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器口

去重庆,去磁器口。是冬天,这季节不适合恋爱。

一个卖非洲鼓的小店里,见到她。她坐在那里敲鼓,鼓点凌乱。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外乡人,长相,打扮,气质,一颦一笑,与古朴古韵的磁器口格格不入。美相互衬托,可以更美,却很难相融。

我坐下,敲鼓。鼓点凌乱。她笑。

她的身上,淡淡的百合香味。

懂鼓?

一点点。

买鼓?

敲着玩。

她起身离开。天很冷,她穿得不多,这让她白皙的脖子显得细长。脖子微微向前探着,心动到心碎的弧线。

我扔了鼓,跟她走。

人群熙熙攘攘。我们的距离,几步远。

她站下,回头,面露愠怒。我耸耸肩,转身,欲离开。

为什么跟着我?

想一起走走。

这算理由?

想不出更好的。我笑。

她也笑。我与她并肩,胡乱地逛。

我给她买奶茶和糖葫芦,她给我买糍粑和陈麻花。我给她拍照,她摆出或安静或可爱的姿势。后来我问她的电话,我说万一咱俩一会儿走散,就给你打电话。她笑,你一直这样泡女孩子?

我红了脸。

红了脸,并非我一直这样泡女孩子,而是她虽委婉却直接的拒绝。

其实我从来没有这样泡女孩子。并且我知道她已不再是女孩子。买奶茶时,她争着付款,我见到她钱包面的照片。她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幸福地笑。问她,你女儿?她说,是儿子。说着,去吻照片。吻照片,她就忘了付款,老板就忘了收钱。走出很远,忽然想起来,我拉起她,边跑边笑,惹路人将我们当成一对情侣。

两杯奶茶,一样的口味。跑累了,她将奶茶递给我,再跟我要时,便分不清是哪一杯。哪一杯都可以“嗞溜嗞溜”地喝——那时候,我们已经很熟。

累了,去“从前咖啡屋”喝咖啡,我们却都避着从前。黄昏,音乐安静地飘着,一窗灯火将“蓝山”与“毛血旺”的气味顽强地分开。玻璃上有了雾气,街景慢慢变得模糊,无比真实的景致,此时无比梦幻。

我靠近她。我闻到淡淡的百合气息。

香水?问她。

我是百合仙子。她说,瓷器口的百合仙子。

都不语。只喝咖啡。

走出咖啡屋,回头,两个红灯笼同时亮了。她说,等明天,现在就变成从前了。我说,不必明天,片刻后便是。此时路人稀少,我牵了她的手,她甩了甩,没甩开,便任我攥着,跟着我,胡乱地走。

我把她带进一个旅社。

服务台前,我看着她。我想她能读懂我的目光。

一间好吗?

两间。她说。

我开好两个房间。我对她说,一会儿我就过来。我去我的房间,抽烟,洗澡,再抽烟,再洗澡……我痛苦到极致。终于我敲开她的门。她说,我困了。我说,聊聊天,我就走。

我们开始聊天。聊音乐,聊诗人,聊鬼神,聊瓷器口,甚至,聊从前。不是各自的从前,而是共同的从前——那个卖非洲鼓的小店和那个咖啡屋。

片刻前的时光,竟真如从前。

终于我起身,说,很晚了。她送我到门口,说,晚安。门打开一隙,我却突然转身,拥紧她,吻她。她挣扎,片刻后,变成迎合。我和她旋转着,旋转着,旋进洗手间。我抱起她,擎她上洗脸台,继续吻她。她闭着眼,说,放开我。洗脸台很高,她的头微微向仰,我踮起双脚。

放开我。她说,我们不能。

我放开她,盯紧她。

多给咱俩一点时间。她说,明天早晨,你再来,好吗?

我的嘴里,淡淡的百合气息。

明天早晨,她说,或许我……

我离开,回到房间,抽烟,洗澡,再抽烟,再洗澡……通宵未眠。清晨,我想或许我已经想通,或许我仍未想通,或许她已经想通,或许她仍未想通。我敲门,里面不应。再敲,还不应。推门,门就开了。

她不在,连同她的双肩挎包。床上躺一朵香水百合,安安静静的,低敛的白,淡淡的香。

我去服务台。工作人员说,是你要下两个房间。我说,可是那女孩呢?她说,我没有看到女孩。

可是明明有女孩。我说。

只有你自己。她说。

我愣住了。她只是百合吗?这只是我的梦吗?

我捧着白合,重回卖非洲鼓的小店。我问老板,昨天那个女孩回来过吗?老板说,我不记得昨天有什么女孩。我说,那你认识我吗?老板看看我,坚定地摇头。

那么,她真的是一朵百合吧?我邂逅一朵百合,买下来,幻觉于是接踵而至。我爱上我的百合,她与我的百合度过一个美妙的下午。然后,夜里,我对她无理并且近乎粗鲁的行为,便可以原谅了吧?

我翻开我的相机。相机上的她,冲我浅浅地笑。

她真的只是百合。我对自己说。

此时,我的怀里有一朵百合。我闻到淡淡的百合气息。

我坐下来,敲鼓。鼓点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