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不加思索跟过去,看见他手里捧着一只黄口雏鸟,原来,这株高大古柳的树杈上筑着一只鸟巢,这只幼鸟可能爬出窝或被挤了下来,幸好被昭华及时发现接在手中,没被摔死。
“可怜的小东西,是不是食物不够,被父母抛弃?还是被兄弟姐妹挤下来?”昭华摸摸小鸟,转头看文康,道:“陛下,不如在宫苑中某个地方准备食物,让这些鸟们渡过寒冬,不受饥馁之苦,可好?”
“你自己如笼中鸟一般,还可怜这些禽类。”文康看着他轻轻一笑,语带讥讽,眼中却尽显温柔。“你若喜欢,朕今天下旨就是了,以后每年冬季都会在宫苑宽阔处准备食物让这些鸟啄食。”
“谢陛下恩泽鸟兽。”
昭华握着小鸟,眯起眼抬头望着高高的树杈,那树已有百龄,又高又大,目测一下,觉得自己的轻功不足以上去,心念一转,将碍事的白狐大氅脱下递给文康,然后一个飞身窜上树去。
文康阻拦不及,只得在树下看着。
昭华身轻如燕,动作敏捷,几下爬到树杈处,把小鸟放回巢内。
下来比上去难些,昭华嫌下得慢就直接往下跳,眼看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在旁边扶住,紧接着狐皮大氅又披回身上把他裹紧,耳边响起文康责备的声音:“下次不许这样不知轻重。”
昭华没吭声,任他紧紧抱着,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文康抱怨道:“你可怜那小鸟,拿回去养着就可以了,何必费功夫把它放回巢去,巢里又不见得能给它温饱。”
昭华轻叹一声,道:“我养着它,就算喂它金颗玉粒,给它金笼软絮,又怎么能比得上自由自在飞翔于蓝天之上,又怎能慰它思亲离群之苦,想必它宁可忍受冻饿,也不愿囚于牢笼吧?”
文康抱着他,眯着眼抬头望着树杈上的鸟巢,巢内一片叽叽喳喳的叫声,象是一家人欢笑团圆一样。
远处,海棠树下,两个宫妆贵妇看着携手漫步后又抱在一起的两人,漂亮的脸因愤恨扭曲起来。
“真想不到,宫里居然有这等妖精。”
“去年皇上寿辰那天,姐姐看中的翡翠簪,皇上居然不肯给,原来是给他留着。这妖精头发长起来愈发勾引人了。皇上多久没有召妃嫔侍寝了,总是说政务繁忙独宿寝宫,原来和他鬼混,难道姐姐竟然容他狐媚皇上?”
“那有什么法子,皇上听不进劝。皇后被废,大将军罢黜,冯太傅告老,还有谁劝得了皇上。明着对付他,只怕会落得和皇后,大将军一般下场。”
“无非是一个奴隶罢了,还这么难对付?”
“你难道没看出来,皇上嘴上说的厉害,心底其实没把他当奴隶,至少是没把他当一般的奴隶。”
“姐姐是东宫贵妃,皇后不在以姐姐为尊,你若是对付他,妹妹们都听你的。”
在御花园溜了一圈,文康一腔冲天怒火被昭华轻轻泄去,心情平静下来,着手处理已经发生的事,一方面命廷尉府调查劫走七仙雪莲的是什么人,另一方面贴出榜文另寻良药。
运气还不错,没过多久,上议政大夫屈无瑕荐了一个奇人,那人名国清玄,西楚国人,为人玩世不恭,是奉天教的教主,被西楚国聘为国师,喜好收集奇石印鉴,据说他手里有一瓶先人传下来的炼成膏状的七仙雪莲膏。
文康闻知,急命人召国清玄到济城,一问之下,他果然有七仙雪莲,是先师传下来准备制灵丹用的。
文康大喜:“国教主,朕愿意用万两黄金买你的七仙雪莲膏。”
“在下只有此一瓶,以备将来骨头被人打断时疗伤之用,可不能卖的。”国清玄亮出手里的宝贝。“陛下看这块田黄是不是上品?这可是臣最近才弄到手的。”
“那你要怎样才肯出让七仙雪莲?”
“在下不稀罕钱,陛下若是有好的奇石印鉴什么的,可以拿来赐在下观赏。”说着国清玄又亮出一块。“瞧这块鸡血石,做印鉴最好,是燕国皇宫流出的遗物。”
“你把七仙雪莲让出来,朕开宝库,所有奇石印鉴任你挑。”
“天下好的奇石印鉴在下都收集了,只怕比陛下宝库中还齐全些。只是在下的收藏中少一样云纹血丝夜光黄翡石,如果陛下有的话,在下愿拿七仙雪莲来换。”
“什么……”
文康似乎对这东西有点印象,又想不起来,便命人去内府宝库,皇宫宝库各处找国清玄所说的那种宝石。
翡翠大多为绿色,黄翡很少见比较珍贵,最珍贵的含着红色纹路,如同血丝一般,而且这血丝呈云纹状,十分稀有,至于暗夜发光那就更是罕见了。
桑田提醒说:“燕国御玺就是用那种奇石雕制的,可以暗夜发光。”
文康这才想起来被他拿来压帘子的燕国御玺,那东西对他来说是供炫耀的战利品,是他曾用来侮辱昭华的工具,不管是什么,总之,现在比不上七仙雪莲重要。
于是,再次召见国清玄,成交。
国清玄送上七仙雪莲膏,拿着燕国御玺,咧嘴大笑,揣在怀里直奔济州城最大的妓/院聚芳楼,在内院开了间幽僻房舍,命一个相好的红牌来陪酒。
过一会儿,两个人上楼来。一个浓眉大眼,挺拔健壮。另一个凤眼修眉,清俊冷冽。进了房,没有二话,直接问:“国教主,事情办得怎么样?”
“真想不到交易如此顺利,齐皇居然把花了大代价得来的珍贵战利品拿来换了。”国清玄从怀里取出御玺放桌上。那两人见了高兴得两眼放光。
“太好了,真想不到这么顺利,凤逸,太子知道一定很高兴,咱们想法告诉他。”那浓眉大眼的青年掩饰不住喜意。
“容乾你真多事,等太子在宫里见到七仙雪莲,自然会知道咱们已经得手,哪里还用得着通知他。况且太子传过话,不是要紧大事不要和他联系,以免落下把柄。”
国清玄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道:“我说二位,你们那位主子也太狠了吧,万一交易不成功,御玺弄不到手就罢了,可是七仙雪莲入不了宫,他的手伤怎么办?对自己都那么狠,真服了他。”
“你懂什么?这叫忍辱负重。”
七仙雪莲膏迅速被送到太医院,两天后,炼好的药送到宫里。
“昭华,你看这是什么?”文康亮出手中的瓷瓶。
“不知道。”昭华抬眼瞧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这是七仙雪莲炼制的伤药,用了它你的手指就可以恢复如初了。”文康很高兴,等待他惊喜的表情。
昭华抬眼望他,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脸上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喜悦表情,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怎么了?”文康扳过他的脸。
昭华垂着眼不看他,也不说话。
“怎么又摆脸子瞧,朕费那么大功夫弄来药还换不来你一笑。”
“谢陛下隆恩,臣是太过惊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昭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一撩衣袍,准备跪下谢恩。
文康拦住他,不满意地说:“真搞不懂你。总觉得你象戴个假面具让人看不透。”
昭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好象蕴藏着许多莫名情绪,深如清潭,象是要望进他的心里,
“怎么了?”文康问道。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大对劲。
“假面具看上去很美,一旦揭开就会露出掩藏在下面的龌龊,陛下何必要揭开,让自己失望呢?世上许多东西,最好是不要弄得太清楚,糊涂些会更幸福。”昭华 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呢?”文康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灵药制成,为什么你反而忧愁?”
“臣受陛下恩宠,无以为报,故而忧愁。”
“你这冷心冷情的人也知道回报么?”文康想笑。
昭华眼光落在它处,回避着他的注视。道:“臣说的是肺腑之言,陛下对臣的恩宠如高山大海。臣能够回报给陛下的,只有这个身子,再没有别的了。”
“你的身子唾手可得,朕想要你的真心。”文康知道自己很贪心,得到了他的身子,还想要他的心,让他沉于情/爱不能自拔,心甘情愿被自己抱,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自己,恳求他赐于雨露。忘了他自己曾过说:得到人就够了,你的心不希罕。
昭华却没忘,淡淡一笑:“我已经屈服于陛下,所有的一切都被陛下拥有,只有这颗心属于自己,陛下想要,只怕不易。”
文康也一笑:“朕喜欢这样的不易,朕要的是身与心的屈服。大丈夫胸怀移山之志,即已经得到人,怎么可以得不到心?”
昭华唇角的笑意带着隐约的嘲讽:“真心须用真心来换,鞭子加糖果换不来真心。”
何况这糖果还带着毒,安逸享乐比困苦忧患更容易磨灭一个人的壮志雄心,让人不自觉沉迷安逸而淡忘责任和志向。
“朕用燕国御玺换了七仙雪莲,现在用真心换你的真心,如何?”文康嬉笑着伸手摸他的心口,似是玩笑一般,满不在乎,只是眸底却没有一丝笑意,隐含着不可察觉的期盼。
昭华倒是笑了,好象听到了笑话,笑道:“陛下真会说笑,为君者不可以有情,何况您这样高贵又骄傲的人居然也有真心?就算有,会给一个奴隶吗?而且还是来自敌国。”
说着,握着他抚上自己胸口的手,摩挲着那个屈辱的“齐奴”二字烙印。以前种种,文康可以放下,他却忘不了。只不过,无论文康对他是真心或是一时迷恋,都不妨碍他利用。
“我……”文康哑然,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一点一滴的慢慢渗透到心里,令人浑身无力。
只是那句真心需用真心换,到底给了他一分希望,原来这人的心也不是完全是石头做的。
“我以后会对你好,只要你忘了那些痛苦的前尘往事,从此我和你,没有仇恨、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甜蜜,没有鞭子,只有糖果。好不好?”
说着,文康把一粒桂花松子糖塞进他嘴里。
甜甜的味道从舌尖流遍全身,昭华含着糖粒,微微冷笑:“好。”
糖果虽甜却能麻痹人的味觉,黄莲虽苦却能治病,每日他仔细品味着那分恨意,如咀嚼黄连,唇齿间都是刻骨铭心的感觉,提醒着自己勿忘责任,勿沉迷镜里恩爱,梦里温情。
用了七仙雪莲膏,昭华的手指恢复得很好,用力时也不再疼痛了。试着弹琴做画,竟然慢慢顺手起来。
“既然你的手已经好了,可以为朕画肖像了吧?”
“可以了。”昭华知道文康要他画肖像是想让他看着他,打算满足他的心愿。
他囚居宫中,虽然皇帝现在对他看似宠爱,可是他仍然觉得头顶悬着一柄利刃,时刻能落下来砍断脖子,总是毫无安全感。若不想法子给一点甜头笼络他,天知道这不可靠的君王之宠会维持多久。既然打定主意要利用皇帝的宠爱得到想要的,自然要好好取悦他。
说着备好笔墨颜色铺好纸张。
“先别急。”文康说着,摒退众人,开始脱衣服。
昭华以为他要换身衣服,便在一边等候,等到他脱内衣时觉得有些不对。
文康完全脱光,说道:“开始吧。”
昭华吓了一跳:“就这样画吗?”
“当然。”文康摆好姿势。
昭华脸涨得通红,居然……居然……要他画裸/体,下一步难道要他画春/宫?
“快画啊。”文康一脸狡黠,出言调笑。“难道被朕的身体惊呆了么?又不是没见过。”
“陛下,你不能这样。”昭华终于能开口说话。“这实在是太不尊重,有伤风化,大违圣人之教。”
“得了,你年纪不大,怎么跟那帮老头子一样喜欢说教。”文康很不耐烦。“朕是皇帝,伤不伤风化,朕说了算,快些画,想冻死朕吗?”
文康这时觉得除了得不到人的真心之外,皇帝的权威还是很好用的,可以得到很多,比如现在,如果不用皇权压迫,昭华绝对不肯为他作这种画的。
昭华面红耳赤,不得不铺好画纸,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动笔。
不象以前那样回避着他,而是不得不直面看着他。这让文康很是欣喜。
昭华还是第一次细看文康的眉眼脸庞。英挺威武,充满骄傲和自信,确切说是自负。再加上挺拔的身材,结实的肌肉,充满力度与男/性气息,不了解他的人肯定会被他迷住,哪里会想到这外表英俊的人是那样残忍暴虐。
只是他冷酷的时候让人心魂俱碎,温柔的时候又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溺,如果他收起冷酷残忍的一面,应该是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吧。其实,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在皇帝的位子上,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怕他,巴结他,讨好他,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不会献媚的奴隶感兴趣呢?
昭华苦笑了一下,他的相貌不如某些男宠好看,性子更是冷淡,床第之间更不会迎合,别人视侍寝为恩宠,求之不得,而他却视为耻辱,强行忍耐。文康说过他喜欢的就是他这副忍耐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蹂/躏。皇帝对他有兴趣,八成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想换个口味吧,宠他的时候肯用燕国御玺换灵药,对他没兴趣的时候呢?恐怕如天上那只纸鸢一样被扯断了线,随风而飘,最后落入泥泞任人践踏。
文康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窗外一只飞燕纸鸢摇摇欲坠,咳了一声道:“你想玩纸鸢,明日朕陪你一起玩,现在专心做画吧。”
昭华收回心神,把心思放在画上。
昭华师从高手学过画,画技颇高,一天之后草成,再润色一番,画作完成。文康拿来看了又看,道:“朕不大会品评画作,召何太傅进宫赏画。”
“不要。”昭华惊恐地扑过去,想把画抢过来,这种画让太傅品评,丢死人了。
“朕不说出是谁画的。”
“那也不行。”
“那么叫画院的待诏们来看看。”
“不行,你敢给人看,我撕了它。”
“好,不看就不看。”文康笑眯眯不怀好意。“那么你脱了衣服,朕给你画。画好之好天天悬在朕的寝宫,时刻观赏。”
“不要。”昭华紧张地用力拽着衣服。赤/身裸/体供人画画,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你嫌朕画得不好,朕就召画院画技最高的待诏来画。”
“不行。”这个提议更恐怖,昭华想都不想的拒绝。
“这也不行,那也不要,你想干什么?”文康脸拉下来,眼睛眯起来,这是危险的前兆。“给你三分颜色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想要朕用宫规处置你?”
先前小凤说过,“”里的东西看的时候要掂量一下,不可全信。
比如:“陛下对臣的恩宠如高山大海。臣能够回报给陛下的,只有这个身子,再没有别的了。”前半句为假。后半句为真。
下章:吃完糖,两只闹点小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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