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掌门

有华山掌门水栖相助,彻底清除唐风体内的剧毒并不是难事。一个银针拔毒,一个以内力驱毒,两人配合倒也默契,到了傍晚时分,余毒基本去尽。

水栖收功静坐片刻,三指探向唐风腕脉,捋须赞道:“小丫头本事不小啊!”

玄月得他一赞,面色微红,躬身道:“玄月自小学习医术,却不能窥其万一。总盼着能得拜名师,勤于精进……”

“名师么,倒有一个……”水栖忽然顿住,轻轻摇头,过了片刻道,“若是有缘,或能见到吧。”

玄月到外厅写好方子,让在门外护法的五弟子谭锦带着她去药房取药。走出了院子,忽然想到有一句极要紧的话忘记交待,让谭锦先候着,自己又匆忙回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房内水栖含着怒意的语声:“这个逆子!若是让我捉到,必将他力毙掌底!”

唐风惶然的声音传来:“师父,此事或许与二师弟无关!”

“你不用替他辩解!云儿的脾性还有比我这个爹更清楚的么?这次居然险些害你性命!我不会饶了他!”

玄月听闻,慢慢收回要叩门的手,心中奇怪,难不成唐风的毒是水栖几年前离家出走的儿子水云所施?他又为何要害他师兄?莫非仍是为了那方麝月?可这事都过去四五年了,如今人也不在了……

这时水栖话锋一转,温言道:“风儿,鸿儿的娘已过世这么久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了。”

唐风与妻子感情深厚,听师父提及,悲从中来,哽咽着叫了声“师父”,便已无言。

水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世上也不是再没了好女子。我看这轩辕三剑的人品功夫也都是极好的。救你性命,耗损功力为你疗伤,又千里迢迢护送你回山。她们虽是女子,但侠肝义胆,便是男子也有所不如……”

“不!师父,我不能对不起麝月,不能对不起鸿儿!”

玄月正犹豫着是进去还是离开,忽然听水栖提到了她们姊妹,很是尴尬,忙转身避开,走得急了,衣角打在了房门上,发出一声微响,水栖已经发觉。

“外面是谁?”

玄月回头,看到院门处的谭锦正疑惑地望着她,只得推门进去,在门口站下,尽力使自己声音平和,道:“水前辈,是小道玄月。我只来叮嘱一句,唐大侠三日内万不可动用内力!否则功力难复!”

唐风半倚在床上,微笑点头:“是,多谢玄月道长!”

玄月脸上微微泛了红,逃也似的出来,不知怎的,心头如压了一块石头般郁闷难言。

再回到前厅中,紫衣和红衣姊妹已与华山众弟子说说笑笑,混得熟了。

红衣从未见过这位华山掌门,见他慈眉善目,须发皆白,不禁道:“‘水前辈’好大的名头,原来是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啊。”

水栖哈哈大笑,捋着长须道:“‘轩辕三剑’也好大的名头,却原来是几个小姑娘啊。”

红衣瞪圆了眼睛,刚要开口,紫衣朝水栖福了福,娇声道:“久仰老爷子的大名,今日有缘得见,真是有幸。我妹子无理,老爷子莫怪。”红衣伸了伸舌头,也跟着施了一礼。

水栖摆手道:“两位姑娘客气了,小徒承几位相救,很是感谢。如不嫌弃华山行居简陋,就请盘桓几日,老朽还有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江湖中也不多见,如三位姑娘有兴趣,不妨切磋切磋。”言外之意,竟是要传授一门武功绝技。

紫衣站起身来,脆笑道:“老爷子,我姐妹也是碰巧救了唐大侠,江湖之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份内的事。畅游华山,乃我姐妹宿愿,如谈其他,恕难从命。老爷子如此见外,我们只好立时下山了。”

红衣急道:“咱们只想在华山玩玩,前辈若想报恩,找我玄月姐姐吧。她呀,最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功夫了。”

“哦?玄月喜欢?”水栖回首端详着她好一会儿,缓缓道,“记得十多年前,尊师颠道人曾来华山与老朽研习过……易容之术……”见她茫然不知,微笑道,“玄月,你的易容之术已算得高明,老夫对此略有小悟,尚有两手绝活,便传了给你吧。”

玄月大喜,要行弟子之礼,被水栖拦住,低声道:“就算是我完尝对故人的承诺吧。”

天色已晚,众人各自回房休息,洪子翔到了紫衣身旁,微红着脸悄声道:“紫衣姑娘,这华山有五座山峰,古迹无数,明日让在下做个向导可好?”

紫衣睨了他一眼,道声“有劳了”。洪子翔脸上笑开了花,欢欢喜喜告辞而去。

本以为到了华山就能见到小唐鸿,可巧小家伙在几个月前便去了方家堡,过几日掌门大典他外祖父方浩天方大堡主会亲自送他回来。对再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东西,玄月心里极为期待。

唐风的身体恢复极快,到了典礼这日,已能行走如常。

华山上到处张灯结彩,众弟子奔进奔出,喜气洋洋。红衣觉得有趣,也跑前跑后跟着忙乎。玄月不喜玩闹,紫衣便留在房中陪着她。

院中还算寂静,初升的日头照着窗棂,远远的喧闹声仿佛是别家的事情。

突然,外面脚步声急促,门开了。“师父!”

随着一声欢叫,小小的身子如兔儿一般扑了过来。玄月心头轻颤,忙弯下腰,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入怀中。下巴用力蹭着他头顶毛茸茸的发,喃喃道:“好鸿儿,你终于回来了!师父很念着你呢!”

小娃子抬起头,张开嘴巴,忽然在玄月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擦着甜甜的口水,玄月笑了,柔声道:“愿意和我一道回轩辕谷么?”

“玄月道长,鸿儿今日起就交给你了!还请道长莫忘记十年之约。”

门口处突然传来了清朗的语声,玄月心中一阵欢喜,抬头望去,倚门微笑的唐风依稀和这些日子来有些不同。他今日着了深蓝色蜀锦长袍,眉宇间的颓丧与落寞已经褪去,举手投足间尽是如常的自信与磊落。玄月的眸子亮了起来,原来,那个倜傥不群的唐风唐大侠又回来了!

慢慢转开目光,玄月低声道:“是,唐大侠只管放心!您……叫我玄月便可。”

唐风不禁笑了:“玄月,你也不用总是称呼着我唐大侠,我不过长你几岁,叫我声唐大哥也不算辱没了道长您吧。”

看得出来,他的心境极好,还能开上这句玩笑。玄月咬着唇,终于低头唤了声“唐大哥”。

听着前殿钟乐起,大典即将开始,唐风匆忙离开。

直望着他不见了人影,玄月转身将唐鸿交给紫衣,自己悄悄跟去了前殿。虽是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可她仍是想亲眼看到他接掌华山的这一刻。

仪式并不繁复,大约水栖也是个不喜规矩的人。掌门宝剑接在手中,典礼结束,唐风已是华山之主。

这时,负责在外面迎宾的谭锦神色慌张地奔了进来,一张拜贴递到了眼前:流云教裘照影敬上。

唐风微微一怔,自四年前武林大会,流云教久不出现在江湖,今日却为何独独为自己道贺?正犹豫着是否接下,一声朗笑,裘照影黑衣大氅,挟着凌人的气势闯进殿来。

“哈哈哈……兄弟做了华山掌门,便瞧不起哥哥我了么?”

唐风心中欢喜,刚要上前招呼,青袍一闪,水栖已到了裘照影的面前。

“裘老弟,老夫今日金盆洗手,今后不再问江湖之事。从此这华山与你们再不想干!”这句话凝成了一细细的线,清清楚楚传入了对方耳中。旁人只见到他口唇微动,都没听到一个字。

裘照影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向殿对外招了招手。一箱箱的贺礼抬了进来,堆在了大殿中央。

“水掌门,这正是教主的意思。”他这话也只说给水栖一个人听。不再看他沉下的脸色,裘照影笑嘻嘻来到唐风面前,握住他的双手用力摇了摇,大声道:“兄弟,做哥哥的替你高兴,这些薄礼聊表寸心!”

唐风还待推却,裘照影已转身而去。看了看一旁师父阴沉的脸色,他欲言又止。

水栖德高望重,春秋正盛,却忽然弃了掌门之位,江湖上本就对此略有微词,此刻见流云教护法裘照影又亲自到贺,还送了这许多礼物,一时都议论纷纷。

华山弟子招呼众人饮宴,方家堡堡主方浩天拉着唐风询问究竟。说着话忽然又想起早亡的女儿,唏嘘不已,唐风也只有多加解劝。这位方大堡主对唐鸿拜师之事颇有微词,华山的功夫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却偏要去那荒远之地拜个小道姑为师。可女婿与外孙都铁了心,他也没法子。

这几日洪子翔带着姊妹三人游遍了华山各处,玄月先觉着倦了,等华山派送走了宾客,便商量着要走。唐风坚持要送唐鸿去轩辕谷。

三人在华山流连,却不知此时轩辕谷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华山去轩辕谷路途遥远,玄月怕唐鸿耐不得一路风霜,请华山派准备了一辆马车,可小家伙死活不愿坐车里,只愿与玄月同乘一骑。唐风只得让马车在一旁慢慢跟着。

这样行了两日也没走出多远,晚上要住店时华山三弟子洪子翔突然单人独骑赶了上来,一头汗水,满面焦急。见到唐风松了口气,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掌门师兄,师父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唐风愕然,前日离开华山时尚未听师父提起。

“师兄下山的当晚,师父便留下一封书信走了。众师弟、师妹都议论纷纷,胡乱猜测。我……只得先来禀明师兄。”

唐风收起书信,沉吟着,“云游四海,归期无定……好自为之……”他走到玄月跟前,歉然道,“华山有些事情需我回去处理,不能送鸿儿前去。玄月,你多费心了!过些时我会去看看。”

“唐大哥只管放心,玄月必不辱命!”她稽首为礼,拉过唐鸿和他父亲告别。这小东西居然并不难过,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大方挥手。

匆忙和几人道别,师兄弟二人上马离去,蹄声得得,在薄暮中衣袂飞扬,一般地英姿不减。

紫衣望着默默凝视着去路的玄月,撇撇嘴,凑到红衣跟前低笑道:“这小娃子只恐还在尿床,如何能习文练武?想必是玄月心中定下了唐风那小子,拿他儿子做个钓饵……”红衣摇头,目中露出同情之色。

路过京城小憩,酒肆茶寮皆是朝野的传闻。

辅政多年的二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其余几位长大的皇子皆封为王侯,开牙建府。众皇子互相攀比,都不愿在府邸上输给了他人。一时,京城之中大兴土木,劳役征丁,民皆有怨不敢言。

台上是口沫飞溅的说书先生,台下是自顾谈笑品茶的闲客。玄月这会儿正捏着小巧的紫砂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书。小唐鸿半靠在她身旁打着瞌睡,紫衣觉着无趣,凑到跟前数着他浓密弯翘的睫毛。等红衣从青龙堂收了消息回来他们便起程离京。

玄月脑中忽然闪出小乌鸦笑嘻嘻的面容来。他既是皇亲国戚,宅院也断不会小了,可笑自己居然一直不曾问过他家住何处……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忽然一暗,面前出现了红衣兴奋的笑脸,“两位姐姐,有热闹瞧了!”她尽力压低了声音道,“刚刚得来消息,今日太后寿诞,宫中夜宴,皇帝要大宴群臣家眷和皇子皇女,据说,还有几个邻国进奉的歌舞美人……”末了,她摇着玄月的臂膀求道,“姐姐,咱们一同去瞧个热闹吧!”

玄月瞥了眼似笑非笑懒洋洋靠在椅中的紫衣,冷下脸道:“你俩心中早有计较,偏来挤兑我么?”

红衣怯生生道:“姐姐,若是只有我和紫衣姐姐两人,咱们自然不用商量。可今儿你还带着小娃子呢……”

紫衣起身道:“玄月,唐鸿交给我,今晚你和红衣前去。多年难见的盛况,今儿总要见识一下。”说着也不容她拒绝,在桌上丢了块碎银,“走,先去找间客栈住下。”

一辆紫檀木的华丽马车自街上缓缓行过,车内的人无意间瞥到了客栈前一角玄色的道袍,忙掀起帘子,墨色衣袖旁露出探索的视线,这道炯炯目光从道姑纤瘦的背影慢慢移到她手中牵着的孩儿身上,顿时暗下来,白皙的手收回,落下了帘子。

接着,一声轻喟:“哪里这么凑巧又会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