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艾格儿医生就到了这边,听说是白白净净的一老外,戴一副透明眼镜,身上散着特有的清凉味。
我当时不在场,只有老爸陪老妈配合艾格儿医生所说做了几项检查,之后将老妈之前的所有病例交给艾格儿医生看,据说他的脸色说不上好,几度沉吟眉头紧皱。
那会儿我正在肿瘤科堵汤医生。
“汤医生还记得我妈吗?”因为老妈的病一直得不到缓解,以致我对医院乃至医生都做不到十分尊重和客气,多多少少带几分心理情绪。
“你妈最近怎么样?”他问道,竟还记得。
“她昨天吞了一瓶安眠药。”
“……”男人稍露惊诧,“现在什么情况?”
“汤医生,我妈疼地要自杀!这里是医院,为什么没有药能抑制她体内的癌细胞?!”
“肿瘤晚期就是这个状况,很抱歉,医学上现在没有安全可行的药物可以达到减轻病人病痛的地步,就是打吗啡也维持不了多久,过后病人倘再对吗啡上瘾,两边煎熬会更难受的。”
“可是我妈她痛!汤医生,她现在每天疼地生不如死,我们该怎么办……”
“你好像一直没有一个概念。”
“……”
“你妈妈患的是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三期,那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尽可能帮她抑制住病情,延长她的一个生命,但是能维持多久,这个,”他顿了顿,“目前医学上,治疗后活到最长的就是四年,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
“我妈能好的……”
“癌病是治不好的,你明白?”
……
浑浑噩噩地回到老妈的病房,脑子里全是医生的胡说八道,连门口站着谁也没注意。
聂子远走过来,想说什么。
老爸看到我,兴奋得说起聂子远请了国外的艾格儿医生,人正拿着老妈的病历回去研究了。
有些事老爸不明白,聂子远与我却清楚,他这个老好人也做得够久了。
见他走过来,又端出假仁假义的模样,我下意识走开,到老妈跟前。
她现在固然醒来,神志却还犯点迷糊,看着我只能张张口,说不出话。
老爸指着我,“这女娃谁啊?还认识不认识?”对着老妈说。
老妈的声音微弱而陌生,“哭啊……”
泪水不受控地啪嗒垂落,我摸着她的脸,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将头埋进她胸前,一时泣不成声。
直到下午办理出院,梁非白也没到场。
聂子远前后几次想与我交谈,我都没给他机会,他大概想说那天只是酒后胡言,企图以此获得宽恕吧,可是哪能这么简单,人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否则这个世界岂不是乱了套。
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直到老爸让他来开车将老妈送到家,坐进他的随身路虎,又几次视线相碰。
后来到家,老爸再不忍占用他的时间,满口催着叫他回去。
聂子远出门前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的不冷不热的态度终究将他欲言又止的口堵了住。
海哥不知道
怎么就知道了这事,随后也抹着汗赶来,人还客气带了些补品,说什么一定要老爸老妈笑纳。
老爸老妈对海哥的底细知道的并不清晰,只以为他这几年做生意有点钱,也没深究。
“阿姨总算有惊无险,你也别伤心了,日子还是要过的。”海哥坐在沙发上,眼里充满了体贴的味道。
我也注意到自己的情绪过分地低沉,总还记着汤医生说的那些混蛋话,总还恨老妈那一瞬怎么舍得吃下通瓶药丸……
“海哥,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海哥自己也眉头深重,许也是烦恼事不少,磨蹭了几多时间才叹了叹气道,“你最近也没有空,算了,我自己解决吧。”
“有什么事吗?”
他将烟头碾碎,吐出口里最后一点浓烟,“翠娘最近跟一个已婚男人走得近,我查过,那家伙遍地设有‘分舵’,她还一头栽进去痴心妄想着当正室。”
“她怎么会犯这种傻……”
海哥没时间多留,走后我的手机便响了响,原来是备忘铃,明天就是论文答辩时间。
次日一早,熬了两只黑眼圈来到学校,渺无人烟的步道上,初阳铺下一层光。
校园不管转,都是一方热闹的天堂,里边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世态炎凉,只暖融融地到夹杂着“同学,你好。”的问候。
到指定教室的一路,我尚且在熟识自己忘得差不多的内容,以致连班上其他同学对于某人的口口相传都通通两耳不闻。
结果,就是正式答辩时间一到,我对梁非白的出现倍感吃惊,意外不爽。
他没道理出现在这里,论文答辩都是老师组成讨论小组来刁难学生,他掺和进来做什么?
讲台上,老师介绍他时说,这是本市的建筑商L.N的负责人——梁非白,梁总今日来这儿只是旁听,大家不要觉得紧张,梁总不会参与诸位的答辩。
底下人交头接耳,纷纷猜测“梁总”此行的目的,是否想当场为L.N挑选优秀应届毕业生云云。
我沉默听着,不觉心里苦乐,他们都说错了,他不会不清楚春招已过,能力强的毕业生早就拿到offer,若是为此他没来的必要。
梁非白之所以出现想必目的也纯粹,知悉知悉如今学生们关于建筑方面的理解和表达也不错,纯玩思想撞击。
流程走得自然而宽松,基本上前边的同学轮过后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到我这里稍稍卡了壳,问题出现了。
答辩老师中,忽然有一位往细节里责难,“你研究的是日本的木质建筑,那你说它的韧性好,防震优良,其中也提到木质纤维素,能不能就木质纤维素的具体好处说几点?”
总结起来,这个老师在前边提的问题都很刁钻。
此话一出,连其余几个老师都忍不住纷纷侧目,大概心里都有意见了,人太吹毛求疵。
我的论文里对木质纤维素这词统共提到一次,说的是将它用在中国传统的混合水泥中,其所具有的抗酸碱、抗裂、防腐蚀作用都未曾提及,而它的众多分身我就更不曾了解过……
凭着记忆张了张口,“这
种纤维素,它因为尺寸稳定性好,所以抗震优良,混泥土在凝固或干燥过程中产生的机械能会被它的纤维筋减弱,因此也能防止龟裂,它还可以延长水泥砂浆的开放时间,使其不易干燥和开裂……”
说到这儿,我看了看那老师,他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我也自知已经跳进他设置的陷进里,却也别无他法。
“你的细节处理还算不错的,但就你方才所言,你前边提到的木质材料独具特色的特点,和这个不是有相悖之处?”
“……”这是我的失误,我无可否认,只能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眼看答辩现场陷入僵持,鸦雀无声,我猜自己这次的答辩是过不了了,正准备收资料下台,却听那处始终沉默的男人这时候出声。
“等一下。”梁非白站起来,瞬间聚焦了所有人的视点,“我对你说的‘木质结构中国化’很感兴趣,不知道待会儿能否跟你交流下?”
他乱搞什么?
在听到台下传来的大片唏嘘,以及其余几名老师也耐不住纷纷亮出欣慰的眼神时,我恍然明白,梁非白这么做……是为了助我一臂之力。
他很清楚自己的名气在这一带所具有的影响力,有他本人对我论文赋予的极度兴趣,相信就算我这个答辩过场再怎么糟糕,通过也没问题。
答辩时间一结束,梁非白便开车出来。
“上车。”
“这里是学校。”
他不解,“有什么关系?”
他当然可以无所谓,可是我不能,他一定不知道我的内心是如何挣扎而扭曲,只要他公开的身份一天是L.N的总裁、是聂家的准女婿,我们之间的相处就是偷情,它逼得我透不过气,喘不了息,分分钟毙命。
我埋着头一直走到校门口,这才在他连声的冷斥中上车。
“给你找来了艾格儿医生,就可以不听话了是不是?”他生起气来,一张脸板着。
“我没有。”
车开出去,我没谢他那会儿为我说话,他也没解释为什么到场。
我们都在比谁更冷酷一点,最终是他更有话说,“阿姨怎么样,艾格儿医生怎么说的?”
“结果还没出来。”
他勉勉强强的道歉,“昨天有事绊住了,没有到医院。”
“嗯。”
他没必要跟我解释,本来就是我奢望,以为可以在无助的时候倚靠他的肩膀,但说到底是我强求,没什么可道歉的。
车内又陷入一阵沉默,我偏头看窗外,风吹来,吹乱我的刘海。
梁非白将车子开到一家礼品店前,下车钻进去没过几分钟便拎出来满手的袋子,出来扔上车就说,“走,去看阿姨。”
“你说真的?”我早已惊不住他的刺激,跟着就要下车。
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我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了,到底曾经是邻居。”
“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爸妈不想看到你。”
他沉默着,似在思忖,我忙道,“你,要不就回颐和园吧,我想吃阿姨做的饭。”
他抬眸,敏锐的眼睛洞察地揪着我,不怀好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