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大哗,杜如晦却不动声色,追问道:“统领这是何意?”
杨霖一直觉得李渊父子动不动就捋胡子的动作很帅,下意识的也捏了捏下巴,可惜那里只有稀疏的几根绒毛。他有点恼火的甩了甩手,又瞅见李秀宁在笑话他,他惹不起母老虎,就把火气发泄到杜如晦他们头上:
“你们真想知道?”
众人一齐拱手道:“愿闻统领解惑!”
“那好,我今天就跟你们说道个清楚。
诸位之所以来到磨坪山投到我杨霖麾下,原因大家都清楚得很,我也不废话。你们愿意跟着我杨霖闯出一番事业,我是欢迎之至。诸位初到之时,我对诸位即便算不上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也没把你们当外人吧?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心眼实诚,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老房老杜你们进我家跟进自己院子有区别吗?瞅见什么好东西想顺就顺、说拿就拿,小段小猴你们以操演为名把我捶得哭爹叫娘,我对你们说过一句狠话、摔过一次脸子吗?
可是我几次三番的出言招揽,你们却一直半推半拒,就是不肯撂下一句瓷实话。其实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心目中理想的主公,得心怀大志——这样才能满足你们的野心,得虚心纳谏——这样才能体现出你们的价值,还得恪守仁义礼智信那套圣人先贤的道德标准、得掌权有术、得私德圆满、得勤政爱民、得体恤下属……反正还有无数的标准得往我的脑袋上套。要是有一条不合格你们都不满意,我要是再不听劝,那就更坐实了昏君、庸主的名号,这样的主公你们要是肯屈尊辅佐那就真是见鬼了!我说的没错吧?
我就是这么个不堪辅佐、也扶不起的阿斗,可惜偏偏这个叫杨霖的小子手底下还有几分本事,而且家世出身还算不错,所以你们也很矛盾,欲去还留。于是你们就做了最后一番努力,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以言谏、以行谏,没有效果就给我脸色看,看样子是非要把我改造成你们心中理想的主公不可。
我告诉你们,我这人没什么脾气,也不是听不进劝,但是我最烦的就是受人操纵、被人当成傀儡随便摆弄!你们想跟着我我欢迎,但是你们休想把你们的理想套到我的头上、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你们不改初衷,那咱们不如现在就好合好散!”
杨霖一向与人为善,跟自己人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半句,这一番的直言不讳简直是当众打了凌烟阁系众人一通连环耳光。李秀宁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刚要劝阻就听到杨霖那番不甘做人傀儡的言辞,便安心坐了下来,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扫视着众人。
在场的凌烟阁系众人听了杨霖毫不留情掀了他们老底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恼羞成怒转身欲走的,有面现愧色低头不语的,更多的人则把目光聚集到了房杜二人身上,毕竟此二人从一开始就是李世民的谋主,现在也隐隐为众人之首。
杜如晦却是面不改色,对杨霖这番有些恶毒的评价不置一词,反而追问道:
“敢问统领此生之志为何?”
“我的志向啊,说起来让你们失望了,肯定不是当皇帝,连称王都没想过。你瞅瞅我爹,志向倒是不小,国公当着不过瘾,非要称王,弄不好还想称帝,结果怎么样?身死族灭不说,几十万人因之成了地府之鬼,连累我这根杨家独苗也东躲西藏的没脸见人。所以这种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们爱找谁就找谁去,反正我是不干。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乱世将至。你们这些胸怀大志的人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落得没有一粥一饭可以果腹、没有一衣一衫可以御寒、没有一屋一舍可以蔽身,甚至连妻儿子女都无法保全时,此时的争权夺利之心是何等可笑?别以为你们或是才高八斗、或是武艺高强就可以自保无虞、就可以永远做人上人。乱世中人命贱如野草,别说那些权臣贵族、英雄豪杰之类的人物,自古以来有多少皇帝被人家像宰条狗一样的杀掉?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幸免?
老杜你们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始终如一,那就是活着,活着挨过这个倒霉的乱世。我和你们一样向往太平盛世,但是自知之明我是有的,开天辟地的本事我没有,更没有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出馊主意、卖傻力气的兴趣。你们想在这个乱糟糟的世道里杀出一条前程我不阻拦,但是你们也别想拉上我!”
杜如晦被气着了,怒道:“你言必及乱世,可知乱世岂是一味逃避就能苟活的?”
杨霖嘿嘿一笑道:“谁说我逃避了?我现在的所为像是在逃避吗?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我也读了一些书,苏秦曰过的一句‘嗟乎!富贵则亲戚畏惧,贫贱则父母不子,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盍可忽乎哉!’真是深得我心啊!大丈夫在世,不可一日无权无势无钱,这种三无男就连老婆都会看不起啊……唉哟!你这丫头先别打我!可是这不意味着我就必须称王称霸、跟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打个你死我活吧?
咱找一块人家瞧不上的地盘过咱们的小日子,朋友来了喝好酒,蟊贼来了咱有狼牙棒!每日里躬身春种秋收、安享妻儿绕膝,坐看他天下风云幻变。管他起高楼,管他宴宾客,管他楼塌了,与我何干?待哪个幸运的家伙一统了天下,化剑为犁、马放南山之后,若是容得下我,做一顺民有何不可?若是容不下,买一巨舟蹈海兴波,未尝没有一个新世界等着我去开拓。若是跟了我,这便是你等未来的生活,封侯拜相是别想了。何去何从,诸位尽可自决。”
这次没等房杜开口,盛彦师和李君羡便越众而出,大声问道:“杨统领,末将也是个没出息的,愿随统领据地自保、安享太平。只是世事多变,却不知统领能否常保此心?”
杨霖举手立誓道:“杨某此生,不称帝、不称王、不服朱紫。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之!”
盛、李二人纳头便拜:“彦师(君羡)愿追随主公,此生不渝!”
有二人带头,段志玄、牛进达、武士彟也跟着拜了下去。张亮也想跟着凑热闹,却被身边的侯君集一把拽住了,张亮有点不乐意了,便跟侯君集拉拉扯扯了起来。
两人的动静杨霖如何看不见?他一边忙着搀起盛彦师等人,一边蹙眉问道:“小猴,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侯君集一咬牙,单膝跪地抱拳问道:“统领之誓小猴尽信不疑,只是日后若是我等改了主意……”
杨霖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只要届时你等无害我之心,不伤及我的亲人好友,去留自便。”
侯君集闻言再无二话,拉着张亮纳头便拜,还口称主公。只是张亮这个憨货还在大叫“我不是跟他一伙的”,也不见侯君集这个只长心眼不长个的家伙有一丝脸红。
杨霖也不理他俩,笑眯眯的对着有些尴尬的房杜二人说道:“就剩您两位了,有什么章程咱们好说好商量,给个痛快话呗?”
房乔看着杜如晦一脸苦笑,杜如晦则一声长叹:“老夫此生若是不被气死,都算是上辈子积德喽!”
言罢,拉着老房对杨霖一个大揖及地,算是认了主公,虽然还有点不情不愿的……
……
众人散尽,杨霖伸了个懒腰,正在打鬼主意想把李秀宁骗进自己的内帐,就听一直没吭声的雄阔海嘟囔道:“那个姓侯的不是好人。”
杨霖呵呵一乐,道:“何以见得?”
“还没投靠呢就算计着自己的后路了,这样的人就不能留!你为啥不赶他走?”
“那老雄你兜里的钱早晚要花掉,干吗不现在就扔掉?”
“……那你打算啥时候把俺老雄花掉?”
“靠!你这个憨货没长脑子就不要胡思乱想!他侯君集是老子兜里的一枚铜板,你老雄是老子手里的狼牙棒,不可一概而论……不过小猴这家伙当坏人都当脸上了,连你老雄都看的清清楚楚,真不知道该说他这个坏人当得是成功还是失败……”
一直若有所思的祖君彦此时说道:“少主,这些人君彦乃是初见,本不该多言。只是看那房杜二人似乎另有所图,少主不得不防。”
杨霖撇了撇嘴,道:“不过就是些读书人的臭毛病罢了……尚德兄我不是说你。这俩家伙那点小心思,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二更鼓响,众人散去,杨霖拉着李秀宁不放,磨磨唧唧的扯着闲篇。
“你抓着我干吗?该干嘛干嘛去!”
“不嘛!我怕黑,你陪我!”
“行!咱们走吧。”
“哎——走错啦!内帐在这头,你怎么往外走?莫非咱们今晚去你那里睡?”
“做什么梦呢?赶紧的,一夜三巡,又该你巡营了。”
“神马?巡营?唉呀妈呀!我腰扭了、脚崴了,去不了了,我先去躺着了,明儿见!”
“想挨揍是不?再装死我军法处置你!五十军棍和巡营,你选吧!”
“我选去死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