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举丧

太后听了,似是满意地叹口气,紧紧拉着他们的手,把他们的手合在一起,再次不舍地看了他们一眼,合上了眼睛。

侍立在一旁的御医探了呼吸,然后跪禀:“请皇上节哀,太后已经归天了。”

文康仿佛没听见,眼珠不动不动地盯着床上太后的面孔,不说话也不起身。

太后的病拖了近两个月,内府大臣们早已做好了准备,该用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棺木仪仗器具幡杠等等,一样不缺,诏书谥号都已拟好,只等这一刻到来,所有事情有条不紊地展开,忙而不乱。

文康在床前跪了一夜,不饮不食,也不说话,没人敢劝。虹姑毕竟从小看着他长大,虽恨他恨得咬牙,心里却还是疼他,知道他性急暴躁,常乱发脾气打骂侍人,可是真伤心时却又憋在心里闷不吭声,现在见他这样又怕闷出个好歹,于是拿眼看向昭华,意思是只有你能劝他。昭华装没看见,也不理他,只听凭他这样。

小殓时发现太后颈上挂着一个枫叶形的玉坠,上面刻着一个“云”字。文康脸色一寒,想把玉坠拽走,昭华按住他的手,乞求地望着他,眼神悲哀凄楚,让他无法再下手,寒着脸犹豫再三,最后只得将这玉坠做为随葬品入棺。

同时入棺的随葬品还有一叠信件,也是太后遗命要随葬的。

文康翻了翻,发现都是慕容云枫写给太后的,没有什么情词爱语,只是安慰、劝导,劝她好好相夫教子,侍奉夫君,做一个好皇后。

文康非常不解,问落月:“那慕容云枫居然劝母后安份守已做个好妻子,好好侍奉丈夫,不是他勾引母后,破坏母后与先皇的感情吗?看信中意思,好象母后婚后郁郁不欢,怎么会这样?父皇不是对她极好吗?”

落月答道:“陛下,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事实。您认为慕容云枫勾引太后,其实恰恰相反,慕容云枫多次劝太后好好和先皇过日子,不要再想他,是太后勾……是太后主动去就他的。”

文康不敢置信。

“您眼中看到的先皇和太后夫妻恩爱,也是假相,他们在你面前摆出这副样子,实际上则是相敬如冰,没有一点温情,自太后生下陛下之后,先皇再也没有和她在一起过,让她守了多年活寡。”

文康惊道:“怎么会这样?”

“因为先皇……”落月似是在心里挣扎,又似是回忆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说得很艰难,“先皇心里有别人,所以有了子嗣后,先皇没有和后宫任何女人在一起过。太后当年确实想谨守妇道,斩断过去,做个好妻子,也曾百般讨他欢心,奈何先皇冷如冰霜,拒人千里。太后绝望之下,转而又欲与慕容云枫旧情复燃,慕容云枫拗不过她,不忍拒绝,结果两人在一起又……”

落月停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又说:“先皇心里有愧,所以也没深究,可是他们两个做得太过,外头的脸面都不顾了,先皇受不了,才一气之下把太后带回国,慕容云枫怕了,去找他商谈,想求他不要伤害太后,对她好些,结果起了争执动了手误伤先皇肩臂……”

“原来,当年的真相是这样……”文康呆住了。

“当时陛下年纪还小,自是不知道,而且先皇与太后都深爱陛下,又怎么会在您面前表露夫妻不和。”

“这些苦衷,母后从来没对朕说过。”

“太后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些,怎么可能去打击先皇在您心里的形象,又怎么可能亲手揭穿费心营造的恩爱假相,让你心里难过呢。这种不光彩的事,就算说了您也未必体谅,白白心里不痛快。”落月说着叹了口气。“陛下自幼受尽万般宠爱,哪里能理解别人的苦处。”

看了看太后生活二十年的寝殿,高大华贵的殿堂装饰无数珍宝,却没有一丝生气。落月脸上神情悲凉,眸子带着淡淡的泪光,轻轻的说道:“现在各国时常征战不休,皇室贵族看上去高贵,其实也可怜,王子被当做人质送到别国,公主被当做礼物送去和亲。太后就是这样,年幼时就被迫离开父母,来到那冰冷的皇宫内院当公主,等养大了被当做礼物送到齐国,在那势利冷酷的宫廷,只有慕容云枫给过她温暖,慕容云枫虽然不是称职的好皇帝,但他却是个好人,他是世上唯一给过太后温暖的人,太后远离故乡,嫁入齐国,又受先皇冷落,能让她觉得世上还有活头的,只有慕容云枫和陛下两人了……只是陛下不能理解她的痛苦,所爱的人又死了,她觉得活得了无生趣,又怕昭华没人庇护,才撑着……”

文康握着那叠信札,久久无语,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也可恨,想不到红杏出墙的母亲竟然多年来一直受丈夫冷遇,想不到做为受害者的父亲对母亲如此无情,害人者同时又是受害者,受害者又在伤害着别人。

万事皆有因果,万事互为因果,谁能分清谁对谁错。这些扯不清的恩恩怨怨已经随着太后离去,彻底入了土,他们三个,活着纷争不断,恩怨不清,如今,过了生死间的那座奈何桥,也该放开些吧。

那么,活着的人,是否也该放开?

文康思虑百转,最终放开了手,信札落入棺中。

自此皇帝依礼居丧,枕苫卧席,斋戒守灵,只让昭华陪在身边,昭华才得以接近灵柩。

大殓那天,负责看守昭华的苏送爽拿来了一套衣服。

“这是陛下赐给你穿的。”

昭华摸着特制的丧服,不知该惊喜还是该悲伤。衣服没有缝边,前后三片,后裾及地,配有孝带,是按古礼规定的最高等级的大丧之服,只有死者最亲近的血亲方可以穿,在齐国有资格穿这样等级丧服,没有几个人。其它人不要说奴隶,连大将军和相国这样的重臣也是不能穿的。

流干了的眼泪再次流下来,不知若太后泉下有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快穿上,过一会儿要行大殓礼。”苏送爽催他。

灵堂上,宫眷在内,大臣在外,跪伏于地,皇帝奠酒,点主,摔盆执礼。看了远远跪在角落的昭华一眼,面露难色。

落月悄悄过去,对昭华说:“皇上有令,等半夜你再去行礼。”

昭华苦笑一下,文康虽是让他穿最近的血亲才可以穿的丧服,却还是不敢要他光明正大的执子侄礼为太后行礼,他是太后的娘家侄子,本来可以在皇帝之后奠酒烧纸,可是居然要等半夜没人时,象做贼一样偷偷去上香奠酒,真是让他悲痛恼恨又无可奈何。

再想想自己的处境,太后一去,失去庇护的他境遇会更惨。想到这里,心里又一片冰凉。

灵堂上,昭华身上的丧服令所有人侧目,不是因为一身白衣衬得他肌肤白皙,眉目如画,而是只有他和皇帝两人穿着这种等级样式的丧服。

众人猜测着皇帝的心思,可是文康的心思连他自己都混乱不清,旁人怎么猜得到。

四十九天后,行了殷奠礼,焚烧了冥宅,纸札。太后下葬,与先皇合葬齐国都城附近的鹿鸣山皇家陵寝,按例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女们要殉葬,太后事先已经有遗旨,命宫女出宫嫁人,其他人自便。

文康也知道太后不忍身边侍候的人生殉,不想违逆,又觉得礼不可废,最后让了一步,命令在各处寻了老弱的奴隶宫人一百四十九人殉葬。昭华心里难过,想求情又忍住了,活人生殉,各国常见,他救下一个,救不了更多,只有废除奴隶制度才是根本之道。

虹姑不愿嫁人,自请为太后守陵,得到允许。

举丧的日子,文康沉默的可怕,有时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大臣和侍从们时而在他耳边进言,他怒瞪一眼,显是不耐烦听。昭华自那次说了他几句后,除非他先开口,不得不回话,再也没主动和他说过话。

下葬那天,天空飘着漫天雪花,好象天公也为这国丧洒下纸钱,宫殿楼阁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如着孝衣。文康孤独地站在高处,眼睁睁地看着地宫合上,觉得心里好象缺掉一块,再也补不回来。

人是很愚蠢的动物,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晚上,文康独宿寝宫,辗转难眠,只觉得浑身冰冷,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拿什么填满,不填又难受。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渴望温暖。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真正爱他的人,再也没有他的亲人。应该说还有一个,或者说半个,虽然不是嫡亲,却也有一点点血缘关系,只是,那人虽在身边却如隔万里。如今作为联系他二人的纽带的太后逝去,他和他再无交集。

他悄悄披衣起身,信步而走,走着走着发现自己来到昭华的小屋跟前,看着门上的大锁,示意在身后随侍的苏送爽开门。

“轻点。”

苏送爽轻轻开了锁。文康轻手轻脚进去,只觉寒气逼人,屋里又阴又潮,没有一丝热气,不象有人待的屋子。昭华蜷缩在窗下的床上,身子缩成一团。

文康过去,坐在他身边。外面刚下了雪,月亮照着雪地,反射着莹莹雪光,照进屋里,也能勉强看见里面的东西。只见昭华紧闭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眉头轻皱,鼻尖一扇一扇,紧抿双唇,似乎忍受着痛苦的样子。文康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那轻蹙的眉头,似乎想抚平眉尖那抹哀愁。

虽然已经睡着,但是昭华也是身有武功的人,比较警醒,很快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人,瞪大了眼睛,似是吃了一惊。

“不要怕。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很难得的温和声音。

昭华好象没有完全清醒,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戒备和惊疑。

文康没有理会他眼中的戒备,只管自说自话:“我是很爱母亲的,可是又不能不恨她,折磨她的日子,她不好过,我更不好过,你懂吗?你说过,为死人逼死活人,实为不智。我的确是很不智的。我只是简单的恨母亲,要为父亲讨公道,却从未设身处地去理解她的痛苦,若是早一点能理解,也许……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知道你在母亲面前为我说好话,尽力在我和母亲之间斡旋,只是你做的一切终归是太无力……”

昭华点点头,他明白这对母子之间爱恨交织的感情,换上别人,他定要温言安慰,可是面前的人是文康,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拥被而坐,冷冷的看着他。

文康只想找人听他说话,并不想听对方说什么,见他不说话,就自顾自说下去:“我是不是很虚伪?在臣民面前做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成天戴着假面具,做戏给别人看真是累,是吗?不能有片刻的松懈,成天一边算计着别人,一边防着被别人算计,真得太累了。”

昭华默默地看着他,好象没听懂他的话。

“每天坐在那四不靠边的宝座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倚靠,很累,却还要挺直腰杆坐在那里,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行错一步路,不能有片刻的松懈,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别人,伪装着自己。这么多人盯着,走错一步就是踏进万丈深渊,稍一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你懂吗?皇帝这个位子手握重权,却没有退路,不管再累再险再难,也要做下去。农夫走卒,寻常官吏,还可以有选择的余地,或务农或经商或是隐居或退休。可是皇帝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做下去,要么一死。”

昭华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和怜悯,很快又被冷漠代替。

凄清的月光洒在地上,分外寒冷,说了这么多,文康觉得很疲惫。

“昭华哥哥,你抱抱我,很冷。”

昭华疑惑地看着他,照进屋里的月光只照出人的轮廓,看不清眼神表情,但是听他的口气却是凄凉无比,令人心痛。寂静的寒夜,昭华也觉得身上透骨寒冷,便伸臂抱住了他,两人首次贴得这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呼吸。就这么相拥坐了一晚上,文康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梅花清香,很安心地合上眼睛。

门外的苏送爽捏把冷汗,他觉得昭华在温驯的面具下,深藏着令人看不清摸不到的危险,他虽同情昭华,但是更忠心于主子,看见文康这么毫无戒心地让他抱着,忍不住替他的君主捏把汗。

没用他担心多久,天就亮了。

文康回寝宫梳洗用早点,他居然在那样简陋的小屋睡着了,虽然只一会儿,精神也恢复得不错,衣上还沾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梅花清香,是那人独有的味道。仔细闻了闻才把衣服脱了换上朝服。

上早朝之前,苏送爽找机会私下对他说:“陛下身份贵重,要自持威严,不可以和人亲近,尤其是不要和奴隶太亲近,就算与奴隶亲近,也万万不可与昭华太近,侍卫统领说这人居心叵测,陛下小心一些。”

(注:相敬如冰之“冰”不是笔误。)

知道了真相,小康放下心结,要采取行动了,JQ正式明朗了,哦耶……太后不在,两只可以光明正大上床了。

感谢虫虫亲的认真交流,感谢cat的意见,感谢各位能留下交流的读者亲,深情虎摸之。明天中午加更一章答谢,晚上更新时间不变。飞吻……

插入书签

第135章 初战告捷第33章 盟约第39章 祈福第13章 欺母第87章 美人如玉第101章 迷案阴谋第37章 掩饰第47章 侍寝下第77章 情人泪第135章 初战告捷第71章 承诺第9章 忠义第13章 欺母第67章 作画第19章 惩罚第101章 迷案阴谋第23章 斗兽第6章 天牢第102章 连环毒计第21章 功课第49章 秘事第66章 对手第91章 海纳百川第27章 情动第45章 肉骨头第72章 出征第122章 以退为进第73章 败绩第52章 作弄第23章 斗兽第55章 警告第6章 天牢第99章 君子之志第134章 誓师出战第105章 攻心第128章 一对傻子第80章 权衡第62章 分离第12章 伺候第138章 生死之战第129章 情如流水第133章 卧薪尝胆第94章 风波迭起第135章 初战告捷第34章 凌虐第16章 辞锋第104章 金丝雀笼第49章 秘事第44章 陷害第102章 连环毒计第102章 连环毒计第65章 共浴第112章 记仇忘恩第143章 相见相约第90章 怀璧之罪第54章 真情假意第7章 受刑第31章 天威有美图第20章 伴读第63章 佳节第122章 以退为进第118章 稚子何辜第129章 情如流水第84章 恨海无涯第16章 辞锋第62章 分离第43章 审问有美图第58章 杀机隐现第38章 在意第109章 灯火阑珊抓虫第130章 一杯毒酒第71章 承诺第110章 薄情之诺第75章 患难第118章 稚子何辜第119章 如烟无事第44章 陷害第92章 雨过天晴第31章 天威有美图第85章 咫尺相思第50章 决定第49章 秘事第106章 守诺第106章 守诺小康的番外第101章 迷案阴谋第30章 射箭第8章 舌战第128章 一对傻子第144章 温柔的结局第65章 共浴第80章 权衡第80章 权衡第139章 屈己求和小康的番外第70章 欢愉第86章 暗流汹涌第96章 恨意缠绵第21章 功课第11章 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