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看着满脸铁青的景慕帝,终于冷笑起来,声音冰寒冷削,碎雪断玉一般,“你爱她?你爱她爱到枉顾她的心意?你爱她爱到禁锢她的一生?你爱她爱到摧毁她的一切?”
她说着,一摔手中酒坛,啪的一声,酒坛碎裂,声音尖锐扎耳。
“如此强取豪夺,你也配说爱?!”
按说她本不该动怒的,毕竟她穿过来的时候,她那个红颜薄命的娘亲早已亡故多年,她这连人都没见着,要说真的有多少濡慕之情,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要相处的,血浓于水某种程度上取决的还是人的主观感受。就像她如今虽穿到了这具身体上,但对于她娘,对于那个叫岚景的奇女子的印象,也只仅限于素帛上的几行文字以及鬼医景慕帝等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所勾勒出的一个模糊剪影罢了。她会欣赏,会怜悯,亦会惋惜,但这些都不过是以一个陌生的旁观者的身份所产生的一些情绪而已。
穿越说到底其实是借尸还魂,她借了原主凤凰的身体,从表面看上去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但实际上现在的她却已然是另外一个人了。而这样的她对于岚景、景慕帝等人的认知自然是陌生的。当然,她在得知岚景的故事后会同情岚景,会厌恶景慕帝,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了。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不可能因为听了一个故事,就对故事里面的反派角色恨之入骨到要杀了对方。她要真的这样做了,那才是真的有神经病了。
可以说,若景慕帝只是捧杀她而并不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的事情的话,她最多也就厌恶厌恶他,绝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一步。
因而她现在的愤怒与其说是对景慕帝假借爱的名义肆意妄为的行为的气愤,不如说是对他专横独断的凭着一己私心妄自践踏他人的人生,却还口口声声的喊着自己无辜行为的愤怒。
就是因为他一己私心断送了岚景的一生。
就是因为他一己私心造就了原主凤凰悲剧的短暂一生。
就是因为他一己私心祸连了原本无辜的自己!
明明就自私自利的让人恶心,现在居然还敢摆出一副为爱痴狂的无辜嘴脸,真是无耻的令人发指!
凤凰毫不留情的一番诘问让景慕帝暴怒的气息蓦地一顿,随后却是更加的暴跳如雷“要不然呢?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为了那个男人不惜背叛朕,为了那个男人不惜一死,为了那个男人不惜背负骂名,甚至还为了那个男人自甘作贱的将自己摆放至那样一个卑微的位置……什么都是为了那个男人,满心满眼的只看见那么一个人,那么别人的心难道就合该被她当做烂泥踩在脚下?”
凤凰对景慕帝怨恨的反问无动于衷,只为他话中提起的那个男人心头别的一跳,她暗自想道,景慕帝这口气莫非是知道岚景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若当真如此的话,或许她能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呢。
她刚这样想,便又听景慕帝扭曲这一张脸,两眼仿若淬了剧毒一般怨毒道,“她要死就死吧,只可恨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没查到她的那个奸夫是谁,要不然将你是她女儿的消息告知于他,想来能和那个贱人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脸上的表情定然会精彩的很呢!”
原来他也不知道她娘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凤凰刚刚略微提起的心脏又慢慢落回了原位,倒也没有多少失望。她本就不是这身体的原主,自然对那血缘关系不甚在意,她所好奇的不过是那个男人的身份罢了。
古人对女子的贞洁看的十分的重,她娘的性子虽洒脱,但若不是倾心爱慕,绝不可能就随意交付了自己的处子之身。要知道她娘可是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女人,当年爱慕她娘的男人简直就不知凡几,比如她师傅鬼医就是为了她娘至今未娶,又比如对她娘恨之入骨的景慕帝这么多年又何尝不是对她娘念念不忘?由此可见其魅力。而被她这样一个有魅力的女人爱慕的男人又会是什么样呢?凤凰不得不好奇。
只是好奇归好奇,倒也并非那么迫切的想要知道,因而也就不失望。
心中转念如电,面上却是神色平静的望着景慕帝,此时的景慕帝虽油尽灯枯,行将就木,一张脸上满满都是死灰之色,但那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眸中却充斥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和遮天盖地永无边际的无尽黑暗,配着他那消瘦得几不见人形的模样简直仿若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凤凰看着景慕帝那满脸丝毫不掩饰的仇视,忽而就是一笑,“你恨我?”
“你是那个贱人给朕带绿帽子的凭证,难道朕不该恨你?”景慕帝的声音犹如黑云压顶般沉。
凤凰挑了挑眉头,嗤的笑了一声,淡淡道,“难怪你每次虽表面冲我笑的慈祥又和善,眼眸深处却始终暗藏着一股杀气腾腾的森凉寒意。你恨我至此,却一手将我抚养长大,平日里还非要伪装出一副慈父模样,倒也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是略施舍一点恩德,却能获得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就算辛苦也是值得。”景慕帝只冷冷一笑。相比曾经和嫣然于这寝宫中提起这件事时的疯狂,此时的他只是狰狞着一张枯槁的脸,笑的诡秘而恶毒,可他眼眸中那黑洞一般的黑暗却始终丝丝缕缕萦绕着朝凤凰包围而去,“这么多年来,朕只要想到蓝月国末朝的小公主,风华绝代的岚景,她的女儿竟是个不知廉耻为何物,放-荡淫-乱的草包,每每都要从睡梦中笑醒过来,这样的一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你笑得一时,却无法笑到最后,”凤凰倒也不恼不怒,只神色平静的对景慕帝淡淡笑道。
景慕帝眼眸微眯,瞳中暗影憧憧,“你什么意思?”
“我的好父皇,现在可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凤凰这才嘲弄一笑,凉凉道,“您难道到现在还觉得以你如今的境况还能笑得出来么?”
景慕帝之前刚醒过来的时候只顾着和凤凰发怒,如今听凤凰这一说,这才注意到之前一直被他所忽略的一切,比如他寝宫内那还未彻底消散的恶臭,比如那恶臭似乎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比如他周身那让人十分不得劲的腌渍……他为帝多年,工于心计,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此。
“孽子!孽子!”景慕帝捶床大怒。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嫣然带人血洗他寝宫的那一夜。
凤凰看了他一眼,气死人不偿命的凉飕飕的添油加醋道,“你也别在这里怨他们,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当年欺世盗名,窃国盗权,如今你的儿女自相残杀,谋朝篡位,如此也算是因果报应。”
“闭嘴!你给我闭嘴!”景慕帝闻言却是颤着手指指着凤凰,白着脸气怒大叫道,“什么因果?什么报应?全都是胡扯!这天下本来就是有能力者居之,朕有这个能力,取而代之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哦?是么?”凤凰玩味一笑,“照你这么说,华邵和南丰取而代之景慕也是理所当然喽?”
景慕帝眼瞳倏然瞠大,“你,你什么意思?”
凤凰嘴角一弯,神情愉悦的欣赏了一会景慕帝脸上不敢置信的震惊后,这才毫无诚意的道歉道,“真是抱歉,你刚刚一醒过来我就该告诉你的,华邵大军包围了景慕京城已逾三日,破城指日可待。”
景慕帝木着一张脸半晌没有任何反应,似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良久,他这才猛地惊醒一般,哆嗦着嘴唇声色俱厉指着凤凰呵斥道,“你胡说,这不可能!华邵距我景慕千里之遥,如何能说打过来就打过来?而且打的还是被重重天堑所环绕的京都?”
凤凰只嗤笑一声,不咸不淡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前朝蓝月强盛百年,万朝来贺,不也轻轻松松的便被你给灭了国么?只可笑你为了一己私欲,引狼入室却不自知,如今惹来这灭国大祸,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你自己太过刚愎自用。”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景慕帝闻若未闻,嘴里只不敢置信的反反复复喊着。如果说太子,嫣然,妖娆三人先后谋反带给他的打击是沉重的,那景慕即将灭国这一消息所带给他的冲击便是毁灭性的。
他反复喃喃半晌,倏然凝眸瞪向凤凰,老眼赤红,泛出血一般的猩红光芒,“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早知道那夜我就直接赐你一杯鹤顶红,如此你死了,便也就不会有今日,都是你这个贱人,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
凤凰脸上的表情本还有些漫不经心,闻言却是倏然一寒,眸中几乎是立时便爆射出雪刃冰刀般的厉芒。
“你可知……凤凰新婚当夜,朕就已然命宫人偷偷在她与皇北天的交杯双盏酒杯中的那只凤盏中下了剧毒,那剧毒虽为慢性,但毒发时却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重要的是这毒毫无痕迹可循,哪怕是在她毒发的时候。届时等凤凰那贱人被那剧毒给生生折磨死后,朕便会直接让人将这一罪名推到皇北天的头上,顺势除掉皇北天!皇北天乃华邵之砥柱,除掉他,华邵便不足为惧矣。”
那一夜夜探景慕皇宫,她于梁上偷听景慕帝和嫣然的对话,便是在听到这一番话后才彻底下了要杀景慕帝的决心!
捧杀她,她可以不计较,冷漠对待她,她也可以不计较,百般算计她,她还是可以不计较,但这般机关算尽的毒害她不说,还要活生生折磨死她,如此恶毒作为,她如何能不计较!!!
她慢慢抬眼看向还在歇斯底里指责她的景慕帝,脸上第一次露出几乎可以称得上恶毒的笑容,声音讥诮的打断道,“谁让你没直接下鹤顶红呢?要不然也不会让我这么好命地捡回一条命来。哦,对了,我是不是又忘了告诉你,你给我下的毒其实早已经被我找人解掉了?”
景慕帝闻言骂骂咧咧的声音顿时一滞,半晌才忽地张开嘴似想说什么,却是什么还未说出便直接喷出一口血来,跟着人便重重跌回床上剧烈抽搐了起来,他一张脸已然扭曲的没有人形,四肢神经质的痉挛着,嘴角边不停的溢出大团大团的白沫,伴随着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声,嘶喊声,惨嚎声……
此时他的神情模样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青玉蹙眉扭过了头,凤凰却是眸光幽幽的直直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如此痛苦挣扎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一代帝王景慕帝这才彻底气绝身亡。
却是两眼瞠大,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