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四下里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暗影中,一幢幢房屋看上去,好似一只只潜伏的怪兽。
天上有云朵飘过,月光也变得摇曳不定,愈发填了几许幽暗。
乔冽拼命跑在长街上,虽然他极力的注意放轻脚步了,但四周实在太静了,橐橐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的清晰。甚至,他感觉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的到。
前面不远处就是目标了。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这让乔冽紧张之余,也多少有些遗憾。
自己不能像萧大哥那般一个打八个,但是料理一个两个的,想来也不会太难吧。
可惜,这帮王八蛋好像真的对自己完全没兴趣,从头到尾,就愣是没招呼过自己一下。他甚至注意到,对面那帮人在追萧天的时候,有个似乎是头领的人,临去之际,还瞄了自己躲着的地儿一眼。只是也仅仅只是瞄了一眼,随即便毫不犹豫的反身追了下去。
想到这儿,乔大少就忽然有种愤然的感觉。尼玛的,难道老子的身份不够尊贵?还是说世道什么时候变了,天上的凤凰反而不如鸡了?
萧大哥是英雄不假,但是毕竟从身份上来说,一个是衙门小吏,一个却是堂堂国戚,当今贵妃之甥。从这个角度来说,把自己比作凤凰,把萧大哥比作鸡,似乎也是说的过去的………
“恕罪恕罪,萧大哥,小弟只是个比喻,只是个比喻,你若听到了,大人大量,可莫要当真才好哈……..”
不知道为什么,离着那祠堂越近,他这心里忽然就无缘无故的紧张了起来。暗暗恼怒自己的没出息,却是怎么也忍不住。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嘴上低声嘟囔着,都是为了缓解这种紧张所致。
其实他不知道,他虽是纨绔,往日在京师里也是混账事没少做。但是,这杀人放火的勾当,说实话,终归还是头一次。这要是不紧张,那才叫真的怪了呢。
心中忐忑着,那祠堂已然是到了眼前。深深吸口气,待到砰砰跳的心平稳了些,这才举步往后面小心的转去。
里面有微弱的灯火闪动,那是祠堂里的长明灯。看来,这家祠堂应该不是一般人家的,否则,单就这长明灯就耗不起那银子。
心中一边胡乱想着,前面一扇小门赫然在目,这是祠堂的后门。乔大少虽然没太多江湖经验,但还是知道,做坏事走前门是不对的。这后门,才是坏人专用通道。
等到来到门前,不由的又是一喜。无他,这后门竟像是专门为他留的一样,不但没上闩,竟然还留了道缝儿。
鬼鬼祟祟的左右看看,见四下仍是一片寂寂,这才装着胆子伸手推去。
吱呀——
一声轻响响起,乔大少险险没当场跳了起来。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如同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般。
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又再仔细留意了下四周,这才又小心的将门缝推开些,下一刻,一闪身,终是窜了进去。
眼前是一个小院,不大。也没什么大多布置,只是几个石凳和石桌摆着。毕竟嘛,这是祠堂。
往前走是二道门,进了二道门,里面是个逼仄的回廊,迎面一道照壁,再往前,就是正堂了。隐隐的灯火,就是从正堂上透出的。
乔冽走到这儿,总算是有些适应了。胆子也壮了不少,甚至还隐隐生出几分兴奋。要么怎么说,这人学坏实在是太简单了。在萧大都头的影响下,好青年乔大少,明显在朝着后世小说中描述的那个混世魔王发展了。
嗯嗯,那个混世魔王是道士,还有个号,叫“道清”。乔大少现在还没那个号,也没迷上道法,总算还有些个区别。
转到正堂,抬眼先看见的,就是一溜儿的牌位。昏暗之中看不太清,似乎是什么马氏云云的。乔冽也没放在心上,只顾着四下里踅摸。
这放火也是技术活,不是说随便拿火那么一点就行了的。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建筑,已经不是原始的草木结构了,很多地方,尤其像祠堂这种地方,砖瓦已是很普及的了
。
所以,要想放起一把能引起人注意的大火,这引火之物,还有纵火点,也是要费一番思量和手脚的。
这祠堂不同于寻常住宅,一般住宅,后面是两进,那前面至少也是两进。正屋便处于中间位置,取的便是中正之意。
而祠堂则不同。因为是拜祭祖先的地方,便需要个相对宽敞的所在。尤其是一些稍具规模的家族,更是如此。
所以,一般祠堂的格局就是,前面多是只有一进,进来后就是个供人拜祭的厅堂。这个厅堂,一般都是外围家人停留的位置,而真正的主事人和血亲,自然是要进入中间这个摆放灵位的厅堂的。
古时候,拜祭祖先,祭祀之事乃是首选大事,绝容不得半分马虎。所以,一旦举行仪式,时间往往比较长。这就决定了,在外间大堂左右,多半会有些小屋子,分别作为厨房和柴房之类的使用。
乔冽要找的,就是看看这些厨房柴房的,里面有没有足够的料够他折腾。
“………..王兄,这是怎么回事儿?除了咱们兄弟,你究竟还找了谁来?”
“哪有此事?这种事儿,若非信得过之人,我又怎放的下心?”
“哼,这却是难说。说不定王大哥是觉得咱们兄弟盘子小,怕接不下这宗买卖,便多找了几个盘子也是有的。不过,这丑话咱可说前头了,无论最后谁定了盘儿,咱兄弟这边的银子却是不能少的,这一点,王大哥还需仔细了。”
“你要我怎么说才肯信?都说了没有没有,怎恁的鸹噪?王某与你兄弟相交多年,何时曾少过你们银子了?”
“没有那便最好………..”
“够了,老二,王兄不是那样的人,你就莫要多说了。”
一阵阵刻意压低的语声,断断续续的响起,让正在小心靠过来的乔冽,顿时吓了一跳,猛的一个虎跳,窜到屋角的暗影中,留心的听了起来。
这祠堂里竟然还有人,委实让他大出意料之外。而且,只从刚刚那番对话中,他福至心灵,隐隐觉得,怕是所言之事,与今晚他和萧天遇刺之事,脱不开干系。
屋子里似乎只有三个人,从交谈的语气中,显然其中两人是兄弟俩,而另一人却是整件事的主谋。乔冽心跳的厉害,不由的屏气凝神,留神听着。此时此刻,早将萧天嘱咐的放火求援一事忘诸脑后了……………
“…….这些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乖乖,手里的家伙可真不赖啊……….”
这是那个老二的声音,随即传来一阵啧啧的咂嘴声,乔冽甚至能想象的到,那老二此刻贪婪的模样。
“嘿,此事只怕多半要大发了。以我之见,此番若是能不出手,便索性就此收手的好。”这却是那位大哥在说话了。
听的大哥的话,老二明显有些急了,声儿略略高了些,道:“老大,你怕他个鸟啊?谁也不知道咱兄弟的底子,届时趁乱取了那姓萧的脑袋,这买卖也就算是成了。到时候往城外一躲,谁能知道是你我做的?就算有人知道了,可是有咱大当家的威名摆在那儿,这京口地界上,难不成还有人敢有胆子去咱那儿搞事儿不成?”
老大听的兄弟的话,不由的怒哼一声,低骂道:“你嚷嚷个鬼!这终归是族里的祠堂,你就不怕惊了祖宗们?”
老二似是对那老大颇为忌惮,听老大一发怒,顿时便没了声儿。
老大哼道:“我怕?我自然是怕的。你也不看看,这些人哪个是善类,嘿,可是在那姓萧的手下,简直如同杀鸡宰羊一般。这才多大功夫,三四条性命就已经交代了。就凭你我二人,难道还能强了人家这一帮人去?至于说大当家的那边,嘿,若是你还想活的长久些,就趁早把今个儿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才好。你该知道,大当家的可是明确说过的,姓萧的这档子事儿,咱们不碰。”
说到这儿,他似乎叹了口气,又再接着道:“若不是咱马家被这盐政折腾的,马上面临着破家的局面,我是怎么也不会私下应了这差事的。王兄,你也
莫怪我兄弟那话难听,不管怎么说,咱们违了大当家的令应了你,这一来是情分,这二来嘛,自然也是逼不得已。可这三嘛,咱这不也是等于提着脑袋在玩命吗?你说对不?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也还是为你王定拼的命,为你王定出气,你说是不是?”
屋子里几人间的对答,乔冽在外听的清清楚楚,只是始终猜不到,这伙人究竟是哪路神仙。直到此刻,终于是听到了一个名字。
王定?!
乔大少只觉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但一时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的焦躁的抬手一拍脑袋。
只是他这忘情的一拍,却是忘了眼前处的地儿。手臂落下时,好死不死的,正好袖子勾住了一捆码好的干柴。
但只闻刺啦一声,先是清脆的裂帛之音响起,就在他一愣神之下,紧接着,却是哗啦啦一阵大响,旁边一整垛的,储备的干柴,顿时如小山般倒了下来。
这一下,别说屋中之人瞒不过了,就连附近几户离得近的人家都被惊动了,登时一片犬吠声此起彼落的响起。
屋子里的三人先是猛的一静,但随即便在轰的一声响后,分别自三个方向跳了出来。
乔大少这会儿也早已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摆出架子,准备应敌。只是那袖子上、袍襟上,被柴火堆这么一倒,不知被划破了多少个口子,下襟上,此刻还犹自挂着一根干柴,拖曳在地,正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了。
只是这会儿,他却委实顾不上什么狼狈不狼狈了,抬头看着对面蹦出的这三人,不由的那小心肝就是一颤。
对面这三人,那个手提着一把朴刀,紧紧盯住自己后路的,不用说就是那个王定了。
而正对面堵住自己的,那俩如同山魈也似的壮汉,只从一般无二的凶戾上便能看出,正是那被称为老大老二的马氏兄弟。
此刻这二人,手中也是各自挽着一把雪亮的解牛刀,另一手却都擎着一张,几乎有半人高的大盾。盾的面上刻着狰狞的鬼脸,厚有寸余,整个盾的边缘,却又打磨的薄如利刃,在月色下,隐隐闪着淡蓝色的光芒。
若是被这盾碰上,只怕立时就是断腿折臂的下场,更不要说要是被砸上,乔大少估摸着,就凭自己这身板儿,挨上一下,就不说齑粉矣,也差不多成肉酱乎了。
他这打量对方,对面三人这会儿也在打量他。只是不同的是,乔大少看清人家的底细后,是腿肚子转筋,暗暗叫苦不迭。而对面这三人看清他之后,却是不由的相对一眼,都是大大的送了一口气儿。
“嘿,我当是哪位高人,原来却是县尊大人的贵甥啊。啧啧,只是不知乔大公子,你如此身份,夤夜私闯民宅,究竟意欲何为啊?”
堵在后路的那个叫做王定的,在定了定神后,这才笑嘻嘻的将朴刀一摆,单手打个稽首笑道。
乔冽目光一扫,心中已是明白,今个儿只怕是绝难幸免了。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是休想囫囵着出去了。
他本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先前一直紧张,那是对未知的一种天生反应罢了。然而,现在既然知道了得不着好了,那痞性儿可就遏制不住的爆了出来。
耳中听的王定的调笑,不由的两眼一翻,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大骂道:“呸!民你妈的宅,分明是个贼窝,还想瞒骗你家少爷吗?咦,你这贼泼才怎么认得少爷?…………..啊哟,我想起来了,你是王定,你是那个被我萧大哥赶出衙门的王定!怎么,你居然还敢在这儿露头,就不怕再被我萧大哥看到吗?”
王定原本笑盈盈的面庞,听他毫不留情的揭了自己的疮疤,不由的登时涨的通红,那伪善的笑容也绷不住了,将手中朴刀一摆,怒声道:“我……我怕他什么!他此刻自身都难保了,明年今日就是他的死祭!小狗,原本咱们没想怎么着你,可你自己偏偏找死,这就怪不得咱们了,怪只怪你自己多事吧!”
口中喝着,对着一边看戏的二马使个眼色,唿哨一声,纵身便向乔冽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