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川的生意比王相卿预想的顺多了。这里的牧民与别处一样,都是在一年一次的”那达慕“大会时,将自家来年所需的米面茶酒等物上报给本地王府,由王府按价折算成牛马羊的只数,然后再把它们赶到杀虎口去,从汉商手里换来牧民要的东西。这当然是很不方便了,平时匮乏什么,都只能等着”那达慕“开始。因此王相卿等”丹门庆“的到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豪爽的蒙古牧民们没有讲价的习惯,而且主动提出:一只羊换一块砖茶。”哈哈,“史大学乐得把王相卿拉到一边,”咱们在归化进货是三钱银子一块砖茶,而一只羊赶回归化最次也能卖一两五。
咱就靠茶少说便能换一百来只,这中间多大的利!还有其他东西……哎呀,师傅说得对,这银子果然都在后草地埋着呢!“”可这样换,“王相卿还有点儿为难,”不是让蒙古老乡吃亏了么?“”师弟,“史大学认真道,”做买卖是甚?就是各取所需!蒙古老乡有的是羊,但茶叶和布料这些东西缺得厉害,如今咱们把货物送上门来,不仅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还省了其苦等的工夫以及走远路去买的花销,这么一算,价值不就相抵了么?“”师哥说得对啊!“王相卿恍然大悟,”没成想你这'一掌经',也不是只会算小账的!“”呵呵。“史大学又乐了,在土默川的日子里,他总是这样的高兴,除了与蒙古老乡聚餐喝酒的时候。”朋友,请!“这一晚在牧民巴特的蒙古包前,热情的主人先递给史大学一碗马奶酒,又举起自己的碗,伸出无名指从里面蘸了酒,先冲天上弹了弹,接着又是对地,最后在脑门上划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史大哥!“满面通红的张杰笑道,”这是蒙古老乡敬酒的礼节,分别是敬天、敬地、敬八方朋友,你可一定得喝啦!“”啊?“史大学不由愁眉苦脸起来,前几次这样的场合他都是躲在王相卿和张杰的后面,谁料想这一回人家直接把酒碗放手里了,”这个,巴特兄弟,你太客气了,不过我实在是不会喝酒啊,要不,要不让我这两位兄弟代我……“巴特的妻女还在旁边唱着欢快的歌,巴特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师哥,“王相卿低声道,”这我们可帮不了你,师傅的《蒙古风俗纪略》写得明明白白,蒙古老乡敬酒不喝,你以后就甭想跟人家做朋友啦!“”可我确实是……“”史大哥,“张杰干脆嚷起来,”就是一碗酒嘛!“”我……“”闹不好人家以后不跟咱做买卖了。“听到王相卿这句话,史大学一下子愣了,俄而,咬了咬牙,颤抖着把酒碗捧到嘴边,一闭眼,一张口,一仰脖儿,喝了个一滴不剩。”赛!赛!“巴特转怒为喜,”好朋友!“”史大哥好样的!“张杰大笑。”师哥,你这才……师哥?师哥!“史大学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在土默川转了二十多日,王史张三人带来的大宗货物就尽数脱手了,换得肥羊百十来只。
由于众牧民天天是这家请客、那家留宿,他们吃住的开销几乎是一分未花。史大学仅粗略算账就认为这一趟至少能得两倍的利,王相卿和张杰自是欢喜,这两天里,他们一个闲下来便帮蒙古老乡干活,顺便聊天,一个忙着和姑娘们赛马嬉戏,只等着史大学把最后一些日用商品卖掉就走。”哈斯大哥,“这一日,王相卿正在帮中年牧民哈斯修勒勒车,”有一件事我老想不通,正好问问你,为啥蒙古人最恨骗子?“”相卿兄弟,“哈斯想了想笑道,”你知道我们的倒场放牧么?“”嗯。“王相卿点点头。”一次倒场,远达千里,近的也得数百里,经常一路上又要过戈壁,又要穿沙漠,走得再熟,也少不得要问路,这被问的人,必须诚实,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路上有什么、没什么,都得如实说。比如,本来那条路上没有水井,你却说有,人家信了,结果走了十天半月也没找到,那么多人和牛羊,岂不全渴死、累死了?“”哦,“王相卿恍然大悟,”是这么个理儿。“”不光是倒场,草原这样大,有什么事儿,都是靠口口相传,一旦有人撒谎,却不知会害了多少条性命。
而且这次是你骗人,下次人家就会骗你,到头来不是人人受害么?“”对,对!“”这也是为何我们对'胡达勒齐'(蒙语:撒谎的人)绝不宽恕,早在圣主成吉思汗的时代,就已定下法典:欺骗必受严惩!“哈斯越说神情越肃然,王相卿的面色随之凝重,陷入了沉思。终于,史大学的货也卖完了,三人休息了两日,便辞别巴特和哈斯等牧民,赶着羊群,返回归化。”唉,下次再来可不知甚时候啦。“瞅着前面就快出土默川的地界,张杰不由回头望了望,颇有怅然之色。”呵呵,“王相卿一笑,他了解这位多情的兄弟为何会如此,”愁个啥,这以后肯定是常来常往啦。“”是啊,是啊。“张杰也笑笑,却有点儿不大自然。”咋样,张杰兄弟?“王相卿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是你第一回做正经买卖,不赖吧?“”可是咧,王大哥!“张杰这回的开心很真诚,”我才晓得这走正道儿活得也挺痛快哩。“”那当然!看你既然这乐,我干脆再告诉你个事儿。“”甚事儿?“”回归化把羊卖了后,我要从我的分红里再拿出二成利来给你。“张杰瞪了王相卿好一会儿,才确定他不是在耍笑。”大哥,你,你这是为甚?“”因为这是你该得的。“”可咱说好是平分啊!“”哎,你史大哥不是说了么,要按出力分。我琢磨了一下,这里头就我出力最少,还平分,这咋说得过去?“”你出力还少?那我就不必提啦。“”不,兄弟说错了,“王相卿拍了拍张杰的肩膀,”你这回可是帮了大忙。我不知道你史大哥清不清楚,反正我清楚,咱们在这大草原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没有你这'三条舌头',那么快和蒙古老乡们打成一片,这买卖还指不定做成啥样儿呢。就凭这,你多拿二成又不该么?“”王大哥……“”别说啦,就这么定了!“王相卿口气坚决。”大哥,“张杰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你,真不必对我这么好。“”甚话咧,咱们现在是朋伙儿,是兄弟啊。“”王大哥,你是个好人,但我得告诉你,在外面,也不能时时处处都当好人。“张杰面露一丝痛苦的神色,不由令王相卿一怔。”你这是……“史大学在前头的一声惊呼打断了王相卿的话,他连忙跑了过去,张杰也跟上,却见一彪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师哥,“王相卿凑到史大学身边,”这是咋回事儿?“”我也不知道呀,“史大学害怕地低声道,”这说围上来就围上来啦!“”王大哥,“张杰扫了一眼,”这好像是土默川的驻军。“”嗯。“王相卿点点头。张杰说得对,因为他认出了带队的人,是当地的一位佐领,几天前还一块儿喝过酒,也算是熟人了。这么想着,王相卿心里稍微踏实了些,这才迎向那位佐领。”大人,“他恭敬地一施礼,”不知您老有何吩咐?“”你们三个,就是从归化来的丹门庆么?“佐领冷冷地问道,竟像是毫不认识一样。王相卿一惊:这下恐怕没好事儿啦!”是……其实我们是费大将军营里的采买,您瞧,这是凭证……“王相卿递上的采买凭证却被佐领一把推开了。”有人举报你们是奸商,以次充好,坑骗百姓,本佐领现已查实,按律罚没尔等不法所得,便是这群羊!“”大人!“王相卿傻眼了,”这,这咋会啊?!我们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是哪个举报的,我愿与他对质!“”都说了本佐领已查实,你这奸商还啰唆什么!来人啊,把羊给我赶走!“”大人,您不能啊!“王相卿顿时满头是汗,”我们没有以次充好,没有……“”大人!“史大学突然扑了上来,一下跪倒,”小的知错了,知错了!我这就给您,不要钱,送的!求您千万不要收我们的羊啊!“”师哥,你说啥呢?“王相卿不解地看着史大学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急急忙忙捧到佐领面前。”哼哼!“佐领冷笑一声,大模大样地抓过了鼻烟壶,”这个,也一并罚没了。你们还愣着干吗,赶羊!“佐领带来的众兵丁得令,如狼似虎地冲向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