赶紧将目光从战场上挪开,愈发觉得心虚。
肆意屠戮敌军伤兵,这好像是违背日内瓦公约的行为,向來行事死板的方国强,肯定会当面数落骑兵营残忍好杀,无组织无纪律,谁料方国强这次却好像压根儿沒看到九十三团的士兵的作为一般,侧转头,望着附近黑漆漆的丘陵说道:“尽管接下來的任务很重,但是等会儿出发的时候,邵营长还是下令把咱们这边阵亡的弟兄,也绑到马背上一起带走吧,附近这么荒凉,咱们前脚离开,狼群闻着血腥味就会扑过來。”
“是啊,是啊,我尽量去安排。”骑兵营长邵雍连连点头,心中对方国强好感大增,对方的话语里的暗示,已经非常清楚了,刚才被大伙歼灭的只是下村大队的前锋中队,接下來弟兄们还要继续赶路,去抢占十五华里以外的七金河大桥,并且在那里至少坚守一上午,直到九十三团的主力抵达,任务非常重,并且不能出半点意外,因此绝对沒有精力去收容照顾小鬼子的伤兵,而一旦游击队和骑兵营策马离开,徘徊在附近的狼群就会闻着血腥味赶过來,与其把小鬼子的伤兵留下让野狼活活咬死,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
“那你先忙着,我去张胖子那边看看,问他有需要我做的事情沒有,。”方国强友善笑了笑,策动坐骑走向张松龄,跟张松龄搭档,最令人感到舒坦的地方,就是总能得到惊喜,虽然小胖子的防人之心差了些,有时候政治立场也是一塌糊涂。
张松龄此刻却好像受了邵雍的传染,看上去一样有点儿神不守舍,方国强接连打了好几声招呼,都沒得到他的回应,不由得心里着急,伸出手,直接探向了对方的额头。
“啪。”“啊。”他的胳膊在半途中狠狠挨了一马缰绳,忍不住惊呼出声,张松龄也瞬间被惊呼声唤醒,红了脸,赶紧大声道歉,“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沒弄伤你吧,赶紧挽起袖子來看看。”
“还好,嘶,还好你刚才手中拿的不是刀。”方国强疼得直吸冷气,苦着脸追问,“怎么了,你怎么也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我刚从邵雍那边过來,他的表现也跟你刚才差不多。”
“他?”张松龄抬起眼朝邵雍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回应,“估计他现在也正纳闷着呢吧,小鬼子对九十三团的位置,怎么会掌握得那么清楚,。”
“小鬼子知道九十三团的具体位置。”方国强被吓了一大跳,胳膊处的痛楚的感觉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你从哪得到的消息,俘虏里头有中国人么,我沒见到你抓俘虏啊。”
“弟兄们从战场上找到一份地图。”张松龄又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地图,悄悄地展开于方国强的眼前“小鬼子在上面画了标记,这里是咱们现在的位置,这里是七金河上那座桥,这里,你看看,是不是咱们昨天傍晚宿营的地方,,这几处呢,最近几天,每天咱们驻扎在哪里,小鬼子都了如指掌。”
“嘶。”方国强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瞬间也变得非常凝重,他终于知道张松龄先前心事重重的原因了,无论是谁,看到这份地图上的标记,心情绝对都无法再保持轻松。
小鬼子居然非常清楚地知道九十三团的行军路线和宿营位置,而除了九十三团自己之外,这个情报本应该只有北路军的高层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每天晚上扎下临时营盘后,九十三团的通讯营都会用电报跟北路军总部进行联络,汇报当日情况和下一步行军计划。
傅作义身边有日本人的间谍,或者说,傅作义身边有人窃取的九十三团的相关情报,发送给了另外一伙人,然后又在第一时间,被另外一伙人卖给了日本鬼子,想到这次行动计划的成功基础乃是日寇、晋军和土匪三方各自为战,而不是三方彼此紧密勾结,方国强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着竖起來了,脊背处,刹那间一片冰凉。
“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直接用电台向九十三团示警,然后提议老祁改变行军路线么,,现在到底还來不來得及,。”
“來不及了。”张松龄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间谍潜伏在傅作义身边,咱们越是绕路,越容易落入陷阱,我已经命令通讯兵借着报捷的名义,悄悄向老祁示警,让他尽快赶到七金河畔与咱们碰头,但是,碰了头之后,大伙也只能继续向前冲,争取打乱敌方的节奏,以速度换取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