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隆重的洗三活动,许多大臣妃嫔都送了添盆的礼物,另外还有献给皇长子的礼物,金银玉器堆积如山。沈落雁一直带着无可挑剔的温雅笑容,雍容华贵的端坐一旁看着。
洗三完毕,众人散去,皇帝回到寝宫,当天晚上又是昭华值夜,见四下无人,对皇帝说:“看沈妃娘娘似是体虚无力,没有精力抚养孩子,不如陛下将皇长子接到身边抚育吧。”
“哦?”文康略有纳闷,黑暗中看不见昭华的神色,只觉得一双手在被中伸手握住他。
皇帝亲自抚育孩子,于礼不合,是绝无仅有的,等于向举国臣民宣示皇帝极爱此子,要亲自教养,等同提前立了太子,但是转念一想,他也无意再与后宫女子纠缠,这个孩子恐怕是他唯一的子嗣,正需好好养育,将来好继承大业。
“嗯。”文康答应一声,盘算着在寝宫哪处地方安置皇长子,没有多想其他。
皇子初生带来的忙乱过去一阵,郑无离寻了个机会对皇帝说:“陛下待那人实在是宽厚过了,以致于他狂妄无礼之极。”
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昭华,叫他名字皇帝不许,称他公子他现在又失了宠,所以含糊称指,反正皇帝知道“那人”指的是谁。
文康听了没吭声。
郑无离继续说:“明知道宫里的规矩,没有皇上的旨意,外人不得随意入宫门,何况又是半夜时分,他居然擅自下令半夜让陈太医入宫,还有宋乐志居然也听他的。真不象话。宫门就这样随便让外人出入吗?”
“事急从权,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文康喜得贵子,宽宏大量许多,也不想再和昭华生气或是计较他的逾越之处。
“可是皇上在的时候呢?他还不是照样替皇上下令。”郑无离继续表达不满,“就算当时陛下关心则乱,后来又太过高兴,忘了下旨,还有总管太监,什么时候轮到他发号施令。”
“行了。”文康很不耐烦的打断,“无非你嫌他越了你的次序去,这事已经过去,没什么可计较的。”
郑无离本来想劝皇帝注意些,和那人保持距离,见他毫不在意,只得住口不提。
皇帝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对昭华的担忧,沈落雁的异常没有丝毫察觉。命人收拾寝宫东侧的偏殿,又命人置办了各种玩具和婴儿用品放在里面。
还命内府好生筹备过满月的事,皇长子满月的时候,恰好是皇帝的生辰,两桩喜事放一块,庆贺活动会更大一些,到时外国使臣来祝贺的会更多,接待事宜,赏赐回礼都是内府和光禄寺官员忙碌的事,不可出差错。
虽然遇大喜事,文康还没忘了做为皇帝的职责,他要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要称霸天下,要后人记住他不是一个只靠着先祖余荫碌碌无为的庸君。
他的信念是宁做暴君不做庸君,宁被人骂也不愿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藉没无闻。他要在有生之年给他的儿子留下一个强盛的帝国,那时他可以放下一切,和心爱的人携手并肩,一同看江南杨柳依依烟花三月,看大漠长沙落日苍茫广阔,那是何等惬意,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文康深吸一口气,提起劲来,道:“泡茶,浓些的。”
郑无离听见,赶紧过来端茶,文康很是不满:“哪里用得着你倒茶,那家伙到哪里享福去了?”
郑无离只能苦笑,大将军和司农大夫他们要他设法使皇帝疏远昭华,可是皇帝仍然时不时想起他来,美女在怀也忘不了他,就算皇帝提到他时气呼呼的绷着脸,可是他在皇帝心目中已经牢牢生根,难以拔除,硬要□□势必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皇帝的命令不能违背,郑无离只好一溜小跑,亲自把昭华叫了过来。
昭华遵命过来,行过礼后端茶磨墨,皇帝没发话也不敢停。
文康看着不见减少的奏折,又念着小皇子,心里烦躁,把一封奏折重重摔下,道:“把这些整理一下。”
昭华瞄他一眼,瞧他的脸色是真的,过来站在御案边,把堆积的奏折分了一下,先把请安折子分出来,这些折子只需写圣安二字即可,于是奏折少了一部分。再把那些例行请示如祭祀封赏之类只需照旧例行事的折子再分出来,批上照例或依议二字,最后剩下的是需要皇帝裁夺的部分折子,三分之一不到,难以裁夺的地方为皇帝提供可供借鉴的前例。
昭华博闻强记,许多律例都记在脑中,皇帝遇上难以裁夺的事向其垂询,他就有律依律,无律援例,只要有律可依,有例可援,拿到朝堂上,谁也不能说什么。
皇帝处置起来顺利许多,两人这么一分工,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当天的折子处理完。
文康满意地伸个懒腰,看向昭华的眼神柔和许多。果然两人配合着做事,效率高许多,如果他真的肯臣服辅佐自己那该多好,虽然自从他被迫臣服以来也献过几策,但是绝对有所保留。这一点文康非常清楚。
现在命他整理奏折,见他仍如先前一般,处事不见私心,应对把握分寸,文康心里暗叹,朝上那些大臣对他极不放心,盯着他挑他的错,可是经他手处理的事都是依律援例,并无偏私,所提计议也是顺天道合礼法,并无错处可挑。
那么他也许是真心臣服愿为齐国效力,私赠宝物是有结党之嫌,也许是为了自保,也许并非有什么图谋。拉帮结派各国难免,历朝屡禁不止,也是处于弱势的臣子们对抗君主的一种无奈之举。内臣与外臣结交,向来为国君严禁,可是昭华有结交之形,却没有作乱之实,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为君者若是严苛之极,不容半点污垢,怕是于国无益。那么先前对昭华的暴怒,是否太过?
是不是自己心底深处仍然对他怀有疑虑防备,才会把他所有行为都往逆心上推测?
文康看着侍立一旁的昭华,带着探究的眼神,若有所思。昭华不知道他一脸严肃在想什么,垂眼低头,大气也不敢出,
“去偏殿。”过了一阵儿,皇帝下令,昭华自觉的跟上。
偏殿是建章宫东边一处院落,离皇帝寝殿不远,皇帝打算亲自教养长子,所以现在重新布置做为皇长子的居所,赐名为“毓华宫”,饱含着美好的寓意,华丽舒适自不必说,里面的布置绝对是非常精心,寝室无比舒服安全,书房藏书丰富,还有间大屋专门放了各种各样的玩具。
每样陈设,每本书籍,皇帝都亲自过问。
文康环顾四周,看着一屋的玩具,心情大好,把严肃考虑的事情暂放一边,用手指着,道:“瞧,这些东西是从各处搜来的,有民间的,也有贵族用的。”说着,文康拿起一个九连环把玩着。
又拿起一只木鸟,这木鸟做得极精致,黑珍珠为眼,竹木为翅,据说得鲁班真传,可以飞翔盘旋,三日不下。
还有一个会旋转的木塔,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一白玉美人出现在窗口,击鼓报时。还有一辆小木车,叫流车,可以前后左右行进自如,人坐在上面用足蹬转,可以自由操纵。更奇的是一个机械舞人,穿着绫罗绸缎,可以端茶斟酒,还可以舞蹈吹笙掷剑,在齿轮的转动下,进退自如,着实奇妙无比。
文康本来要看这里是否摆置妥当,看着如此众多好玩的玩具,居然爱不释手,玩个不停。那深沉的眉眼竟有了一种如孩子般的天真和热情。
昭华起初在旁看着,看他一脸专注地玩着木鸟,好奇地观察着机械人是如何舞蹈,脸上是一副兴奋的神情,看着看着,昭华的眼眸变得温柔,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
“快过来看这是怎么回事?”文康唤他,不知怎么搞的,这机械人一只手动不了了。
昭华上前检查是怎么回事,被他感染,也被那机械舞人吸引,也跟着玩起来。
两人拭着变换机关,转动齿轮,使舞人做些更难的动作,玩得不亦乐乎,不到一时辰,会跳舞的机械人彻底残废,连脑袋都动不了。
司设监的工匠奉命来修理,以为是哪个小孩子顽皮,玩坏了舞人,待看到搞破坏的是两个大男人,只得无语摇头。
昭华看见工匠的神色,有些羞赧,道:“他心里笑话我们。”
听到他说到“我们”,文康心情变得更好,也更宽宏,道:“随别人怎么想,以后朕要亲自抚育皇子,和他一起玩,谁管得着。”
文康目光闪闪,道:“朕要亲自把孩子养大,看着他成长,教他说话,听他叫一声父皇,陪他捉迷藏,玩游戏,还要教他认字,猜谜语。还要教他习武射箭,亲自扶他上马,如果他学不会,嗯……朕也不会苛求,更不会罚他,定要让他快快乐乐,享受童年之趣。”
昭华听他说着以后的日子,含笑不语。
文康愈发豪气万丈,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希望:“朕一定会成就不世霸业,等孩子到朕这岁数,齐国要成为天下的中心,各国的霸主,天地所有一切都在我齐国的庇护照耀之下。”
“陛下会得偿所愿。”
“等到朕成就一番事业,那时皇长子已经二十岁,他已经成长成人,娶了妻子,朕把江山交给他,然后四处游历,赏遍山河。和……”
和谁一起赏遍大好山河?
逼着他和自己在一起吗?文康苦笑一下,说不下去。
毓华宫将在皇长子满月之前全部布置完毕,里面栽种的花草全是无刺的,供捉迷藏的假山石洞也极牢固安全,秋千华丽,草坪翠绿柔软。殿内的陈设更是无比新奇精致。
看皇帝如此上心,大臣妃嫔们都明白,以后齐国的主人九成九就是这粉嫩的皇长子了,有人欢喜有人忧自是不提。
在毓华宫完全布置好之前,皇长子仍然在母亲处抚养。
宜芸宫庭院内,花团锦簇。廊下的花盆中,还有院落的花坛里,含笑、芍药、石榴花各自绽放,红白花束散发幽幽芳香。
沈落雁手执纨扇站在花坛边,一副悠闲的样子,乍一看似是在赏花,没有人发觉她的眼神空蒙,似是沉思,视线根本没有放在花上。
“娘娘,在这站了许久,当心腿疼,回屋去吧。”侍立一旁的宫女恭敬上前劝道。
沈落雁听了没说什么,摇摇地回到寝殿,却没有休息,而是径直到了抚育婴儿的房间。默默地在摇篮边坐下,痴痴地看着婴儿,伸出手去。
侍女以为她要抱孩子,赶紧过来伺候,却见她伸手轻轻碰碰婴儿的脸,又捏捏孩子的小手,眼神深邃,饱含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就这样呆看婴儿良久。
“禀娘娘。”外间侍女禀报,“贵妃娘娘准备来探望主子。”
“哦……”沈落雁回过神来。
生下皇长子后,她在宫里的地位提高许多,以前不来往的人,敌视她的人,骑墙两边倒的,个个都来巴结,纷纷带着礼物来探望,为皇长子添喜,只有姬贵妃打发了太监送来礼物,自己却没有过来,甚至洗三的时候,她也称病没有出席,不知今天为何要来探望。
侍女悄悄禀报:“据说公孙大将军劝了贵妃,说别把事做得太明显。”
沈落雁含笑点头,嘴角的笑意没有一丝暖意。
“我不方便见她,你代我迎着,就说我闷了,去御花园逛逛。”
侍女答应了,沈落雁也不带人,只独自一人步出寝殿后门,往花园方向走去。
这里宜芸宫的大侍女迎着姬贵妃,禀报:“德妃主子觉得闷了,去御花园散闷,奴婢这就去请驾。”
“罢了,难得你主子身上好些,愿意出去逛逛,就不要防碍她,我看看皇长子就走。”姬贵妃很大度地说。
她早就嫉恨沈落雁占了皇帝散给后宫的为数不多的雨露,两人维持着面上的礼数,心里早瞧对方不顺,今日她不得不依着礼来看望皇长子,并不想见沈落雁,得知她不在,倒松了口气,避免两人相见尴尬。
宜芸宫的大侍女将姬贵妃引到内室,姬贵妃命人退下,来到摇篮旁,看着熟睡的婴儿,眼神复杂,忽尔忌恨,忽尔伤感,忽尔温柔。却没有伸手去抱,只是摸摸婴儿的小脸,将身上一块玉佩放在襁褓边。
正值天气炎热季节,午后时分,各处人等都觉神思困倦,见主子没有呼唤都各自偷闲躲懒,找地方打盹。沈落雁并未到御花园,而是从后门到后院闲走了一番。在月洞门后看着姬贵妃带着人来,一会儿又带着人离开。待她离去,沈落雁从后院通过寝殿后门进入内殿,来到抚养婴儿的内室。
紧紧盯看着婴儿,沈落雁表情变幻几遭,一会儿哀伤痛苦,一会儿决绝狠厉,呼吸逐渐急促,脸胀得发红,伸出手去,轻轻将小被子盖上。
文康悠闲地踱着步子朝宜芸宫走去,没有传步辇,只没有前呼后拥,只有少数几人跟着,苏送爽,宋乐志,郑无离,昭华,还有落月。
落月每天这个时候都照例到建章宫禀报皇长子情况,吃奶几次,拉尿几回,甚至打嗝了没有,都详细禀报,文康听他说着皇长子的情况,嘴角含笑,眼神也无比温柔。这天和昭华一起处理完了奏折,又一起来宜芸宫看孩子。
沈落雁接到引领太监禀报,妆饰妥当了在宫门跪迎御驾。文康亲自扶起,仔细瞧她气色比先前好多了,薄施脂粉,玉容带着一抹红霞,分外娇艳。
“爱妃好生将养身子,勿须多礼。”
“谢陛下天恩,日日垂顾皇子。”
“这也是朕的孩子,当然要关爱有加了,爱妃快把孩子抱来吧。”
沈落雁温柔一笑,去内室抱婴儿。
文康在外间等候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高大的殿堂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56年东周时期,中国人就已发明了古代机器人。现在只要谈及机器人,言必欧美、东洋;其实世界上最早制出古代机器人的,是中国人。古代机器人不仅精巧,而且用途也很广泛,有各式各样的机器人。会跳舞、会唱歌吹笙、会赚钱、会捉鱼的,应有尽有。
据《墨子·鲁问》记载:";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这可能是世上最早的飞行器了,也有人说这就是风筝。
有的亲觉得小华对婴儿比较好是太儿女情长了,其实小华只是抱抱他,不想伤害他,没有把恨移到婴儿身上。不管这婴儿是谁的孩子,不管他如何不普通是国家继承人,他也只是个婴儿,小华再有国仇家恨,也不能对婴儿使坏吧?
谁伤害他他找谁报复去,害一个婴儿,这是以恶报恶,不允许。
不害婴儿,他不一定是圣人。
害婴儿,绝对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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