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宁萱是怎样被突如其来的好待遇砸得晕晕乎乎,宁四娘既然发了话,下人们自然是按着她的意思去给小姐们布置闺房了。
等她们姐妹散去,宁四娘独留着梅氏,才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道,“我把孩子们都交给你,你便把她们教成这样?”
就算是庶出,也是同一个家族的血脉。等庶女们嫁人了,也未必没有随着夫家发迹的时候,弄得跟个避鼠猫儿似的,哪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样子?日后说起亲事,谁家公婆瞧得上眼?
“我没提搬来金陵的事,一是想等着上上下下安顿好了,你们过来才便利。否则这么一大家子,又是借住,这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我哪顾得过来?二来,我不说你也心知肚明。可这园子里你四下瞧瞧,你们的住处是不是早安置好的?我本打算着看年底你们如何行事,再接你们过来,谁知竟是不声不响就弄了这么一出,呵!这可真当我死了不成?”
梅氏听得羞惭万分,扑通就跪下了。
若说来之前,她确实心怀怨恨,可亲眼看了婆婆安排的屋子,便知道这确实是一场误会。
宁四娘给她们的可不是空屋子,而是都配了家具的。如果不是有心打算,断不至于做到这步田地。
自去年宁四娘只回了一幅清廉绣图后,宁怀瑜一直没有道歉认错的表示,这样子也难怪当母亲的生气,不肯叫她们回来。
梅氏只好尽力解释,“娘别生气,这事实在不是媳妇有心隐瞒,而是相公,相公他——”
她怎么能说,宁怀瑜在离家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悄悄把外甥女从江西接了过来?而她,又是如何的隐瞒不报,整整三年。
便是宁怀瑜有错在先,难道她这个当媳妇的“帮凶”就很无辜?
所以梅氏说到一半,没法替自己辩解。反而哭着道起委屈,“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娘您只看到大姐儿她们的模样,还没瞧见兴哥儿变成了怎样……”
宁四娘心中一惊,“兴哥儿,他怎么了?”
就算是庶子的儿子,也是她真心疼爱过的第一个孙子。方才人多,她只在宁绍棠来请安时略瞧了两眼,只觉面上沉默寡郁了些,难道竟是有什么不好?
确实不大好。
宁怀瑜把南湘儿接来,又不是养只小猫小狗,成天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总会有些磕磕碰碰。尤其小孩子之间,吵架拌嘴更是常事。
梅氏倒是不偏心,起初给他们调解纠纷时还挺注意公平公正。若自家儿女错了就罚他们,无关痛痒的就让他们让着些南湘儿,实在是南湘儿错的,才略说她几句。
谁知宁怀瑜得知后,却是勃然大怒。
揪着一件本是南湘儿的错事,责骂梅氏不慈爱。看梅氏不敢顶嘴,宁绍棠便帮着母亲说了几句公道话,谁知宁怀瑜竟是把亲生儿子绑起来,折了柳条当鞭子吊打!
“……那本是衙门里惩治犯人的手段,怕把人打死了不好交差,才用柳条。可那么粗的柳条,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却不至于伤筋动骨,却疼得要命,还堵着嘴不许叫嚷。等开了门,那柳条,柳条上全是血啊!我的兴哥儿,都疼得生生晕死过去!”
听着梅氏的哭诉,宁四娘气得脑子都阵阵发晕。
“亏你也是做娘的,怎么就不拦着?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挨打?”
梅氏委屈道,“我们租的院子离衙门不远,门户又浅,平常说话略高声些都有人听去,万一吵嚷起来,必惊动左右邻居及同僚上司,那可如何是好?”
宁四娘气得跟这媳妇不想说话了。
就为了面子,活生生要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就算这事根由在南湘儿身上,梅氏这么懦弱退缩,起码也得负责三分!
接下来,不用梅氏唠叨,宁四娘也猜出大半了。
自此之后,全家再无人敢招惹南湘儿。而南湘儿也越发的得寸进尺。连起初对梅氏的小小敬意都抛之脑后,一言不合就告状。反正有宁怀瑜在,谁也不能“欺负”了她去!
至于家中几个孩子,在这样的偏袒中,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郁。
尤其是原本温和开朗的宁绍棠,变得性格阴鸷古怪,除非是在人前,人后他如非必要,不仅不跟南湘儿,竟是都不愿与梅氏多说哪怕一句话了。
是以梅氏才在接到祝大太太的信后,百般鼓动宁怀瑜,要带着所有孩子回来。她怕再呆下去,自己儿子都要被养废了!那她后半生可倚靠谁去?
宁四娘听完,虽也为长孙忧心,可更恨梅氏不争气。这样的娘,说真的,要她也不想搭理!
“湘儿来时你不吭声,闹出事来你又不吭声,如今弄成这样,你倒想起我这个娘来了?你从前在家,我就跟你说过。妇人敬爱夫君是本份,却不能一味顺着他。更不该在明知他做错的时候,还助纣为虐!你说大郎惯着湘儿,才弄得孩子们成了这样,可若没有你的懦弱顺从,湘儿又岂敢这么目中无人?”
梅氏既羞愧又不服,“可相公的性子,娘您也是知道的。我若拧着他,他只有更拧。我实在是没法子啊!”
看她还不思悔改,只会找借口,宁四娘实在是没精神跟她耗了。
“罢了罢了,几个孩子我会帮你管起来,至于你的日子要怎么过,随你自己吧!”
可梅氏只要有她这句话,心里就安定了下来。
婆媳多年,如果说宁四娘充分了解到了她的短处,那她也能看清婆婆的长处。
宁四娘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如果开口应下某事,就算再不高兴,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它办好。
所以儿子有她管着,梅氏很放心。
况且回到金陵,还有她能镇着南湘儿,想必日子她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只是回头徐妈妈问起菊儿怎么不见时,梅氏略显尴尬,只支吾着说,“她留在任上照顾大爷了。”
徐妈妈疑惑道,“不说奕秋留下了么?还有她呀?”
菊儿虽只是个花钱买来的小丫头,却也是家中一口人,还在梁溪伺候过几年。后来给宁怀瑜上任时带走,开脸做了屋里人,大小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
梅氏见瞒不过,才悄悄说了,“她去年小产之后,稳婆说她不能生了。大爷便作主把她嫁人了。”
徐妈妈的脸一下冷了下来,这是卖了吧?
确实是卖了。
因去年没收到宁四娘的年礼,只好花大价钱置办东西撑场面。等年一过,家里便有些不凑手,又不好再去当首饰,便把菊儿卖给个当地任所的同僚军官了。
那人早有妻室,倒不在乎菊儿能不能生,只要颜色好,能玩几年就行。只梅氏素闻那军官在房中似有些奇特癖好,菊儿卖去梅氏也觉不忍,偏那人肯出大价钱,宁怀瑜又固执,她能怎么办?
这会子见徐妈妈多半猜了出来,梅氏索性破罐子破摔,“这事还请妈妈帮着在太太跟前遮掩一二,若太太不问,便别提了。”
徐妈妈自然不愿给宁四娘添堵,只是想想菊儿那丫头相处一场,也不知落得如何境地,倒是狠狠落了一回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