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看望母亲后回到自己的寝宫,先到小屋去看昭华,屋子里弥漫着药香,昭华还是昏睡不醒,药和晚饭都放在地上。
文康看了看,对落月说:“你派一个人晚上守着他,照顾他。等他醒来吃药吃饭。”
再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一碗黑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熬的面汤,这难道就是平常用的饭么?难怪他这么消瘦苍白,文康瞪了落月一眼,道:“叫朕的小厨房准备紫米粥。”
一看那眼神,落月什么都明白:“奴才明白,马上准备养人可口的清淡粥品,热在小炉上,等他醒来随时可以用热的。”
文康再看一眼他干裂的嘴唇,想给他喂点水,左右看了一下,屋里堆放着柴炭杂物,挤得没多少空地。被勉强称为床铺的地方附近放着一个裂了口的破碗,碗内是混浊的水,想必他平常用这个喝水,文康看了看,这哪里是能入口的东西,又命人回寝宫拿来干净的茶具茶水。
文康看看四周灰败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霉味,四处堆满杂物,阴暗的屋子只有一个书本大小的窗户,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几只苍蝇飞来飞去。他皱皱眉吩咐道:“另外找个能住人的屋子,再弄张床,还有,不许苛刻饮食。”
“是。”落月急忙答应着。又说:“饮食并未有意苛刻过,所有下等奴隶都是吃这个,这是照着宫里的规矩。”
“奴隶们的日子都是吃不饱穿不暖吗?”
“不仅如此,而且随时被主人打骂转卖甚至杀死,没有人把他们当人看。齐国皇宫的奴隶还算可以了,有的国家和地方的奴隶一天只能用一顿饭,很多人活不到四十岁。”
文康听到这话,心里一动,想起昭华在投降前下了一道旨意,就是废奴令,当时他以为那是亡国之君最后一次享受一下权利的乐趣,现在忽然明白,昭华这样做怕是另有深意,但是他现在脑子混乱,想不了那么多。
落月又请示:“还要在墙上钉铁环吗?”
这不是把人当狗一样锁着吗?文康道:“不必了。”又苦笑一下,说:“朕有些怕见他。”
“陛下手握乾坤,怎么会有害怕的事?”落月觉得好笑。
文康也觉得好笑,可是看见那人眼底的恨意,真的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倒不是怕他会有什么手段,而是怕他变成另一个自己,被恨抹去了理智,不复以前的美好,这美好却是他亲手毁灭。
“煮鹤焚琴,即是如此。”默然一会儿,文康只说了这句。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昭华,见他蜷缩在墙角,抱着被子,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脚踝上是绳索的勒伤还有被铁链磨出来的擦痕。
文康想为他盖被,他却紧抱着被子不松手,好象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浮木。
他还是习惯抱着东西睡。
文康叹口气,又吩咐道:“把朕床上的御被拿一条来,再拿个抱枕。”
地上躺着的人那样脆弱无助,微蹙的眉头好象在睡梦中也在遭受着痛苦,虚弱的表情居然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文康蹲下来细细审视他,心中流过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好象是一种心疼,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昭华的脸庞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象扇子一样盖着,眼珠在眼皮下无意识地动着,可能是在做恶梦。这让文康想起昨天那双哀求悲伤绝望的眼睛。
当这双眼睛说话的时候,全国所有的珍宝加在一起,也没有如此的美丽。他忽然有种恐惧,怕这双眼睛再也睁不开了,他不知道昨天是怎么鬼迷心窍会把他送给秦寿去糟蹋,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心狠把他的哀求视而不见。
可是,若不下狠手打磨掉他的锐气刚性,他不会屈服认命,到时寻了机会做出危害齐国的事来,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如今这打磨却怕是过了火,真的兰摧玉折,将宝玉磨成了齑粉,也太可惜了。
文康专心致志望着他的脸,久久地看着直到那张脸变得朦胧起来。回过神才发现手停在他的眉头,似乎是想把他紧皱的眉头展平。
“昭华哥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寂静的夜,文康说出一句低低的自语,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愁绪。
待他好些,他自幼受宠不会放眼里,只会暗生异心不安份。待他坏些,母后心痛不满,而自己每将他折磨到痛苦不堪之时,又会有些下不了手。在这来回摇摆反复中,发现一只脚已经踩入泥淖了。
又是一夜未眠,起床后文康觉得精神不济,下令免朝一日,又下令各寺观为太后祈福求太后早日康复,大臣们少不得称颂一番皇上孝义为举国表率等等。文康苦笑,觉得自己真是虚伪的可以,他这种让母亲以泪洗面,最后还把母亲折腾病了的人居然也能搏得个孝名。
太傅冯宣得知皇帝免朝,前来探望,见文康精神不振,脸色不好,问道:“皇上可是昨夜没睡好?”
“没错,朕做了怪梦,梦见鞭子,太傅可知何解?”
“鞭子为刑具,是惩罚人用的。皇上梦见鞭子,说明皇上做错了事,要受惩罚。”
“也许。”文康苦笑一下。“可能朕做错了事。”
“臣有一言相谏。”冯宣下座进言。
“太傅请讲。”
“皇上九五之尊,号令臣民,一定要保持尊严,绝不可以出错。这是关乎皇帝威信。”
文康点点头,显然是认为“卿言甚得朕心”。他自幼任性,就算明知是错了,也绝对不会认错,何况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太傅的意思是,皇帝的威信是绝不许人挑战的,就算错了也不能认为错了。”
“皇上英明,就是这个理。”冯宣为学生的一点就透满意地点头。“比如,陛下要平反先皇留下的冤案,只能以施恩的方式,并不能直言指证先皇断案错了,否则皇家威严不在,君主威信不存,对不对?”
文康点头称是。
文康再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仍是对他冷冷淡淡的,疏远客气象是陌生人,几句话没说完就打发他走,不再象以前那样乞求讨好,也不希望他多留一会儿。
文康看着母亲憔悴苍白的脸庞,空洞无神的眼眸,那一刻有种冲动使他想跪下来求母亲原谅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想告知国民,他们的君王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孝顺仁爱,而是一个伪君子。
可是他不能那样做,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受万人敬仰拥戴,身上笼罩着神圣的光环,被高高供在至尊无上的位置,怎么能出错,怎么会有错,怎么可以认错。
从太后宫出来回到皇帝寝宫,他不由自主又到昭华的小屋去。
寝宫西北角有一排库房,现在腾出来一间安置昭华,门窗是完好的,墙壁刚粉刷过,也安置了床,桌椅等必备家具,通风还好,还点了驱蚊蝇的香,可以算是人住的地方。
昭华躺在床上,还是昏睡不醒,身下是昨日才拿的厚褥,盖的是夏天用的比较薄的御被,怀里抱着织锦抱枕。
昨晚的药和晚饭还热在小炉上没有动。负责照顾他的奴隶禀告,夜里昭华似是做恶梦但是没有醒来。
文康看着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叹息一声,心里说:“你是不是梦见我了?我在你梦里是什么样?”
面目狰狞的?残忍的?恶毒的?凶狠的?还是冷酷无情的?
估计如毒蛇猛兽吧?
文康摒退左右,轻轻坐在床沿,看着昏睡的昭华,白天的阳光下看得更清楚,苍白的面庞,柔软的发丝,尖尖的下巴似乎能割伤人,他才意识到昭华比先前在燕国见面时瘦得多了,再看那手腕,纤细得似乎一折就断,脸色苍白的象纸一样。这时的他柔弱得象是一只小羔羊,迷茫,无助,惹人怜惜,这种人怎么会有人下毒手折磨他,怎么下得去手呢?
文康看看自己的手,越看越觉得象野兽的利爪,任意抓一下都会使猎物鲜血淋漓。
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与他们这一辈无关,希望不要把上一辈的仇怨传下去。
又想起昭华说过,为死人逼死活人,实为不智。
其实他也明白这些话有道理,可是他做不到,怨恨象滋生的毒草,长满他的心田,让他失去理智,他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报复的结果就是伤人者自伤。母亲和昭华伤痕累累的同时,他又何尝痛快过,自从他知道那桩丑事,心系报仇以来,他就没有一天快乐。
他把自己的痛苦归疚于他人,只有折磨别人的时候,他才有一点短暂的快感。有时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恶魔,居然能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而且还是亲人。
忽然,昭华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一颤。
要醒了么?
文康又喜又忧。喜的是昭华终于醒了,忧的是怎么面对他。对了,太傅说过,皇帝就是皇帝,一定要保持帝王的威仪,一言一行都有庄重有度,要给人一种神秘感,不可与人亲近,不可让别人猜透自己的想法。
赶紧又恢复威严的样子,有些紧张地盯着那两扇开始颤动的睫毛。
昭华艰难地闪动睫毛,睁开了眼睛,空洞无神的双眸一片茫然。
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他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只记得那可怕的如地狱般的折磨,那种身体象是被撕裂的巨痛,还有那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巨大屈辱。
他不想死,他要完成复国的任务,他还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还清楚地记得,被疯狂侵犯时他下定决心要报复害他的人,凭着这股信念,他才没有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咬断舌根。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停的想花样折辱自己的人,齐国的皇帝,姑母的独子,和他有一点血亲关系的表弟。
没有按处置俘虏的惯例把他净身充为阉奴,没有把他送到□□处□□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没有把他送到军营里供人轮 暴,没有把他押到天牢受尽酷刑,没有打发他到净房或采石场做那些脏重危险的活。让他对他还抱着一丝幻想,怀着三分期盼。以为文康对他百般折磨□□,泄过愤之后还会对他象以前那样。只要忍过了这段日子,待他恨意减轻,就会恢复以前。
看来这只是一个梦,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文康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发泄怨恨和欲望的工具而已,一个会说话的玩物,一个可以换来利益的工具,又或是用来炫耀战功的战利品而已。
他和他,怎么还回得去?
昭华嘴角上扬,发出无声的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恨意。
他笑自己天真,还真以为文康对他会慢慢好起来,真以为自己的痛苦和哀求能让他心软一下。看来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了。
落月早说过不要对文康抱有幻想,可是为什么一次次被他转瞬而逝的温柔所迷惑,还对他抱有可笑的期盼,竟然放弃所有尊严苦苦哀求,结果还仍然逃不脱被人玩弄□□的命运。
“你醒了?”文康小心的问,曾经想过他醒来会愤怒、怨恨、激动甚至哭骂,却料不到仍是这副平淡的样子。唇角那抹莫名的笑意,让他觉得身上发冷。
昭华沉默着。
还算温和的声音,不知包含着怎样可怕的后招,他在折磨人之前通常先对受害人温和体贴一下,在对方松口气时再施以辣手,把对方先送入云端再狠狠摔落地面,摔得痛不欲生。这些手段他和太后都尝过。
“感觉怎么样?”
被污辱的感觉还能怎么样?他这么问什么意思,幸灾乐祸?还是继续折辱,往伤口上撒把盐?要说感觉,经过对比才知道,秦寿是野兽,让人觉得恶心,文康是家兽,让他伤心。
昭华悚然而惊,为什么同样是被强 暴,感觉却是不同,被文康强 暴只是伤心而不是恶心,难道和家养的兽有了感情,被咬了会感到受伤吗?
这个发现让昭华莫名的心悸,眼神愈发闪烁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小华恨意深深,小康态度转变。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虽然这句话比较雷,但是这里还是得用。
大家都觉得这小攻太渣了,太坏了,太没人性了。
这里怯怯的提醒一下:小康打败小华是用正常战争手段,俘他回去欺负他也没有两面三刀,没有表面施恩宠,背地里整人耍阴谋。也没有借别人的手虐小华他自己装好人笼络人心。更没有骗人一边说我爱你一边花心或利用人家。
所以这个渣攻坏在明面上,狠在阳光下。没有弯弯肠子,以后被算计被虐回去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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