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是为招待北霜国使臣而设的,楼远并未与司季夏及冬暖故提及,然在方才那官员嘲讽的话中,冬暖故是清楚地听到了“北霜国使臣”这几个字。
楼远说是王上邀他们前来参加小宴,倒不知楼远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楼远是个令人根本捉摸不透的人,亦不知他究竟是敌还是友,然她从未惧怕过任何事情,就算是敌,若不顺着他设的路走上一走,又岂能知晓他的目的何在。
况且,她最生命中最在乎最珍视的人正与她并肩,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不用担心会出现上一世那样的背叛,她的背后留给他,他的背后亦留给她。
所以,没什么好怕。
昌明殿位于议政大殿崇明殿后方,与崇明殿一般宽敞,可容纳上百人坐下,只不过崇明殿位于九级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平台,昌明殿则是位于六级台阶的平台上,且崇明殿为重檐庑殿顶,象征着至上的尊贵,而昌明殿是单檐庑殿顶,如此相较,即便只相差一个字,也足以看出崇明殿是整个王城的中心。
崇明殿用于议政,昌明殿则用于酒宴,是以外形构造相似的两所大殿殿内修葺则是全然不一样的,崇明殿偏于庄重严肃,昌明殿则偏于富丽堂皇,镏金铜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好似玉宇琼楼。
饶是见多了各式建筑的冬暖故在见着崇明殿与昌明殿后,也不禁由衷感叹古时建筑工匠精湛的建造技艺,感叹南蜀国不愧是个泱泱大国,必集各行各业的顶尖师傅。
冬暖故忽然心生出想要将整个南蜀国游历一番的想法,看一看南蜀河山,遇一遇各种人事,带着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心情,与她的相公将南蜀走上一走,或许走着走着,就能在某一处安家落户了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冬暖故不由自主微微笑了起来,司季夏看到她微扬的嘴角,只觉灰白苍穹下的天气都是晴好的,不由问她道:“阿暖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宴席结束后我再跟你说。”冬暖故转头,朝司季夏微微一笑。
“好。”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他发觉,他的阿暖似乎越来越喜欢对他笑了,不是初时那般浅浅淡淡的表面上的笑,而是由她内心溢出来的,真实的笑意。
那是能让他觉得便是连冬日都不再寒凉的笑,好似春日的阳光,能将他温暖。
冬暖故与司季夏一路从车马场走到崇明殿,没少引来旁人的侧目与指点,好在没有遇到如柳承集那样碍眼的人,冬暖故便丝毫没有将所见所闻放到心上。
今次皇宴虽让官员携女眷参加,然殿中的坐席却是男女分开,官员坐席位于王案面前左侧,女眷坐席则是位于右侧,司季夏及冬暖故才堪堪走上昌明殿前的六级台阶时,便见着一身暗绯色织锦广袖长衫的楼远一脸笑吟吟地站在殿外,一见着他们便极为热情地笑道:“世子与八小姐可算是来了,可让楼某好等。”
楼远一身极为招摇的绯色锦袍本就惹眼,加上他这笑吟吟的声音,一时间可谓是将殿内殿外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聚到了司季夏与冬暖故身上。
一时间,殿内殿外皆有窃窃议论声响起。
冬暖故眼神不冷不热地看着似乎有意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的楼远,司季夏则是面色平静,朝楼远淡淡道:“让右相大人久等,实在惭愧。”
“世子的话可真是见外了,来来来,楼某来领世子入座。”楼远说着,热情地朝司季夏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动作。
“不敢劳右相大人大驾。”司季夏面不改色,却未举步,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殿内分作两边的男女坐席。
楼远像是看到了他心底的想法似的,看了站在司季夏身旁的冬暖故一眼,道:“世子若是不放心八小姐独自一人,楼某让春荞陪着八小姐就是,这下世子可放心了?”
“这女眷坐席与男子坐席是分开的,就算世子不放心,似乎也只能这么着了。”
冬暖故自是看出了司季夏的不放心,便对他轻轻一笑,示意他放心,这才听得司季夏语气依旧淡淡道:“那便劳烦右相大人与春荞姑娘了。”
“呵,不劳不劳,世子,请吧。”楼远笑眯眯的,司季夏随他跨进了高高的朱漆门槛,他的每一步,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有惊诧有疑惑亦有鄙夷,诧异是因为他是羿王世子,而羿王爷可是不知多少年未曾踏足过京畿了,更是连王上旨意都敢违抗,今番这羿王世子突然出现,是为何意?
疑惑是因为这传闻中身残病弱的世子究竟残在何处病在何处?
鄙夷则是因为这羿王爷已明显有了谋逆之心,这世子身为羿王爷之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而这右相大人……居然还待这羿王世子这般盛情有加,心里是怎么想的?
在楼远之后,春荞也引了冬暖故进殿入座,春荞像是知道冬暖故脾性一般,将她引到了最是边远的位置,冬暖故在她那张长案旁站定脚步后抬眸看向司季夏方向,发现楼远竟是将他领到了最前边的坐席。
冬暖故眸光沉了沉,靠前的坐席可都是皇子、高官及客人之位,譬如太子,譬如左右相,譬如北霜国使臣,而依司季夏的身份地位,充其量也不过是在中间段的坐席,楼远这么做,莫说有意图,但明显有想法。
会是什么想法?
冬暖故在长案后跪坐下身后目光一直未从司季夏身上移开,眼神沉沉,只见司季夏面色至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的,似乎看不见周遭人异样的眼神,也听不到周遭纷纷窃窃的议论声一般。
冬暖故这一处也亦然,周遭的小姐妇人不断向她投来各种目光,对她指指点点,她倒也像司季夏一般,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春荞并未在她身旁多坐停留,道是她还有事在身,稍后再过来,冬暖故点头允了,其实她并不需要春荞在旁伺候着她,她没有拒绝是因为不想让司季夏担心。
春荞离开后,有一个小身影跟在鱼贯而入的宫女后边窜了进来,窜到冬暖故身边,飞快地蹲下了身,冬暖故转头,见着的便是正朝她做着一脸“拜托”模样的融雪,只听融雪小声道:“夫人夫人,就当我是你带来的丫鬟,夫人你坐在这个角落,我也拼命地往下缩,没有人会发现夫人还夹带丫鬟的,春荞姐姐……嗯,大概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的!求夫人别撵我走!我不想站在外边,外边可冷!”
冬暖故看着一个劲正将自己努力缩小的融雪,倒是没有想到楼远居然会将她带进宫来,融雪被冬暖故的眼神看得有些忐忑,又巴巴地求道:“夫人留下我可是有好处的,我可以给夫人说夫人不知道的事!”
“哦?什么叫我不知道的事?”冬暖故倒是不讨厌融雪,反倒觉得这个跳脱的小姑娘挺是有趣,反正她自己一人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注意她这个偏远的边角位置,将融雪留在这儿想来也无妨。
“这个啊……”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问倒了融雪,使得她皱着眉抬手挠了挠头,“待会儿有人来了我就跟夫人说,现在没见着人我也说不出来。”
冬暖故并未将融雪的话往心里去,只当在旁多摆了一件物什而已,然融雪虽然窝缩在角落却是不大安分,见着长案上有果品糕点,瞧着冬暖故似乎对那些糕点并无兴趣,便时不时悄悄伸手去拿上一块,而后飞快地塞到嘴里,背过身去狼吞虎咽,再转回身来时又开始观察冬暖故的神色,再悄悄伸手去拈糕点,只见她吃得飞快也咽得用力,好似她饿坏了一般。
如此反复几次,冬暖故虽不介意她面前长案上的糕点少了多少,然融雪这反复几次的举动还是让她不由微微转头看向融雪,此时融雪正塞了一块玫瑰糕点进嘴里,看到冬暖故正在看她,连忙用双手捂住嘴,朝冬暖故频频点头,一副“我错了”的模样。
就在融雪以为冬暖故会将她轰走而感伤地耷拉下一张脸时,一盏暖茶递进了她的视线里,融雪震惊抬头,看见冬暖故正和笑着给她递来一盏茶,温声问道:“没吃早饭?”
融雪将嘴里的糕点狠狠咽下,也不迟疑,接过冬暖故递来的茶盏昂头咕咚咚一口就喝完了一盏暖茶,而后用手背抹掉嘴角的糕点沫子,一脸的愤愤道:“夫人你不知道那个王八蛋老妖怪有多恶毒,他罚我三天三夜不准吃东西,说要是我敢在府里偷吃东西他就打死我,还让我大冷的天彻夜帮他洗院子!”
融雪愈说愈咬牙切齿,说到了气头上时她自己伸手去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用牙齿恶狠狠地咬着杯壁,好似那杯壁就是楼远,她恨不得要咬碎一般。
“给他洗了一整夜的院子他只给我喝了几口井水,我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才第一天,后边我会绝对会饿死的!”
“换做我是你,被这么虐着,我定想法子逃跑。”冬暖故看着融雪一脸愤愤的模样,只淡淡笑着,真是个率真的姑娘,她从前可不会多看这样的姑娘一眼,如今便是连这样的感觉都变了。
平平淡淡,寻寻常常,和性情率真的人相处,并无什么不好。
“不敢不敢不敢!”融雪连连摆手,左瞄瞄右看看后附到冬暖故耳畔小声道,“我要是嫌我的命太长了我就逃跑,可是我怕死,我还是先被这么虐着好了,反正死不了,等我师兄来接我就好了。”
“那你今儿,是偷混进来的吧。”冬暖故又看了最前边的司季夏一眼,见着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才又淡淡对融雪道。
“嘘!”融雪立刻受惊似的将自己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夫人你可别告诉他啊,我是把自己塞在装茶叶的框子里进来的,楼老妖怪不让我来,我偏来,我才不会蠢到在府里等着饿死,嘿嘿!”
冬暖故但笑不语,静静听着融雪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给吐了出来,融雪说着说着,对着冬暖故绽开了一记大大的笑容,开心道:“夫人,你真好,你算是我遇到的除了我师兄之外最好的人了。”
“是么?”好?这个字眼对于冬暖故来说很是陌生,从来都只有人说她恶,还从未有人说她好,她是好人么?呵,或许这一世会是吧。
“嗯嗯!”融雪用力点点头,“夫人人又好又漂亮,不像这里其他的女人,这里其他的女人一看就是心地贼坏的,特别那边那个梳着高髻的女人,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冬暖故被融雪的话逗笑了,完全不在乎周围人看她既轻蔑却又嫉妒的目光。
就在这时,融雪拉了拉她的衣袖,依旧将声音压得低低道:“夫人夫人,来了来了。”
整个昌明殿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因殿门外太监尖尖高高的高唱声:“太子殿下到——”
冬暖故敛了敛嘴角的笑意,循声望去。
只一小会儿,只见一名身穿以金线绣祥云纹银白色绸袍,头戴五寸长白玉冠,年纪约莫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踩着平稳的脚步而来,而当男子才跨进高高的门槛,融雪便贴近冬暖故极小声道:“这是太子司郁昭,看着挺英俊潇洒的,外边也都是称赞他的多,但是啊,这都是表象,谁知道表现得人模狗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心呢,你说是吧夫人?我看他就不像好人,真不知道其他人的眼睛是咋长的,我就没看出来他好。”
冬暖故眸光微沉,将目光定在了融雪身上而非进殿来的人身上。
融雪却没有察觉到冬暖故的注视,只是又向她小声道:“夫人你看正在和太子客套的练鬓虬髯大汉,看他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他就是这次宴席的主角,北霜国的陨王爷。”
“嘿,夫人一定向其他人一样对他这个‘陨’字封号不能理解吧,这陨王爷呢,善征战杀伐,这陨字封号,是他自己向他们的王上求的,说什么这个封号再适合他不过,说什么任何想要与他为敌的人都会在他手中殒命,所以就叫了这个陨字。”
“照我说啊,这王爷就是蠢了,取什么封号不好取个这个字,难道他不知道自恃甚高的人一般都会摔跟斗吗?不过倒也和他那膀大腰圆的模样配了,一看就蠢,空有武力的野蛮人,哼,也难怪生出那么野蛮的女儿。”
“夫人你看你看,在陨王爷身边那个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女的就是他女儿,叫什么雅惠郡主的,哼,野蛮郡主一个,撒泼都撒到南蜀国来了,下次要是再和她打起来,我一定要把她打残!”融雪说到这,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昨日被打得裂开的口子还在疼,不过好在她看到雅惠郡主将脖子围得好好的,这才又有些得意道,“哼,别以为把脖子围起来老子就不知道你是为了遮掩老子在你脖子上的挠伤。”
融雪一直在自说自话,根本没有察觉到冬暖故眼神的变幻,有些阴有些沉还有些冷,融雪依旧在再给她介绍出现的人,忽然只听她惊讶一声,“咦,那不是北霜国的白拂琴师吗?竟然会到南蜀国来?夫人听说过北霜国的白拂琴师吗?传闻他琴艺高超却极少在人前抚琴,便是他们的王上想要听到他抚一首曲子都不简单,嗯……就有点像咱们南蜀国的诡公子。”
融雪觉得自己把能说的都说了,这才转头去看冬暖故,一转头便对上冬暖故颇为冷沉的目光,“融雪你认识他们?”
融雪似乎丝毫没有察觉的到冬暖故神色里的异样,还是一副率真的模样,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只是很多事情我师兄都和我说过,他让我记着,说是怕他哪天忘了,所以我就记着了。”
冬暖故眼底一抹白芒一闪而逝,“你师兄?”
“嗯嗯,是啊,我师兄知道的事情挺多的。”融雪又点了点头,又开始四处张望看看有什么可以跟冬暖故说的。
而就当她的眼神瞟过殿门方向时,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站起身往殿门方向跑去,却在这时殿门外又响起了太监的唱报声:“三皇子殿下到——五皇子殿下到——”
融雪终是没有站起身,然她的目光却定定锁在殿门方向,依旧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她方才……好像看到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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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有延迟,十分抱歉,因为昨晚叔忙到10点半才能坐下,码字慢赶不及了,见谅。
哦呵呵~有没有人对师兄有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