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跪移两步,许惊云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微湿的眼眸望着静悔师太道:“娘,我们回家可好?”
并没有停止敲木鱼的动作,静悔师太双眸半敛,平静道:“施主,何处为家?”
眼底划过一丝亮光,许惊云略微沉吟,才低声道:“墨莲国才是我们的家,而这里是沐影国。”
“对贫尼来说,我心安处便是家,无所谓国度之分。”微微一顿,静悔师太停止敲木鱼,望着供桌上慈眉善目的佛祖,神情诚恳道:“而且,静悔早已跳脱红尘,常伴青灯古佛,四大皆空,我心安然,家不过是一个代号。”
闻言,许惊云面色一白,泪盈于睫,沉痛道:“娘,您四大皆空,心里安然,那惊云的心呢,要如何安然。”木鱼的声音再次响起,许惊云知道多说无意,原来他最想要的亲情也只是一个奢望,额头低在冰凉的地板上,缓缓抬起,再次低下,再抬起。
三拜尽,许惊云仰头闭眼,良久,睁开双眼,眸光一片清明,专注的望着静悔师太盘膝的背影,开口道:“娘,惊云要走了,你能否回头看惊云一眼,只需一眼。”
指尖一颤,静悔师太从蒲团上站起,背对着许惊云,唇边溢出一声阿弥陀佛,接着道:“施主,这里没有娘,只有静悔师太。”
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娘,没想到您连惊云如此微小的要求都肯施舍,也罢,只要您觉得心安,都无所谓了。
“师太,惊云明白了,多有打搅,还望见谅。”语气一顿,许惊云沉吟道:“以后,惊云恐怕不会来了。”
听到脚步离开的声音,静悔师太才转过身,默然的望着许惊云刚才站立的方向。
将如墨和雪影交给小二去喂食,长安怀抱着小木箱,一转头,就见沐璃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浅色的眸光柔情似水。
轻轻握住沐璃的手,长安低声轻唤:“沐璃。”
“公子。”自唇瓣溢出的声音,带着醉人的韵味。
走进客栈,找一处临窗的位置,沐璃和长安相对而坐。
吩咐小二准备几样精致的小菜,拿起桌上的茶杯,沐璃轻抿一口,眸光一亮,笑道:“公子,这家客栈的茶水口感不错。”
端起茶杯,长安微饮一口,轻轻点头,表示赞成沐璃刚才所言。
噗嗤一笑,沐璃忽然觉得这样的长安非常可爱,只怕是他喜欢的东西,长安都会不问缘由的喜欢,喜他所喜,厌他所厌,也只有公子才会待他如此,爱屋及乌的感情原来早已出现在他的身边。
“我们要去哪里找许惊云?”沐璃问。
“不用找。”长安肯定的开口:“他会来找我们。”
沐璃心底升起一丝疑虑,公子为何说的如此笃定。
“直觉。”
沐璃愕然,公子竟然只是凭直觉来断定许惊云是否会出现。
微微一笑,浅眸迎向长安,沐璃开口:“好……我们不妨也来一次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是这样用的吗?长安心想。
“老板,能不能给我一个包子,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衣衫褴褛的少年对着卖包子的小贩低声恳求。
“快走开,我又不是慈善家。”小贩挥手,许是饿了很多天,少年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瞪一眼正在挣扎爬起来的少年,小贩嗤笑道:“真晦气,没钱还想吃包子。”
来来往往的人群对于这样的闹剧似乎司空见惯,并没有人停下来观赏。
少年站起身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暮正好落入望向窗外的沐璃。
“公子,你说会不会有人出手帮助那个少年。”沐璃回过头来,望着长安问道。
不着痕迹的暼一眼窗外,长安开口道:“有,不过不是帮助。”
还没有完全理解长安话里的意思,少年的声音再次传入沐璃耳朵。
“大爷,我不去你家。”
沐璃望去,就见一位满脸横肉的大汉拽着少年有些纤细的胳膊,嘴里大声嚷嚷道:“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的故事沐璃听说过不少,但是这调戏民男也太……离谱了。”沐璃真的不知该如何措辞,就算沐影国世风日下,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
“有一些达官贵人喜欢圈养一些美貌的少年,供其完乐。”长安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清楚这些东西,师傅并没有告诉过他。
经长安一提,沐璃脸色忽的一变,握着长安的手急切道:“公子我们救救他。”
“好,我救,你别急。”长安拍拍沐璃的手。
发觉自己的异样,沐璃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见长安站起身子向外走去,沐璃也跟着站起来。
来到拉扯不休的两人之间,长安冷然道:“放手。”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让人心底发寒。
满脸横肉大汉看向长安,色…迷迷道:“来了一位冰山美人。”
而少年见大汉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赶紧摆脱大汉的钳制,向沐璃的身边跑去。
沐璃并没有注意到少年,他正恨恨的看向大汉,死胖子,你竟然调戏公子,越想越气,沐璃刷的一下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眯着双眼,逼近大汉。
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右手微动,长安刚要向大汉下哑巴吃黄连,就见沐璃手里握着匕首朝着大汉的门面刺去。
连忙拦住沐璃,长安摇头,衣袖一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汉竟然痛苦大叫,恐惧的望着长安道:“你做了什么?”
理也不理大汉,长安牵起沐璃的手,朝着客栈走去。
围观的人群有些鄙夷的望着到处打滚的大汉,有些好奇的望着离去的少年。
沐璃和长安刚刚坐回位置,就见刚刚被他们所救的少年正一脸怯怯的看着他们。
“多谢两位公子适才出手相救。”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近距离的打量少年,沐璃才发现少年有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眉眼弯弯的,薄唇轻抿,发丝有些干枯,被一根草绳随意的绑在一起,几缕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前。
从身上拿出五十两,沐璃递给少年,温声道:“这些银两你拿去用,做些买卖,好好营生。”
向后一退,少年连忙摆手道:“不,这些钱小人不能要。”见沐璃不解的望着他,少年心里一急,呐呐道:“两位本就对小人有恩,小人都没有报答呢,又怎么能接受那些钱财。”
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沐璃几乎听不到少年在说些什么。
“给你,你就拿着。”长安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冰冷。
“我……”少年肩膀一抖,低垂着头,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小兄弟,你不是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有这些钱就不会挨饿了,听话,拿去吧。”见少年抬头呆呆的望着他,沐璃心里不忍,这少年看起来都没有沐琰大,竟然一个人流浪街头,又差点被…人欺负。
“我可不可以……做你们的跟班。”少年有些迟疑道:“我什么都会做的。”
沐璃微微一笑,温和道:“小兄弟,哥哥也是跟班,哪有跟班后面再跟个跟班的道理。”见少年愕然,沐璃握住长安的手,对着少年一笑道:“看,这便是家公子。”
少年抬眼,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长安。
好冷的人啊。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话落,沐璃便将银两塞到少年的手上,这时小二也刚好将他刚刚所点的菜端了上来。
“小二,再多拿一副碗筷。”沐璃对着准备离去的小二说。
“好的,客官。”小二应道。
“啊,不用了,我已经受了你们太多恩惠。”少年开口道:“两位哥哥,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似乎真的是怕沐璃要留他用餐一样,少年一说完,便转身离开。
“这少年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沐璃失笑道。
眉头一皱,长安淡淡道:“你很关心他。”
“啊。”沐璃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长安,他关心少年,是这样吗?
“你救他,还给他钱,还要请他吃饭。”长安一件件的指出。
公子,你是在吃醋吗?
“我救他是因为不想他成为别人的禁…脔,给他钱是想起公子以前救过我,请他吃饭则是因为小二刚好将饭菜送过来。”沐璃解释道。
对于沐璃提到禁…脔二字之时,长安眼皮一动,但没有说什么。
将筷子递给沐璃,长安指着桌子上的菜道:“都是你喜欢的。”
微微一笑,沐璃说:“我们一起吃。”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的吃着饭菜。
用过膳,两人稍作休息,便结账出了客栈。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沐璃牵着雪影,问着一旁的长安。
长安将小木箱放在如墨的身上,侧身道:“去找夜曦。”
找夜曦?
公子是什么意思?
“沐琰不是一直在她身边。”长安拍了拍如墨的脑袋意有所指道:“沐珂应该也会出现。”
沐璃明白了,长安想暗中帮助沐琰,同时调查沐珂与许惊云的关系,甚至想查清石头的死因。
如果沐琰不是他的弟弟,公子根本就不屑一顾,如今却要和他重新返回云城,想到这,沐璃握住长安的手:“公子。”
“嗯。”
清浅一笑,沐璃柔声道:“没事,就想叫一下你。”
“嗯。”
昏暗的房间,靠窗立着一个人,看不清表情,从身形上看是位男子。
“二爷,许惊云求见。”一个小厮样打扮的男子敬道。
“请他进来。”二爷的声音低沉有力。
“是。”小厮转身出去。
须臾,许惊云从外面推门而入。
“见到你娘了,她可好?”二爷问。
许惊云颔首道:“她很好。”
“那就好。”
“二爷,惊云要走了。”
“回墨莲国吗?”
许惊云沉默半响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让你做的事都办妥了吗?”声音有些阴沉:“千秋雪根本没死,死的只是一个奴才。”
“回二爷,这个奴才可是千飞羽的亲信,而且千秋雪势必要为他报仇,惊云还意外发现了一件事。”微微一顿,许惊云接着道:“太子并没有死。”
“你说什么?沐璃他没有死。”二爷提高声音。
“是。”许惊云道:“他与长安在一起。”
“原来如此。”二爷挑眉:“他们现在在何处?”
“应该是向清风山的方向去。”许惊云有些迟疑的说。
“看来当初我是压对了。”二爷哈哈一笑。
收起笑容,二爷问道:“他们可认识你?”
“不认识,只知道我是病书生。”
“嗯,沐琰还与那个夜曦在一起。”二爷问。
“是。”
“你答应我的事虽不尽人意,但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你走吧。”二爷看着许惊云,沉吟道:“往后你我不再相欠,也许下次见面我们是敌人也说不定呢。”
闻言,许惊云心里一惊,二爷发现什么了吗?
“不管怎样,惊云永远不会对二爷出手,因为二爷是我与娘亲的救命恩人。”许惊云诚恳的说:“娘亲能得以在沐影国安心出家,也多亏了二爷,惊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绝不敢生出歹意。”
“那句话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惊云当真了。”二爷一笑,走到许惊云面前道:“时间可真快,你我相识已有七年之久。”
“是呀,二爷当时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呢。”许惊云带着回忆轻声道,那时的二爷还是一个孩子,却有能力将他与娘亲救下,并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而他自那时变答应这一生会替那个孩子完成三十件事,然后带着母亲离开,可没想到母亲却在五年前出家为妮,成了静悔师太,静悔,娘你在忏悔什么呢。
从二爷那里出来,许惊云一个人走到一家酒馆,喝起闷酒。
一杯接着一杯,一坛酒很快就被喝完,许惊云从身上摸出一些碎银子搁在桌上,便离开了酒馆。
带着微醉的酒意,许惊云身子有些摇晃。
“前面的兄台请留步。”
袖子被拉住,许惊云回头,见是一位衣着显贵的男子,打了个酒喝,许惊云问:“我认识你?”
“啊,可我不认识你。”男子傻傻应道,接着又摇头道:“不对,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也不对,我是想说你的东西掉了。”
“东西?”许惊云身子一晃,手搭在男子肩膀,醉眼迷离的望着男子嗤笑道:“我没有东西可以掉,没有东西可以掉,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