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暮因为是个女孩子所以单独分到了一间房间,清言正在里头陪着她。
莫紫萱进去的时候,内里一片昏暗,只隐隐瞧见安暮躺在床上,清言蹲在床边,她上前两步,待将那床上的情形瞧清,却差点没尖叫出来。
之前听文宇说安暮被正面砍了一刀,伤势十分严重,莫紫萱心中便已做了心理准备,但再做准备却也没想到竟会瞧见这般的惨状。那正面砍中安暮的一刀从肩胛到腰际,几乎将安暮给对半劈开。她半个身子都裹着纱布,但殷红的血液却顺着那伤口氤出一道血痕,是说不出的怵目惊心。
听闻莫紫萱的脚步声,蹲在床前的清言转过头,淡淡道,“莫姐,你来了。”
他声音平淡一如往昔,但莫紫萱心中却蓦地生出一股不详,此时的清言面色惨白,无丁点血色,眸光空洞,其间已完全没有了任何神采,瞧着竟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安暮更像个死人。
“你没事吧?清言?”莫紫萱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清言嘴角翘了一下,露出一抹清淡而恍惚的笑容,“我怎么会有事,我还要照顾阿暮呢。阿暮最是个心思重的,回头醒来若是看到我有事,定然会担心坏的,所以我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莫紫萱闻言面上却无丁点放松,相反眸中却是满满的惊骇,清言此时的样子明明就是入了魔怔。
清言说完就不再看莫紫萱,而是扭头重新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安暮,抓着她的手抵在唇边,自言自语的呢喃道,“阿暮,你已经睡了很久,该起来了。”
“你以前跟我说的,睡多了对身子不好,你也要乖。”
“你养的那盆昙花快开了,我已让文宇给你带来。”
“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方看看么?娓娓如诉的唱词,清丽委婉的弦乐,温柔旖旎的山水,你醒来,我就陪你去将那江南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走遍。”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路携手而行,这一次你也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清言一句一句说的极为轻柔,却仿若重锤一般狠狠砸进了莫紫萱的心底,她眨了眨酸涩的眼,本以为干涸的眼泪却再一次滚滚而出。
京都,某客栈。
“主子,刚刚有个年轻女子去了蓦然阁,之后又发现了几个幸存者,要派人跟着他们么?应该还有漏网之鱼。”靛青长衫的男子恭敬禀告道。
李慕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他伸手将那窗子推的更开一些,边摇头淡淡道,“不过几个小虾米罢了,留着也无妨,反正我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男子应了一声,便也就不再多说。
李慕想了想又道,“去将那些散布消息的人都撤回来吧,免得被人发现了端倪。还有我们带来的那些人,让他们尽快出城,小心一些,别让人发现了行迹。”
男子闻言却是有些不赞同道,“主子,那些人都离开了,谁来负责您的安全?如今战王和他的亲卫军可都在这城里呢。”
李慕冷笑一声,“放心吧,皇北天这人自诩君子,不会对我做什么的。而且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凤凰,哪里还会注意得到我?”
男子却仍有些迟疑,“但他身边的那个柳飘是个心思缜密的,属下有些怀疑我们昨夜的行动可能已经被那个柳飘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李慕却不以为杵道,“发现了他不还什么动作都没有么?柳飘那个人我知道,若说这世上谁最不愿意皇北天和凤凰在一起,那就非他莫属了。所以他不仅会当做不知道此事,说不定还会在暗中替我们遮掩。”
男子听他说的这般笃定,这才不再多说,转而问道,“那主子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小王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李慕脸色的容色淡了淡,直接道,“派人拖着他,这边的事情估计一两日就会有结果了。”
男子应了一声,随后有些疑惑道,“主子,您既然想将那个三公主带回南丰,为何不直接动手?我们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来,带走她应该很容易的。”
李慕看蠢货一般的冷冷瞥了他一眼,直看得他瑟缩了一下,这才凉凉道,“带走她的确很容易,可你保证在皇北天的手上也能很容易地带走他么?只怕你还没出景慕,就被皇北天的人给乱刀砍死了。”
他说着嗤笑了一声,“凤凰可谓皇北天的逆鳞,谁触谁死。”
还有一句他没说,他深知凤凰不喜欢他,但凤凰对皇北天却肯定有那么点情意,因而如果光凭劝凤凰肯定带不走她,比实力他此时又比不上皇北天,这种情况下想带走凤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男子默了一下,不敢再多说。
轻轻松松就设计了皇北天让李慕的心情大好,他没有再计较属下的愚蠢,随意地摆了摆手,懒懒道,“行了,你去吧,凤凰和皇北天那两边你派人再盯紧点,千万不要出了纰漏。”
男子应了一声,躬身行礼正要退出去,却正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紧紧关闭的木门忽地被一把踹了开来。男子悚然一惊,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正待要呵斥来人,却蓦地一愣,“小王爷?”
李泰风也似得冲了进来,抬脚就狠狠踹了那男子膝盖一脚,目龇俱裂的斥道,“回头我再找你算账!现在给我滚出去!”
那男子吃痛一声,偷眼瞧了李慕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不敢再多留,忙不迭就退了出去,不过他出去时还是顺便提这兄弟俩关上了门,他几乎可以想见等下里面会爆发怎样的争执。
果然,他那门不过才合上,李泰便怒气冲冲的朝李慕大声嚷了起来,“哥哥,你疯了吗?!”
李泰前日送那端木清离开后,一路上心中怎么都没法踏实,若是以前,他自然相信自家哥哥不会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可如今,他却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李慕做不出来的。也正因为知道,他心中始终是提着的。最后他到底放心不下,就让自己手下的人将端木清给送回去,自己则连急忙往回赶。只可惜昨夜暴雨如瀑,他根本就没法子赶路,只好拖了一夜,却没想到这一拖却出了这般大的事情。
李慕看着几乎是暴跳如雷的李泰,淡淡道,“怎么和我说话的?前几天才教训过你,又忘了是不是?”
“哥哥!”李泰怒吼。
李慕随手走桌上到了杯茶递了过去,波澜不惊道,“什么事至于你发这么大的脾气?看看你这样子,还有没有一点皇族的样子。先喝杯茶,静静心再说。”
李泰一把打掉他的手,瞪大了眼,气怒道,“哥哥,都到这种时候你还要和我装么?昨夜蓦然阁被灭门一事是你做的吧?”
因为气怒他的声音好似惊雷炸开,直震得人耳朵嗡鸣,而那茶杯摔碎在地的脆响竟就这么被直直盖了过去。
可被盖过去不代表没发生,尤其这杯茶还是李慕亲手倒的。他看着地上那碎裂的瓷杯,面上立时升腾起大片的阴霾,一字一字阴沉道,“我以前是不是太宠你了?”
李泰一顿。
李慕说完那一句却不再说,而是从怀中掏出锦帕慢慢擦拭着手背上的茶水,待全部擦干,他这才将那锦帕随手一扔,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做什么事情难道还要向你报告一声么?”
李泰不想他会如此说,当场呆怔在原地。
李慕脸上却是一片的冰凉,“过往我事事宠你,事事让你,那是将你当做了兄弟,但在这之前,你别忘了,我才是南丰正儿八经的皇子!”
李泰闻言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血色尽失。他自小和李慕一道长大,这十几年中两人也不是没有红眼的时候,但就算吵的再厉害,李慕也没有和他说出这种无情的话来,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将他当亲弟弟一般宠你的哥哥了。
室内一时静默,只有泼洒在地茶水散发着静默的茶香。
良久,李泰苦涩一笑,哑然道,“皇兄教训的极是,是阿泰逾矩了。”
李慕瞳仁骤然收缩了一下,李泰以前都是唤他哥哥的,这声皇兄他只会用来称呼宫中另外的几个皇子,以此来表示对他的亲昵,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李泰满心失望,也不指望李慕再说什么,他躬身行了一个礼,转身打算离开,可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开口问道,“敢问皇兄,你真的爱三公主么?”
李慕闻言面上一顿,没说话。
李泰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是说不出的讽刺,“你不爱她,至少你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爱她,要不然你不会舍得如此伤害她。她如今还怀着身孕,如何能受这般刺激?若是再得知此事是皇北天做的,只怕会有个好歹也不定,皇兄是打算带着三公主的尸体回去南丰么?”
李慕脸色一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李泰狠狠砸了过去,“你给我闭嘴!我不这么做要怎么做?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和皇北天相亲相爱不成?当初我和皇北天本就说好要公平竞争的,结果他却食言而肥将人掳走,还让凤凰怀了身孕,他既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
李泰不躲不闪,任由那茶杯狠狠砸在自己身上,然后骨碌碌滚到地上。他看着终于勃然变色的李慕,面上满满都是讥诮,“皇兄真的只是生气-皇北天将凤凰掳走一事么?我看不见得吧。相较于那件事,你其实更怨恨华邵吞并了南丰,你很皇北天,你想要报复皇北天,所以你才这样恶毒的陷害皇北天。你将凤凰当成了报复皇北天的工具,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爱她,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爱上了皇北天。”
“我让你闭嘴!”李慕勃然大怒的猛地站起身,两眼赤红,就好似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狮子。
李泰冷冷笑了一下,果然不再多说,拉了门便大步走了出去,却是再不回头看一眼。
李慕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他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只听丁零哐当一阵巨响,却无人敢进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