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国的局势比齐颜想象的要困难许多, 萧天问数十年的高压统治虽使民间怨气沸腾,但也由于畏惧起权威,所以真正响应萧城傲的人并不很多。光复军揭竿后, 响应其号召的大部分是受正统思想影响至深的书生——刀枪相拼的冷兵器时代, 战场上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些人不仅没有成为生力军, 更在一定程度上拖累了大军。
齐颜面对这种情况有些啼笑皆非, 可也暗暗赞叹萧城傲的深谋远虑,若能夺取政权,将来势必需要这些书生相助, 不论在治国还是舆论,与此一比, 现在的一点点拖累倒也不算什么。
带着五万齐家将浩浩荡荡来到光复军大营, 看着这些慷慨激昂、自信满满的书生, 齐颜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某电视剧,彼时东三省沦陷, □□在东三省开展的都是极其隐蔽的地下活动,一名□□员被抓,挨了刑,然后住进一家医院,记忆中的刑罚是老虎凳。电视剧中的医生问:怎么会去做□□?那人答:读书人脸皮薄, 怕做亡国奴。医生又问:读书人啊?哪儿毕业的?那人答:北大——会注意这部电视剧是因为无聊□□遥控器时突然听到“小超”这名字, 与大学同学同名, 便停下来看了这段, 一直忘不了。眼前的书生们让他想起了那个□□员, 虽并不妥帖,那人不愿做亡国奴, 这些人要恢复国家正统,在大意上天差地别,但那股激昂的斗志倒是相似。
其实这在齐颜看来有些好笑,何为正统?大清统治中原百年后大明后人仍巴巴地想要“反清复明”,可是,对百姓来说,却并没有那么在乎是否是汉室同时天下。对后来的人来说,国家沦陷不能接受,可赶走了鬼子百姓真正在乎的便是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想的东西不少,可是这一切也与他无关,他按照承诺帮助萧城傲,其余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你说这什么世界,咱是千日国人,这会儿要替一帮千日国人去打另一帮千日国人,真他妈别扭!”在光复军大营驻扎安顿下来,齐家将将士趁着还未上战场前在偌大的校场一团团围着磕牙。
“当年打西楼国人老子那个来劲儿,不为别的,就单是为了小宝报仇咱也拼了。可是你说现在,自己人打自己人。”几位年资比较老的将领摇头苦叹。
“梁伯伯你真好!”承欢蹲在几个人身边,双手托着粉嫩的脸蛋,好不感动。
被成为梁伯伯的大汉点点头,仍是叹气。
齐颜远远站在树下,远眺千日国大好江山。千日国的山河没有西楼国万里沙漠的雄浑大气,没有伏羲国青山绵延的巍峨凌厉,它蕴含江南特有的细腻和精致,是别样的风情。
江山!浩瀚山河,多少人想将其踩于脚下。
齐颜稍稍转头,还在思量自己想做什么,楼丞便上前了两步。“去……”齐颜抿抿唇。“和战旭他们去弄十几车酒来,今晚我想和兄弟们一醉方休。”
楼丞点点头,没有异议地向后退了几步,待到司修祁办完事回来才转身去办齐颜吩咐的事情。
“话说当年,少将军还年幼着呢,老将军他……”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几个人是自齐老将军时代时便已入齐家将的年长将士,他们跟着齐老将军南征北战,后来又跟在了齐颜麾下,经历过的战争是小辈们无法企及的。
“砰”地一声,一坛烧酒扎扎实实的落地,溅出的酒香让所有人酒虫大动。
“楼帅,这是作何?”看着楼丞一坛一坛往下搬的九,有人问。
“少将军说今晚要跟兄弟们一醉方休呢。”战旭爽朗地大笑。
“真的?”
“好酒没醉过了,行军打战,哪儿敢醉啊。”
“太好了!老子肚子里的酒虫都快造反了。”众人跟着战旭大声笑起,离木车近的人纷纷上前搬酒坛。
“我也要喝!”承欢跳出来。
远远走来的齐颜眼角颤抖了一下。若她不自个儿跳出来,大伙儿还睁只眼闭只眼让她混进来了,一群大男人喝酒,一女孩子参合进来算什么事。
所以说,做人要低调。
“大伙儿都在啊。”齐颜的声音也是少见的爽朗高昂。
“少将军。”
“少将军。”
“少将军。”招呼声此起彼伏。
齐颜缓缓踱到众人中央,将手中的折扇交到楼丞手中。他环视四周,能容纳十万士兵校阅的偌大校场不知何时一圈一圈围坐的齐营兄弟们,大伙儿席地而坐,每个人手中都拎着一坛烧刀子,场边数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将校场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你呆我身边,跨出三步外就自个儿回营帐呆着。”齐颜瞥了承欢一眼,后者自动小猫似地在他脚边坐下。
齐颜高举酒坛,跃上司修祁不知哪儿拖来的木箱。“这是我齐颜领大家打的最后一次战,此战结束之后世间便不再有齐家将,兄弟们全都给我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去!”
本以为是战前鼓励人心的话,不想自齐颜口中说出来的会是这样的话。校场顿时陷入了一片窃窃私语中。
“少将军,除非我战死沙场,不然绝不离开齐家将!”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声,引来生生附和,然后是酒坛频频碰撞的声音,群情激昂。
“我知道兄弟们舍不得齐家将,我也舍不得。”齐颜的话使校场又陷入一片安静。“可是齐家已经没了,在我看来,现在没什么比与家人共聚天伦更美妙的事情了。大家喜欢打战?喜欢战场?喜欢过这种终日不知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的日子?”
三个问题,众人哑口无言。
“是齐家、是父亲、是我把大家领上战场的,所以这次由我亲自送兄弟们返乡。这些年我一直呆在伏羲国,也做了些小本买卖(墨:汗,真谦虚啊),桑家商行就是我为大家准备好的退路,在座的,将来能活着走下战场的人,届时回乡做些买卖,侍奉高堂,娶妻生子,过平常人的生活去吧。”
“我没有家,没有乡可返,齐家将就是我的家人。”不知谁低低说了一声,声音很年轻。他的话得到了一小部分人的应和。
“有桑家商行呢。不愿离开的,就继续跟着我吧,有我在,不会让兄弟们过苦日子的。”齐颜浅笑。高举的酒坛倾倒,他豪迈地灌了一口酒。
有人低低啜泣。
“如果可以,我希望也将你们所有人毫发无伤地送回家,可刀剑无眼,我不可能保所有兄弟平安无事,但齐颜绝不扔下任何一个兄弟。”
校场上一阵寂静,空气中只剩下木材燃烧时噼啪作响的声音。
“干!”战旭高举酒坛,与楼丞和司修祁手中的坛子相撞,发出豪迈的声响。
“干!”
“干!”不管是否仍能活着和大家说道别,是否大家将来各奔天涯,再无想见之日,齐家将也许会成为历史,但却永远是他们心中的神话和信仰。此刻他们不去想明天,手中的美酒是他们对峥嵘人生的慰藉,如果这就是最后的告别……
烽火漫天的年代,故事是用千万人的鲜血和白骨书写的。
历史往往只用几句话概括一个时代,更不会花词句去形容一场战争,即使它哪般的荡气回肠。
千日国地势蜿蜒,河流密集,九曲缠绵,这样地势不像“大漠孤烟直”的大漠那般能发挥轻骑兵的长途奔袭,不像“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那种险奇的地势能发挥轻骑兵的战术。被天下人成为天兵的齐家将,在千日国内反而变得束手束脚,失去了犀利的杀伤力。
而李硕安回到千日国就像鱼儿重新如了水,能自在布局,战略意图也得到了实现。
这样的情况齐颜未想到,也未有所准备。所幸这也是齐家将,即使像普通士兵那样,他们出众的武功使他们能够以一敌百。
齐颜有些一筹莫展,但他仍旧自信满满。自负如他,曾经他一招假道伐虢攻下西楼国半壁江山,如今他依旧不相信自己会被挡在哪里。
“少将军!”司修祁身着战甲,大步流星地跑进帅帐。“小阳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