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一半的时间在继续爱着他,一半的时间在说服自己要忘记他。
断天涯上,红杉豪饮, 白衣同醉, 可叹此景已逝, 此爱枉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谷映尘成了他心中的信仰。
他在离宫美轮美奂的思卿台上遥遥凝望过断天涯, 可他再也没敢似曾经那般悠然自在地拾级而上。他怕自己一旦上去,十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坚强会一瞬间全然决堤;他害怕自己一旦上去,便再也没有了勇气下来。
他已经学会了忍受失去他的痛苦, 却还没有那个勇气独自面对孤单。
孤灯寒影,苦酒入喉, 他已经学会了, 不再时时刻刻地想念他了。
齐颜微微叹了口气, 抵在前方伟岸背上的额头,突然顽皮地转了几下。
“怎么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挣扎地张开眼, 半转过头问道。不知何时开始,面对齐颜时他的声调变得温柔含情。
“你该走了。”齐颜淡淡地笑着,转头望向窗棂,天已大亮。
三天这么快就过去了。叹了口气,骆天涯转过身, 将齐颜扯进怀中。“何时你来看我?”
“有时间了就去。”
骆天涯每次都这么问, 齐颜也每次都这么回答。可是齐颜似乎永远挤不出时间满足一下骆天涯“小小”的愿望。
骆天涯摸摸鼻子。“你每回都如是说, 而我只能三个月来一回。”
“你三个月来一回?”齐颜挑眉反问。
“好吧, 稍稍勤了一些。”将头埋入齐颜的颈项, 骆天涯甚为不满地张口咬下。“但我俩未曾长相厮守不是?颜害我日日相思成狂。”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反射性地微缩了一下, 齐颜笑道。
大掌不规矩地再次在已然布满红痕的躯体上游走。
“干嘛?”没日没夜的欢爱,身体早已疲态全显。
已自动翻到齐颜身上的男子孩子气地咕喃着。“出清库存。”
少年白衣胜雪、黑发如墨、肤白赛霜,他五官如刀刻斧凿般深刻立体,雪白的贝牙死死咬着鲜红欲滴的下唇,吊入云鬓的丹凤眼恨恨地看着自房中出来的人。因尚年幼,他的长发被束在身后。
跟那人,还真是该死地像。目光瞥向长廊那头的少年,骆天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已然十二岁的无尘,纤长的手指握紧了为他量身打造的银枪,身后似有张扬开的羽翼,隐有一飞冲天的架势。
骆天涯转过身,与无尘对视。这俨然缩小版的谷映尘,不知齐颜每每面对他,都是怎样的心情。
银枪指向骆天涯,小小无尘无声地宣战。
“等你,再长大些。”骆天涯比了一个身高。
自知此刻自己无法打败他,无尘眯起凤眼。“总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骆天涯挑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颜,你□□出了一只凶悍的小狮子。”
无尘应声看向紧掩的房门。
“咿呀——”门被缓缓打开。白发凌乱地散着,苍白的脸上映着一抹暧昧的潮红,齐颜慵懒的美目掠过骆天涯直直看向无尘。岁月从未在齐颜身上留下过痕迹,仍旧是欺霜赛雪的肌肤,依旧是精致地如瓷器般的绝尘红颜。
“怎起得那么早?高烧刚退,晨练可暂缓几日。”撩开衣摆,齐颜随性潇洒地迎风走向无尘。
“孩儿……”无尘粉嫩的双颊没有由来的一阵绯红。
骆天涯皱眉望向天空,他好像彻底被无视了,而他十分十分不喜欢这样的发现。
一手将正要越过他的齐颜扯入怀中,骆天涯的唇重重印上齐颜的太阳穴。“不送我一程?”
与一孩童吃醋。“你确定你是玄王?”
“颜再清楚不过。”暧昧地更靠近了些,骆天涯示威地看向无尘。果然那小儿真的气得呲牙咧嘴。
“不送。”微微撤了一步,齐颜双手环胸,既不与他亲近,可也不再靠近无尘。
骆天涯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心情大好地离去。
这十年的生活,若与战争相比,自然是平静的。只是与李家的明争暗斗,至今没有分出一个真正的胜负。
李延吉从来没有入他的眼,可是李硕安带领下的李家,竟是这般强大。皇帝对齐家若有似无的忌惮,李硕安的平步青云,他轻敌了……
然,正是有这样的对手,所以他不急不缓地与其朝堂争锋,玩弄权术,享受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来的迷醉。
平淡处事,恣意超然,看起来是这样的。国家,朝堂,他能一笑泯之,是非曲直也从不在他心上,唯那恩怨情仇,是他永生难以放下的魔咒。
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想换回的,只是……眼前着安宁景象……
齐颜独自一人在窗下的的棋桌旁研究几日前留下的残局,手旁沏着顶级的龙井功夫茶,冒出滚滚热气。柳夕颜和齐嫣然两人对着几匹绸缎不停地低声交换着意见。
“无尘哥哥,给我石头……”不远处,承欢正追着无尘讨要玩具。十岁的承欢,若非见到她,他会以为十年前边城那一站仅仅只是一夜惊梦。
“不能给,就是小阳也不能给。”无尘闪躲着承欢小手的同时,还不忘护她周全。
闻言,承欢怒气冲冲地双手叉腰。“欢欢!我是欢欢,不是小阳。”
承欢原名高小阳,小丫头甚不满自己的名字,所以在有一日看到当年给她起名时拟的待选名字的纸张后,便自行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儿。
“无尘,妹妹要什么给她便是。”齐颜自棋局中微微抬头,漫不经心说道。
“爹,小阳想要您给我的寒玉。”无尘无奈应道。这承欢是被家中长辈硬是宠坏的。
寒玉呵……
“哥哥有,我为什么没有?”承欢的不满更甚,而下一秒承欢已经被齐颜高高抱起。
手中握着无尘递上的寒玉,齐颜笑着诱哄小姑娘。“小阳乖,这是哥哥的,不能给。小阳要什么,跟舅舅说,纵是天上的月亮,舅舅都为你摘下来。”
慎重地考虑了一下齐颜的话,承欢十分给面子地点头。“那我要舅舅藏起来的那些四色宝石。”
闻言,不止齐颜脸色一僵,连无尘和齐嫣然的脸色都瞬间苍白了许多,唯有柳夕颜仍是温柔地笑着。
“小阳……”
“好,稍晚舅舅派人给你送去。”齐颜放下承欢,宠溺地摸摸她柔软的发。
“楼丞说你这几日天天宿在书房,公事固然重要,但你也莫要疏忽了身子,晚上回院里,我做了些药膳,给你和无尘补补。”柳夕颜放下绸缎,顺势改变话题。
“好。”望向柳夕颜,齐颜的眼神霎时柔软。
“不……”听到“补品”二字,无尘哀嚎。
“臭小子。”齐颜笑着捏了捏无尘的脸。
掌中寒玉,隐隐有了一丝温度。
府中有两个禁地,一为齐严居住的小院,一为齐府少夫人天素公主居住的园子。
踏入充满药香的小院,入眼的便是绝尘的青衣男子坐在荷塘垂钓。
“冬日有鱼?”撩开衣摆,齐颜在齐严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帝都耀阳虽然整年温和,但四季还是分得明显。彼时空气中透着隐隐的寒气,齐颜仍是一身儒衫,但齐严早已换上厚厚的冬衣。
“钓的不是鱼,是垂钓过程中的平静。”齐严笑道。十多年与世无争的闲散生活,使齐严身上再也不见病态,除了情绪不能大起大落,不能做剧烈运动之外,齐严已与平常人无异。
齐颜笑而不语。
“听闻……”齐严沉吟,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前几日天素又给夕颜难堪了?”
“夕颜未与我讲。”俊眉皱了皱,齐颜道。
“天素,是我负了她,有些事,你们多担待些,也替我向夕颜道歉。”齐严放下鱼竿,彼时他已无那平逸心情再行垂钓之事。
齐颜点头。
“严,若换作你,你会怎样对付李家……”
闻言,齐严缓缓笑起。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