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雪崖的回答,他的笑容蓦然消失,连拉着她的手也冰凉一片。
“你还是想要回去?回楚世那里?”
手被他攥得微痛,雪崖蹙眉,“楚城……”
他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了手,低喃道:“没事,你来了就好……”既然来了,他还怎么会放她走?
“楚城,你答应的事……”
浅浅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我知道。来人——”他对一旁守卫低语几句,守卫立刻领命下去。城墙之上,可以看到被押出城放掉的人质,渐渐走远,消失不见。
“来,雪崖,跟我回府吧。”他重新拉起雪崖的手,带她走进暂驻的太守府。
一进门,雪崖却微微怔住,只见太守府的前院中,被看押着二十几个人,虽然不曾见过这些人,她却有种不好的感觉……
“楚城,他们是什么人?”
“展家人。”楚城说得清淡自然,好似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和答案。
“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放人——”
“没错,人已经放了。蜀州的百姓我已经命人放走——除了展家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看不到雪崖的神情,脸色变也不变,依然温柔的看着她,替她轻轻整理方才在城墙上被吹乱的碎发,“雪崖,我见过你的本事——如果你要走,恐怕没有人能拦住你。我要你留下来,永远的……”他的笑容一瞬间令人心惊,却见他拉着雪崖一直走进正厅,才转了头吩咐道:“砍下他们的手脚。”
“楚城!住手!”
然而外面一阵惨叫声起,二十几个人,从一边开始,一个个排着砍下双手,双脚—— 一个,接着一个,砍完上一个,再排着下一个……顿时,院子中也被层层鲜血覆盖,向门口漫来……
残肢断臂,遍地鲜血——雪崖不忍看院子里的惨状,微微苍白了脸色对楚城道:“叫他们停手!你要我做什么?”他究竟还要她身上背负的罪孽加深到如何?定要让这成河的鲜血,将她也彻底浸透。
楚城轻轻一抬手,外面的刽子手停下动作。
他的手,宛若碰触着珍宝,轻轻在雪崖的脸颊划动,眼里浓浓,都是不舍的温柔。
“雪崖,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不能让你离开。只要你肯挑了筋脉废去手脚,我就放过他们。”
雪崖静静地盯着他,看着他的温柔,他的不舍,他怎么能够用如此轻柔如羽的声音,说出这般话来?可是,他却是认真的。
“……好。”
她可以不在乎。她非凡人,不会因为挑断筋脉就此成为废人。
她只是,不明白。心里只剩一片寒冷。
楚城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个人走进来,一个看来似乎是行刑手,另一个是大夫。他对雪崖轻声道,“别怕,我会让他们小心,只要废去武功,不会让你成为废人的……”
无论楚城说什么,她都已经听不进去。心里的冷一点点蔓延,她并没有伤心,只是很冷。
是谁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是谁抬起了她的手——剧烈的疼痛从手腕上迅速蔓延,流窜全身——就算用精神压制疼痛,也没有办法阻止。这一阵冲击未平,另一只手上,随即传来相同的割裂感——
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单薄却温柔的胸膛轻轻抱住雪崖,她的两只手无力的垂着,大夫立刻上来止了血,却没有给她上药包扎。血缓缓的顺着垂落的双手滴落,冰冷锋利的刀子,靠近了她的脚踝……
她缓缓闭上眼睛。
以雪崖的精神,这样的痛并不足以让她晕厥过去。她只是心很冷,很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温柔的伤害他人。楚城的目光,在她的手脚筋全部挑断之后,变得疼惜起来,却依然不允许旁人给她包扎。
他整个人此刻才蓦然放松下来,好似之前她所见到的楚城被一层紧绷的气体紧紧包围,武装着自己。现在,她再也走不了了,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雪崖不想睁开眼睛,就那么闭着眼,感觉疼痛一阵阵袭来。
她被轻轻的抱到床上,崭新的床单被褥都被她的血洇湿,楚城却不在意,只让侍女按时的来换上新的,保持干净。在他走后雪崖才睁开眼,看着自己摊放在床上的手腕,那里的血基本已经凝结,呈现着干涸的黑红色。手腕下放的一片床单,早已经洇透。
她知道,楚城不让人治疗她的手脚,是害怕给她治愈的机会,日后终有一天她会离开他。所以他便任伤口这样暴露在空气中,拖延伤势,拖延到再无治愈的可能。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必要去治疗自己的伤。治好了又怎样?不过是再承受一次伤害,何苦反反复复。就这样吧……什么时候折腾到他满意了,总会有离开的一天……她的时间很多,并不在乎这一点。
她再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黑暗中,她在缓缓下沉——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已经不能回天界去了。
楚城加诸在她身上的罪孽,太沉重。
沉睡中有人在房间里出出进进,忙乱成一团。发怒声,求饶声,东西砸碎的声音……一切最终归于平静,只剩下床边的低喃。
“雪崖……雪崖你没事的……你醒过来,别睡了好不好?”
抚摸着她脸颊的那只手轻柔小心,却手指冰冷。
“太子殿下……”
身后有人跪下,他连头也没有回,专注地看着雪崖,“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说结果。”
“太子……这位姑娘她……看她的情况,伤势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如此昏迷……”
一阵碎裂声响,泓楚城挥手扫落床头桌上的杯碗,蓦地站起,“不致如此!?人都已经昏迷这么久了,还跟我说不致如此!!留你们这些庸医有什么用!?”
“太子恕罪,太子恕罪——”
“够了,滚!——派人再去找大夫!把十三郡的名医都找来!”
“太子……小人斗胆,这姑娘的伤,若是这么拖着不治,就算名医也……”
“不用你废话!出去!!”
楚城无力地坐在床边,紧紧握住雪崖的手,“你是在惩罚我么……因为我伤了你,只能失去你么……雪崖我只是不能放你走,你醒过来……”他所握的那只手依然白净细致,然而不足两寸之远的手腕上,还暴露着狰狞的伤口。
他能怎么做……他该怎么做?
雪崖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瞳,已不若往日黑琉璃般纯粹,却如古井般幽深无波。
“雪崖!?”
她的眼睛淡淡扫过楚城,如同无物般,没有丝毫停留,落在窗外。
楚城抓着她的手,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即使这样,仍旧留不住她么?心中因为她的到来而填满的地方,再次空荡,荒凉漆黑。
“雪崖……你这么不想见到我么……你恨我么?”
……恨?她的视线缓缓收回,落在上方的账幔上……不,她并不恨。不恨楚城……这样的感觉,也许,应该叫“怕”。
他只是一个凡人,可是却让她害怕——这个人身后,似乎有着一团无尽的黑暗,随时会将她也拖卷进去,再也无法抽身……此时的她还不会分明地了解,她所怕的,不是楚城,而是即将到来的未来……由楚城所铺就的一条通往黑暗泥泞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