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只能从古籍、野史、笔记中寻找真相,加以合情合理的修饰推断,构成人们看到的所谓“历史”。很多真实发生过却没有记录在册的,则就会永远湮没于历史的尘埃当中,与时间同朽了。
林轩一直相信,那些曾经在某个时代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在人格上都有多面性,思想相当复杂,决不能片面地将其定义为善的或者恶的。在二战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纳粹元首,但偏偏没有一个历史学家从此人的人性、本质入手去挖掘他的成长史,并将其仔细剖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中国人到这里来?那不合常理。”朱可夫环顾四面,耸耸肩膀,表示无法置信。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林轩回答。
在他看来,连紫竹都没见过的秃头大概不会编纂跟中国人有关的桥段来欺骗自己,因为这一次大家是在极端意外的情况下狭路相逢,秃头根本毫无准备,现场撒谎的话,总是没法自圆其说的。
所以,林轩判断秃头说的都是真话。
“外面情况——”林轩问。
朱可夫回答:“还好,这队党卫军是从秘密夹道里钻出来的,已经被你清理干净。我传下命令,要所有人提高警惕,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林轩叹气:“没错,这里是纳粹的老巢,地下一定存在许多暗道,千万不能大意。现在,你已经爬上了成功的大树,千万不要在采摘胜利果实的时候出意外。”
朱可夫咧嘴一笑,但笑容里却透着沉重与疲惫。
两人一起望向秃头,也不由自主地将希望寄托在秃头身上。
眨眼间,那瓶酒被秃头喝了一半,烈酒的奇香充满了起居室。
“现在,继续说吧。”林轩提醒。
“是,是是。”秃头把酒瓶抱在怀里,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在看到那份报纸之前,我并不清楚那些人是怎么进来的。后来,看到报纸,我才更惊讶地发现,那些人跟报纸上的照片一一对应,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林轩报以微笑,虽然他不清楚未来的2015年11月22日将发生什么,但他选择相信秃头的话。
“你的眼力跟记忆力都很不错。”林轩低声赞叹。
“我是元首身边最受器重的七大侍卫之一,曾经十五次粉碎了美国、苏联的刺客暗杀计划,只要见过一次的人,百分之百能留存在记忆里,保证过目不忘。”秃头极为自负地回答。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德拉赫亚,有名的反间谍、反跟踪专家,已经在我们这边的特务暗杀名单上很久了。”朱可夫说。
秃头笑起来:“我知道,但我相信能干掉我的苏联人还没生出来呢!”
朱可夫冷笑:“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我,否则的话,早就横尸柏林街头了。”
双方的话里都出现了火药味,林轩及时举手阻止,大声提醒两人:“不要继续说下去了,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这是战争的基本原则,我理解你们针锋相对的立场。但是,目前元首已经下落不明,纳粹政权名存实亡,德拉赫亚已经没有主人了,是一个背景完全空白的新人,没必要再把苏军当成不共戴天的仇敌,你们说对不对?”
这句话一针见血,德拉赫亚立刻如被针扎破了的气球,瞬间气散,刚刚挺起的胸膛也瘪下去。
元首消失,所有的纳粹余党都成了实际意义上的丧家之犬,再表白忠心、誓死捍卫元首荣誉没有任何意义。况且,纳粹本来就是站在全人类的对立面上,这种政权不值得正常人去卖命效忠。
“你说得对。”德拉赫亚又喝了一大口酒,“所以我现在只想带着金条离开柏林,至于这场战争谁输谁赢,都跟我没关系。我想去北欧冰岛,找个小镇隐居下来,看雪钓鱼,不问世事。年轻人,你能看透这种政治幻象,真是好眼力、好头脑!”
林轩是纵观过二十世纪百年历史的人,而且看过大部分论述一战、二战、海湾战争的典籍。所以,他是站在无数观察家、分析家、史学家、军事家、政治家的肩膀上剖析这场战争,集全球智慧之大成,所说出的每一句话含金量都极高,别说是德拉赫亚这种冷血军人钦佩,就连苏军大元帅朱可夫甚至是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法国总统夏尔?戴高乐、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美国五星上将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苏联领袖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以及德国纳粹党魁等人也无法望其项背。
政治是少数人的权力游戏,而国家是属于平民百姓的,这两者有着根本的区别。
换句话说,德拉赫亚、朱可夫只是两个独立的“人”,当他们不为国家民族、政权领袖而战时,两人就是平等、无害的,彼此间的关系绝对不应该是矛盾对立的。
“你说得没错,战争结束,脱下军装,我们都是平民,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跟田里的农夫、厨房里的妇女没有任何区别。”朱可夫后退,脸上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红晕渐渐隐没。
在战争中,德拉赫亚击杀了来自美国、苏联的刺客,但那是战争造成的,每个人在世界大战的洪流中都无法做自己,只能随波逐流。该受到审判、被送上绞刑架的,是党魁而不是德拉赫亚这一类人。
同样,当朱可夫下令全军围城、攻城、屠城时,那也是他背后的政权在发出指令,他只是被动听令的傀儡。
“没事了,想通了,对不对?”林轩看看德拉赫亚,再看看朱可夫。
朱可夫长叹:“也许此刻能想通就太晚了,二战中死掉的数千万人已经不能复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一个扛枪打仗的人都是刽子手。”
林轩摇头:“中国有句古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觉醒,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明白这个道理,都不算晚。”
那句话出自于《论语?里仁第四》,后面还有“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的句子,意思是——如果在一个国家里,一个人早上能达成了一直坚持的理想。实施了自己的仁政,那么他就算晚上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林轩提到这一句话,想要表达的是对二战死者的怜悯与对各国战后重建的憧憬。
人所共知,当欧洲、亚洲的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终结后,亚洲大国又开始了另一场旷日持久、劳民伤财的“内战”,那绝对是全球华裔最痛的回忆。
二战,是反法西斯、反侵略的正义之战;内战,则是兄弟相残、同室操戈的内毁内耗之战。
在所有聪明睿智的现代人看来,那场内战犹如《庄子?则阳》中说的“触、蛮之战”,自始至终,毫无意义。
《庄子?则阳》中记载: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尔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限。”曰:“知游心于无限,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惝然如有亡也。
在庄子笔下,蜗牛角上的触国、蛮国为了攻打微不足道的地盘而征战不休,胜负的筹码只是蜗牛触角那么大的地方,遂惹人耻笑。
退一步看,无论是一战、二战、内战、海湾战争、非洲动乱甚至于未来的太空战、宇宙战、银河系之战,岂不都可以笼统地看成是“触、蛮之战”?
“呀——”德拉赫亚突然叫起来,指着林轩,“你刚刚说的这句话请再重复一遍!我非常耳熟……”
他们一直在用德语、俄语混合交谈,所以林轩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中国古语的时候,也自然是使用了德语译文,简化为“早上明白了天下至道就算晚上死了也是值得的”这样的直白话语。
林轩放慢语速,用德语、俄语分别翻译了那句古语,德拉赫亚的反应更加强烈:“对了对了,对了……元首一直在说这句话,从斯大林格勒会战之后,他时常自言自语,我至少有几百次听到他说这句话。”
“是吗?他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境界真是太好了——”林轩苦笑。
如果纳粹党魁能明白这句话,可真是应了中国的另一句古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然,往更深层次去考虑,假如德拉赫亚的话是真的,那么纳粹党魁由那句话里体会到的应该是另一种意境——现代台湾师范大学曾仕强教授曾用《易经》的观点来解释“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说,朝和夕是相对的,夕即过去,朝即将来。“道“指”大道“,即宇宙本源,形而上的本体,同于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中的第一个“道”,也同于“吾道一以贯之”中的“道”。
那么,党魁重复这样一句话,是不是代表他已经看到了纳粹的未来?宇宙的本真所在?人生的至高无上境界?生命最深的起源?
“以党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才智,岂能让一场翻天覆地、搅动全球的二次世界大战以*、消失这样悄无声息的低俗落幕方式黯然告终?”联想到这些,林轩突然不寒而栗,确信一切史学家都小看了那个二次世界大战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