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昭华乖乖地上床躺下,文康打个寒颤,发现屋里阴冷潮湿,冷风从破了的窗缝里吹进来,呆一会儿就觉得骨头都发冷。床上还是上回被凌虐后拿来的夏用薄被,根本不能抵挡初冬的寒气。
文康搓了搓手,回到寝殿,命值班侍卫找个炭炉,再拿条厚软的御被给昭华送去。
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帐顶。
入宫以来昭华都是这样半夜起来挑水擦地板,再加上粗陋恶劣的饮食,难怪他如此消瘦,如此虚弱,没有活力,一受罚就容易晕倒,他还以为他用苦肉计,居然下令用冷水泼醒,用鞭子抽醒,让他继续受罚,再关入黑屋两天不给食水。
文康摇摇头,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昭华父债子还,可是为什么看他受尽折磨,自己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有时候反倒比他还痛苦。
他把这个疑问在第二天下了早朝后去问太傅何恬。
何太傅沉思许久,缓缓说道:“仇恨是把双刃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难道朕该放下吗?”
何太傅沉默一会儿才说:“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若是放不下又当如何?报复的同时,何尝不是折磨自己?”
文康眼光深邃,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许多人都觉得朕为了上一代说不清的恩怨,待昭华太过狠酷,为此太后责怪朕,小林子也和朕吵架,连太傅也心怀不满,可是朕若不这么做,那昭华心生异念怎么办?朕若是不把他贬到至卑至贱地位,他如何会忘了以前的尊贵身份,若不用严刑打掉他的傲气磨掉他的锐性,让他心生惧怕,他如何肯安份守己放弃复国之念。日后他若是做出谋逆之事,谁能保他?为江山社稷长远大计,朕不能做心慈手软之人。”
“陛下的苦衷臣能理解。”何恬点头表示理解皇帝的难处,象昭华这样的人,杀了自然是最保险,可是皇帝不杀他,等于埋下隐患,让猛虎卧于榻边,不拔掉猛虎爪牙,最后受害的是自己。拔得太狠撕下片片血肉,皇帝又不痛快,真是两难。
何恬思索两全之法,想了又想说道:“陛下可以待他好些,把他收为己用,他才智过人,若肯辅佐陛下,则大业可成。”
“这怎么可能?”文康苦笑一下,“朕待他再好,也好不过以前他的父皇臣子们待他的好,给他再高的地位,也高不过一国之君的地位,朕拿什么来换他的忠心,倒不如将他打磨一番,打得他乖顺臣服最好。”
这样,还可以把他留在身边,天天陪伴着自己。
何恬仔细想了想,道:“他总有弱点,容老臣想想办法。”
文康心烦意乱,命人送太傅出去后回到寝殿,见几个人在擦抹桌椅陈设和地板。文康眼光巡视一圈落在某处,只见昭华跪在地上,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拭雕花矮榻,旁边还是一盆没有丝毫热气的冷水。
昭华打着哆嗦在水盆中洗抹布,拧干抹布,细细擦拭,见他伸手在嘴边呵口热气,文康上去夺过抹布扔到一边。
没好气地说:“都说了你不要再擦了。”再补充一句:“以后这些粗活你都不要做了,只做朕吩咐你做的事。”
昭华没料到他今天提前下朝,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没说话。
说心里话,他宁愿跪在地上用冷水擦地板也不愿在皇帝跟前伺候,做那些所谓的细活。
宁愿呆在冰冷的没有丝毫热气的下房,也不愿呆在富贵温暖的寝宫被他折腾。所以他并不感激皇帝的“恩赐”。
昭华垂着眼掩盖着自己的情绪,他只是供胜利者炫耀的战利品,是没有任何自主权的奴隶。可以随意使唤,折辱,鞭打,或是送给人亵玩。文康把他拴在身边,随时看到他,只是为了防着他,兼满足胜利者的虚荣心罢了。当然他没有说“不”权利。
“过来。”一声命令又把他从走神中唤醒。
昭华赶紧过去在他脚前跪下。
“起来,没要你跪。”文康粗暴地把他拉起来,让他站在自己面前。
昭华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见文康抓住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手心的血泡和手背的裂口,拿出一瓶药膏。昭华闭了眼等待着剧痛袭来,却意外地感觉到清凉舒服,手上的刺痛,一点点消散开去,忍不住又惊又疑地抬眼偷看。
文康一抬头,看见他那戒备的眼神,又忍不住生气,把药瓶塞他手里,没好气地说;“自己擦。”
昭华松了口气,自已擦好啊,让你这魔王擦药,说不定哪根筋不对,在伤口上再撒把盐。
晚膳仍是满满两桌上方珍食,其中有一碗金丝银鱼羹,文康想起银鱼是太湖最肥美,这种羹是燕国独有的美味,叫过昭华,道:“你替朕尝尝这个。”
文康每餐膳食都有侍从替他先尝,有固定的人尝膳,突然换人来尝,昭华觉得奇怪,还是遵命拿勺往小碗中舀了一勺,还没放进嘴里,忽然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的侍从大惊失色,里外间伺候的人虽多,却毫无声息,静悄悄没人敢出声。他居然敢在皇帝面前咳嗽,还在用膳的时候,还对着御膳咳,唾沫星子都喷到菜上,真是不要命了。
不过,旁边的内侍们虽吃惊却不恐惧,他们也发现了皇帝和昭华的奇怪关系,昭华没做什么事的时候,皇帝鸡蛋里挑骨头,挑刺找茬,无故惩罚,可是昭华真的做了犯死罪的事,比如殴打大臣,杀伤侍卫,皇帝又会从轻发落。
昭华也知自己闯了祸,赶紧强忍着咳嗽跪下请罪:“奴才失礼,请皇上降罪。”
文康伸出手去。
旁边伺候的内侍以为他要打人,闭上眼不敢看,却见他伸手摸摸昭华的额头,道:“怎么回事,又没有发烧。”
“不是。”昭华强压住下面的咳嗽。“是嗓子痒,奴才不习惯炭气。”
文康明白了,昭华生长温暖的南方水乡,受不了北地寒气,却又不习惯火盆的炭气,两天下来嗓子干痒。好意给他用火盆,他还受不了。
“去倒杯茶,多对点凉开水,加点蜂蜜。”
昭华遵命倒了茶,对入凉开水和蜂蜜,然后端来恭恭敬敬地跪下:“请陛下用茶。”
文康看着他,不知怎么又来了气,把筷子摔桌上,没好气的说:“朕说了要喝茶吗?”
见昭华疑惑地抬眼偷偷看他,只好无奈地说:“是让你喝,蜂蜜可以止咳。”
其他侍者心里惊讶,虽然料到皇帝不会把昭华怎么样,但是居然这种态度,却是令人想不到。
昭华再抬眼偷看他,心里也暗自惊讶,知道这个人喜欢捉弄猎物,总喜欢把猎物哄上一下,再摔到地上折磨,好象这样更有乐趣。也罢,看他后面玩什么花样。
“谢陛下。”昭华几口喝下,等着他下一步的花招。
文康继续用膳,没有再搞什么花样。饭后问大总管落月:“建章宫哪个屋有地龙?”
地龙是在屋下挖一条火道,升起火来,室内温暖如春,却没有炭火气。
建章宫是皇帝的寝宫,除了皇帝起居的主殿,还有用做书房和餐厅的配殿,环绕主建筑周围的还有侧殿,侍卫值房,宫奴的下房,御膳房,茶果房,库房、水房,小花园等。
房屋虽多,却只有皇帝日常活动的主殿,做书房用的配殿,御用浴室及后妃陪侍用的侧殿有地龙,其它地方都没有。
诺大寝宫,没有昭华可住的地方,如果移到他处,文康又不愿意让他离得远。可是专门为他在屋下挖地龙也太引人注意了。
“真娇气,随他去好了。”最后,文康听了落月的回报没好气地说。
晚上,昭华伺候洗脚更衣毕,临退下前,文康板着脸给他一包润喉糖。
昭华回到小屋,用冰寒彻骨的冷水梳洗了,屋里生了火炉,虽然有炭气,但是多少驱散了一些寒意。上次被秦寿施虐受伤后,文康和虹姑分别命人各拿来一床厚褥子和被子,再加上新拿来的御被,还不算很难熬。
缩进被窝,数着小包里的糖,心想,哪一颗有毒呢?他要想杀我应该不会用下毒的手段,那么是什么?不会是□□吧?今天一番试探可以肯定皇帝的态度有了根本转变,那么,反击的时候到了。
昭华一边想着,一边拨拉着糖粒,不知不觉进入梦乡,睡梦中嘴里好象很甜,嗓子也不痒了。
虽然不用半夜起来挑水擦地,但是昭华也不敢睡到大天亮,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就赶紧起身梳洗了,过去伺候皇帝梳洗更衣。文康一边让他为自己穿衣穿鞋,一边接过内侍端上来的冰糖梨汤。
冬天干冷,寝宫用着地龙,虽没有炭气,但是时间长了嗓子也有些不舒服。所以一入冬,膳房就会熬润肺止咳的冰糖梨汤献上。
文康喝了一口,想起什么,把碗给昭华,绷着脸说:“太甜了,你喝。”
昭华没说话,跪接了一饮而尽。
文康用完早饭上早朝,临走扔下一句:“你老实呆在里面,不要擦地板了。”
众人知道他这话是给谁说的,昭华有些莫名其妙,暗自猜测着他的后招是什么。
早朝上又是和那帮顽固的老臣们磨嘴皮,文康觉得疲惫不堪。下了朝,命令前呼后拥的人退下,悄悄回寝宫,他想看看他不在的时候,昭华不擦寝室地板和家具时在干什么。
示意侍从们不许出声,文康轻手轻脚进入寝殿,只见昭华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单薄的衣服显出消瘦优美的身形,阳光洒在他的头发,衣衫上,象镀上了一层金边。
文康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窗外一棵树枝上停着一只小鸟,在喳喳叫唤着,非常活跃的样子。昭华出神地望着,看不见他的眼神,只是这姿势,显出一种深深的忧郁和哀愁,令人忍不住想去怜爱。
爱?这不可能。
文康想到这个字眼,心里忍不住惊跳,昭华是仇人的儿子,是敌国的太子,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怎么可能去爱?这不是把刀柄递到敌人手里吗?这是要命的。
轻咳一声,收敛不经意流露的感情,恢复帝王的威严,告诫自己,这人只是奴隶而已,不值得爱,也不能去爱,更不应该去爱,应该鞭打奴役,让他畏惧,伺候好了再给点恩宠,这叫恩威并施,是正确的驭下之道,才能最大限度保障自己的安全。
昭华听到轻咳,回头一看文康已经回来,微微一惊,随即又恢复了淡漠,温驯地过来伺候他换鞋更衣,看着他头顶的黑发,文康冰冷的心又开始一点点溶化,尽量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问:“方才在看什么?”
“回皇上,窗外有只鸟不停地飞到巢里,可能里面有小鸟。”
文康眯着眼看窗外一眼,果然树上一只鸟巢,大鸟不停地往巢里飞去,可能是送食物。可以想象巢里的小鸟眷恋地依偎着,一副母子相依为命的情景。
文康默然看了半天,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叹,不知不觉声音带了一丝温柔:“你为什么坐在地上?”
“皇上恕罪,奴才觉得腿有点疼,下次不敢。”
文康才意识到,从早到晚,昭华为他换鞋捶腿洗脚还有擦地板,都是跪着。其他时候也是一站就是一天,别的侍从可以轮流当值,昭华却被他命令从早到晚陪侍在身边,除了站就是跪,根本没有坐下歇息的时候。
“为什么不坐在椅子上?地上凉。”文康脱口说道。心里也知道是废话,在皇帝寝宫,怎么可能允许奴隶坐椅子?宫奴们抽空偷懒时都是悄悄坐地上或坐台阶上。
只得补充一句:“你若是累了就回自己屋里或是在寝殿的榻上休息好了。”
昭华似是没听见,默默地端洗脸水端茶,任凭文康的眼光跟随他的一举一动。
文康换了衣服开始看奏折,眼角瞟了昭华一眼,见他垂手站立一旁,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好象玉雕一样。
这副子疏离冷淡的样子让他心里又开始又气又恨,恨那人冷淡漠然把自己不放在眼里,恨自己一喜一怒都被一个亡国奴牵着鼻子走,恨自己身为帝王却要揣摩一个奴隶的心思。
端过茶碗喝了一口,朝堂上关于如何处置燕国及燕国太子的争执一幕又象走马灯一样重现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不知道该怎样控制节奏,可能有情节拖沓的地方,也不知该从哪下手改,只好用勤更新法更快点,这样读者可能就会忽略拖沓的地方。偶保证下一篇会好些。
小华打算动手除掉第一个碍事的,大家猜是谁?所谓除掉不是仅指杀死,只要使对方不能使出对自己不利的行为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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