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的春天,清凉山麓好风光。太平皇庄除去上一冬的冰霜覆盖,终于有了一些春的颜色。
小皇帝顺利举行了登基仪式,圣祖的梓宫也移入了温化皇陵,武令媺原本应该要好的病却不仅没好,反而因亲自扶柩送圣祖入皇陵又染了风寒而变得更重。
病势缠绵,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渐渐将养好。除了新帝举行的第一个大朝会她去露了面,其余时候她或是在公主府,或是在皇庄。就这么着,稀里糊涂病着,她混过去了至德朝的最后一年,迎来了景泰元年。
自去岁她一病不起,小皇帝便隔三差五遣人来看望,每次都大张旗鼓,还携带为数不少的药材补品。人前人后,小皇帝提及辅国殿下,不是亲昵称之皇姑就是师父。搞得无人不知在圣祖朝,武令媺就已是小皇帝的师父。
这样一来,帝宠是明晃晃~无~错~的有了,可武令媺也更加被人嫉恨。最恨她的,莫过于东昌兰真公主。
当初武令媺抢在所有人面前第一个对小皇帝称臣,带动了她身后诸如怀睦老亲王、肃亲王、连老尚书等等太平党的宗亲众臣齐齐上阵表态拥戴小皇帝。一时间,竟让东昌兰真公主为颜无悔正名的机会都丧失——人人争着向新帝表忠心,哪有时间理她?
如今,颜无悔的身份真是尴尬到了极点。要不是东昌兰真公主那边儿还有博国公郑氏、桓国公谢氏,恐怕小颜神医就能被安一个冒充皇裔的罪名给抓起来。
圣祖大行之后。东昌兰真公主的地位便远不如以前了。原本和她一般失去最大靠山的武令媺从龙之功跑不了,小皇帝为示恩宠,对武令媺大加封赏,那个“辅国”尊号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东昌兰真公主呢?若非看在淳和公主的面子,再来也顾忌郑谢两家的势力,否则小皇帝再年幼,也会尽早想办法解决这位皇姑和那个疑似孝宗皇帝遗孤的小颜神医。这两个人,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大隐患。
这不,隐患终于爆发了。
早春尚且寒凉,武令媺用过早膳。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食。又重新躺回暖阁锦榻上,翻看桌子上的一叠报纸。
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出的主意,在《太宁日报》之后,几乎是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太宁城接二连三出现好几家报馆。创出了诸如早报晚报等等好几份报纸。
此时武令媺翻看的就是一份《每日晨报》。别的还罢了,一篇章回体小说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细看完了刚刚开篇的这一章节,她掩报细思片刻。然后招手叫人:“把苏司书给孤叫来。”
有宫女无声行礼退下,不一会儿,司书大宫女兼公主秘书处秘书长苏芷若款步而来。
“这报纸好像是今儿才送来的?”武令媺扬着手里的《每日晨报》问,“可知是哪家报馆?”
“殿下,奴婢正巧已经得着了信儿。”苏芷若抿唇笑了笑才道,“恐怕殿下您已经猜着了,正是郑家在后面主的事儿。”
武令媺摇摇头,叹道:“我那嫡姐真是个祸害,害自己也害别人!”
那篇章回体的小说,只要略微知道内情的人一看便知,那是在影射孝宗皇帝的情史。郑家,应该说是郑家背后的东昌兰真公主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无非是为了给颜无悔争身份争名位。
这事儿,绝对没完!
武令媺颇觉烦恼,但如今以她的立场,又不好伸手去帮颜无悔。只能是说,若是事有不谐,她尽力保颜无悔不死。
苏芷若见自家殿下不高兴,也跟着心情不悦,别扭着脸取出一封烫金请柬,双手递过去道:“这是博国公郑府给您的请贴,说是世子行冠礼,请您前去观礼。”
博国公世子要给圣祖皇帝服小功孝,孝期五个月,如今算算正好出了孝。武令媺撇撇嘴,她的好皇姐还真是片刻都等不得,抓住一个机会就要博存在感,估计顺便也要帮颜无悔刷刷存在感。
“就说孤病着,不方便去!”武令媺哪里会去凑这个热闹,躲都躲不及。想了想又道,“让樊掌事打理一份上等礼物给送过去,到底还是要给郑家和博国公面子。把永寿王的那份也给带上。”
苏芷若答应着退下,武令媺重新翻看报纸,一头想着自己的事儿。她这一病,冷眼旁观小皇帝即位之初的种种,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
其实她早知小皇帝是有主意的人,这从那年冬天雪灾赈灾之事可见一二分端倪。有主意是好,可也要分时候。她虽不上朝,但朝堂之上种种都瞒不过她的耳目。小皇帝在早朝之上自然不会不给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和辅臣们面子,只是背地里多有怨言。
这些怨言既然能传到她耳朵里,也就能被太皇太后和辅臣们知晓。不得不说,小皇帝还是不够谨慎小心。他这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不仅是要做在表面,还在做在心里。
不过小皇帝也就是偶尔抱怨几句,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譬如说开始培植自己的人手,譬如说与泰王、和王亲近以获取支持争夺权利。他很聪明,他让你知道他的不满,但他还是会老实听话。
有这样的心机,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已经不错了。武令媺本来觉得欣慰,后头仔细想想又有些失望。
为人君主,不该这样小家子气。有怨言不满,大可当面对太皇太后或辅臣提出,这样背地撒气还是落了下乘。武令媺还是挺替圣祖陛下遗憾,若小皇帝自小被圣祖养在膝下,可能不至于如此。
算了,孩子聪明肯学,到底还有时间让他成长。武令媺细思从小到大圣祖给她拟过的书单,提笔斟酌着拟起书目。写着写着,她不禁感伤,父皇其实是把她当男儿教养吧?!
原以为坐在皇庄就能知道郑家那边儿会发生什么事儿,武令媺没料到转过天来,她还在用早膳,太监总管八宝就进来禀报有人求见。
“来人一位是博国公的嫡亲弟媳愉县主,还有一位就是淳和公主,等在咱们小花厅里,要求见您呢。”八宝和在宫中时一样,无论何时都是一脸的笑眯眯。他家师父季良全去服侍太皇太后,他便出了宫到了辅国公主府,也成了一府的总管太监。
“真没眼力见儿,也不知道等孤用完早膳再来。这下可好,孤的胃口都没了。”武令媺满脸的不爽,朝八宝用力瞪了一眼。
八宝笑嘻嘻小步向前,拿出原先服侍圣祖皇帝用膳的功夫,一意说着小笑话儿,哄着武令媺好歹用完了早膳,却是再也不提那头还在等着的人。
等漱了口,武令媺舒舒服服靠在椅子里吁一口气,无奈道:“当今的陛下与淳和公主是嫡嫡亲的表哥表妹,这人,孤还真得见见。”
“是嘞。那奴婢就下去吩咐人准备着。”八宝麻利地行了礼,一溜烟地出去了。
论起机灵,八宝这长期跟着季良全在御前服侍,肯定要比原先公主府的总管太监方德旺要强上不止一点半点。武令媺想起在府里自尽的小方子,心情又低落下去。
这边儿磨磨蹭蹭,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一直等在小花厅里的愉县主、淳和公主才见着了自圣祖大行之后就低调许多的辅国殿下。
愉县主是淳和公主的亲婶婶,也是武氏宗室女。当年,圣祖陛下将自己的女儿和愉县主一同指婚给郑家宗脉嫡系两兄弟,这事儿可轰动一时,也令郑家的风头在会州无人能比。
不用这二位开口,武令媺也知道她们肯定是为着博国公世子行冠礼的事情来的。她心里腻味儿,面上却不显,还算是温和可亲地接见了二人。
论辈份讲,愉县主与武令媺是隔了几房的堂姐妹,她却不敢当真拿出见堂亲的亲热架势来。一则以前真心不熟悉,二来她也知自己等人上门恐怕惹人心里不痛快,所以陪了许多小心。
淳和公主一如既往地安静柔美,说话柔声细气,一口一个小皇姨,叫得挺亲昵。不过,武令媺听说了小皇帝那日突然闯进澄心殿拿出第三封遗诏之前事先与淳和公主碰过面,故而对她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再也不认为她当真就是个纯善无争的小姑娘。
闲聊几句,终于切入正题。武令媺也没有当面拒绝,只推说自己虽然病愈,身体却还是虚弱,不能保证到时候一定会出席。见她并没有如上次那般直接拒绝,愉县主和淳和公主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便起身告辞。
武令媺将二人送出小花厅,目送她们离开,径自回去书房看书。不一时,八宝摸进书房,悄悄对她道:“殿下,随侍愉县主的太监曾经服侍过宫里的一位太妃,与奴婢师父是旧识。那人避着淳和公主的奴仆找到奴婢,悄悄递给奴婢一样东西。”
八宝从袖袋里摸出皱巴巴一团白布,小心翼翼展开放平,打眼瞧去吓得不轻,急忙又要团起来。武令媺急忙制止他,抢过那团布仔细一看,皱眉道:“这是……圣手的血书?”
这团皱巴巴的白布上有两个鲜血淋漓的大字——救命!那血腥味儿扑鼻,叫人立时心里闷闷地不痛快。白布的左下侧应该也是涂了鲜血才得已盖上的印章,确实是圣手老神仙随身不离的私印。
武令媺示意八宝处理了这团血书,沉默细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