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初来京都时, 曲鹿两国只在边境对峙,曲国自襄王身受重伤,大将军秦海便再三推诿, 迟迟不受降、不和谈。鹿国虽吃了败仗, 仍是尚有防守之力。可短短几日, 战局骤变, 曲国拒绝了鹿国的和谈, 突然出兵进袭,势如破竹。鹿国军队节节败退,连失几座城池, 几乎要被逼到了京都。
另外,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流寇, 人数有数万之众, 打着前朝太子旗号, 竟是势不可挡,迅速杀到了京都之外。待禁军出兵围剿, 这只军队却忽然凭空消失,不见了踪迹。
玄月听到这些消息,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乌鸦决意彻底攻下鹿国,说不准哪日便打到了京都,他与轩辕怕是有战场相见的一日吧……
轩辕这些日子异常忙碌, 内乱外患, 忧心忡忡。白日里都在外面操劳, 到了晚上却是雷打不动回来陪着她用晚膳, 随口说说两国战况。玄月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想来战事对鹿国极为不利,好在他面对着自己依旧是一贯的温和模样, 她便也只作漠不关心,默默听着,从不开口询问。
正日子终是到了,一早上府里就忙碌起来,送贺礼的、上门拜访的络绎不绝。轩辕却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了公事,仍是早早去了宫里。
吃过午饭,哄着鸿儿睡下,玄月百无聊赖,见日头极好,便出了内院随意在府中走走。内外人等都知道飞鹰将军今日要娶一位小道姑为妻,见了她神情清冷、玄衣素面的模样,都偷眼瞧着,小声议论,自然是惊诧多于赞美。
玄月耳力极好,大多都听在了耳中,却只假作不知。两个丫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暗中看着她的脸色,也不敢多言。
火红的颜色几乎要把将军府淹没,在院中走了一圈,瞧着眼前处处碍眼,不觉烦躁,拂袖回了居处。好在她的房间仍是如往常一样清爽洁净,并没披红挂绿。
“小姐,可以沐浴更衣了。”丫环端来衣饰,跪在她身前。
轻轻抚着丝滑的绸缎,摩挲着衣上绣工精致的彩凤,玄月心中一时涌上万般情绪。她自小曾千百次痴想着自己嫁与唐风的情景,可今日身披嫁衣,伴在自己身旁的却不是那心中的良人。
那日答应轩辕亲事也不过是为了绿寒丹的解药,救了鸿儿便会想法子离开,自己有手有脚,他还能拦着自己么?
从容起身,任由侍女给她沐浴熏香,帮她换上繁复的礼服,梳好发髻,妆点眉目。揽镜自照,大红的喜服,衬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颇是明艳动人,脑中忽然闪现出当年凤冠霞披、艳美无双的方麝月……当真是天妒红颜,竟会让她早早惨死,至今未寻到凶手……
“小姐,您穿这红衣好看了许多!”身旁侍女的赞叹将她的思绪拉回眼前。
另一名侍女抱了她的道袍笑道:“小姐,将军给您备置了许多衣饰,都在柜中,您从此不用穿这玄衣了,奴婢帮您处置了吧。”刚要迈步出门,玄月已闪身到了她面前,伸手接过来:“不必,我自己收着。”
吉时到了,却迟迟没有行礼。两个侍女急了,悄悄到前院探听消息,回来告诉玄月,将军一个时辰前突然离开,不知去向。
宾客盈门,酒筵齐开,新娘妆束待礼,新郎官却一声不响不见了踪影!这外头的人皆是当朝权贵,早已是议论纷纷。
难不成是曲国大军兵临城下?念头一起,玄月便暗笑自己胡思乱想,昨日战报说尚离着京都数百里,哪里能一蹴而至。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总管匆忙进来禀告:“今儿午后军中有急报,将军去了西城门。方才将军派人来请夫人……”玄月挑眉看他,总管忙低下头去。过了半晌见她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将军请您移驾,去西城门见见故人。侍卫已在外头等候。”
玄月嘿然一笑,吩咐丫环去厨房做碗莲子粥来。轩辕搞什么名堂她不管,可不能让鸿儿饿着了。
过了一会儿,丫环端了粥来,玄月一口一口喂了唐鸿吃下,问过他还想吃,便又添了一碗。唐鸿夺了碗去自己拿勺子舀了吃。
总管在一旁候着,额上都见了汗。但凡将军有命,哪一个不是匆忙赶去,生怕晚了一刻。这位夫人倒好,居然还慢慢煮粥喂孩子!
亲自看着唐鸿喝完了粥,交给侍女,玄月才随着侍卫骑马赶到西城门,下马登城。
她提着长裙,在军士的注目下来到城头。一抬眼,吃惊地发现轩辕一身重甲立在垛口前,面目严肃。周围兵士神情紧张,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火炮上膛,全神备战。
玄月缓步走到他身旁,探首看去,城外尽是黑压压的乌衣铁甲,被偏西的日头斜照着,似滚滚流动的乌云,仿佛瞬间就要将这座城池吞噬。
来得好快!难怪轩辕连婚典都不及参加。
距城楼不过一箭之地,襄王傲然策马立在大军前,一身乌金铠甲,威风凛凛,斜阳在他身后形成一个个光晕,令他刚毅的面庞更增霸气。
春风虽暖,却挡不住曲国大军铺天盖地的咄咄杀气,天地一片肃然。
忽然,襄王高高举起手中的银枪。城内城外的所有视线都紧紧盯在这决定生死的权杖上,待这柄银枪挥动的一刻,怕是会血流成河吧……
此时,玄月被日光照得有些眩目,这脾性顽劣的惫懒少年不知何时蜕变得如此耀眼夺目,恍如战神?肩头被轩辕轻轻揽住,她却全然不觉。
这时,身旁这人开了口:“襄王!请您兵退五十里!”他的声音沉缓,并不是很大,却如滚雷般直逼到无涯面前。
他蓦然抬头,看到轩辕身旁那一抹刺目的红,脸色倏地变了,紧紧盯着玄月淡漠的面容,视线对上她复杂的眸光。仿佛读懂了她内心的无奈和挣扎,无涯抿紧唇,微微点了点头,闪亮的银枪缓缓垂下,在身后划了半个圈。
跟随在侧的楚晋看到他退兵的手势,很是吃惊,提马上前,低声问道:“王爷,咱们这次突袭神速,京都并无足够的力量抗衡,机不可失啊!”
“退兵!”
坚定的声音不容辩驳,他先自调转马头,提缰奔回,到了军前并不停步。兵士们自动闪出一条路来,目注主帅撤离。楚晋无奈,传令各路大军依次缓慢后退。
轩辕也吩咐下去,城南城北大营速集结于西城外三十里扎营布阵,又急速调派周围几处城池的军队速来勤王,定要与曲军决一胜负。
玄月极目远望,直到那矫健的身影被乌云淹没,这才发现身子已被轩辕揽在了怀里。刚要挣开,肩上的手臂更加用力地拥住她,低声冷笑:“这位襄王果然是情深意重啊!”
玄月沉下脸,扭转头一言不发。
回到将军府,满堂的宾客哪里知道方才的京都已在生死之间转了个圈儿,见到轩辕和玄月进来,纷纷上前道贺。
典礼方成,有宫中内侍急急赶来,传皇帝口谕:“储将军,陛下请您入宫,有要事。”
轩辕知道皇帝定然是为了方才曲国大军突袭之事,他回头命喜娘和侍女送玄月回房,随着来人走了。
玄月顿觉轻松,先去了唐鸿房间,陪着他玩闹一阵,哄得他吃了点心睡下。回房遣退众人,独自思量着如何今晚就让轩辕交出解药,左思右想却是全无头绪。
明日起曲鹿两国便是一场硬仗,轩辕这人心思难测,保不定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欺侮自己。方才说是请自己到城楼上见见故人,实则是明里告诉无涯,自己在他的手里,逼着曲国退兵。
无涯既是突袭,定然带兵不多,明日起的大战,是凶是吉真是难料。她索性不再想这事,可读书扔下书本,品茶弃了杯子,心里不由自主地忐忑不安,过一会儿便要起来踱上几步。
这时,侍女敲门进来禀报,说是方才府中发现了贼人,总管已带了侍卫搜寻,请夫人自己小心。玄月随口答应着,将人撵了出去,并没放在心上。
偏身歪在琴凳上,两指勾拨,三三两两的单音迸射而出,渐成曲调。玄月索性坐正身子,指尖奔泻而出的竟是一曲“将军令”,隐隐的欢快流畅中,杀伐之意慢慢展现,微微一个颤音后,音调昂然高起,渐渐拔到极致。
突然,嗡的一声,琴弦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高昂的琴声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