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人,快醒醒。”
“猪一样的家伙,你怎么还不醒?”
“你这是要睡死吗?那么小的风浪就折腾成这样,趁早死了算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响着,狂傲无比。每次他睡的舒舒服服,都会被这种不耐烦的声音惊扰。
当这个声音又一次响起的时候,岚颜挥起拳头,砸了出去,“吵死人了。”
“咚”
“啊!”
“嗷!”
两声呼痛声同时响起,岚颜睁开眼睛,抱着自己的手哀哀痛叫,他的两只手包裹的跟粽子似的,圆圆的两个包,刚才那无意识地一拳,牵动了伤口,他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想自我安慰地摸一摸,又被厚厚的棉布阻挡,只能隔靴搔痒似地揉揉,聊胜于无地呼着气。
这一疼,彻底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张着眼睛打量四周。
破庙一座,枯草一堆,还有……前方黑黑的会动的一坨是什么?
岚颜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分辨,奈何睡的太久,视线有些模糊,看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来,无奈伸脚踹了踹。
“哎哟。”嗲嗲的一声,那坨东西终于坐了起来,一只手捂着半边眼眶,手指翘在空中点着他,“你这个家伙怎么不识好歹,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你从河里拖上来,给你包好伤口,你居然连打带踹的,混蛋。”
话说着,从怀里掏啊掏啊掏出半个破铜镜,对着脸仔细照了起来,“哎,我的眼眶都青了,哎哎,都泛紫了。”
岚颜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是你救了我?”
拿着镜子的手放了下来,伸给他一张黑黑的脸,“不是我还是谁?”话说完,手又抬了回去,继续照镜子,不满伴随着咕哝,“早知道你这么凶,淹死你算了,可怜了我漂亮的眼睛,变难看了,这下要好几天才能变回来了。”
漂亮的眼睛?
岚颜仔细地看了看,只看到一张黑不拉几的脸,一没看到所谓的青,二没看到他说的紫,最主要的是,他没看出来哪漂亮。
对方盯着镜子自顾自地看着,照照左边脸,又照照右边脸,然后拨了拨一头乱草似的长发,“河里洗个澡都不安生,居然碰到你,开始还以为是个死尸呢,吓得爷半死,仔细看看还有气,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把你拖上来了。”
“这是哪?”岚颜分辨不出地点,索性开口问他。
“乞丐窝。”那人依旧照着镜子,各个角度努力地照着。
“你是谁?”
镜子忽地一放,飘过来两个大白眼,“乞丐窝里当然是乞丐拉?你脑子被水泡胀了吧,这都问。”
岚颜无语,在对方又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一脚再度踹了过去,“我问的是,这里是哪个镇,什么地方。”
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没得逞,对方腰身一扭,闪开了他的脚,双眼望天努力地想着,“这是哪啊?我今天刚到还没问。”
岚颜气结,“那你在哪捞的我?”
“十里渡的河里。”对方照完了脸,又把手伸向了头发,开始一点点地拨弄,“我准备洗的干干净净赶路,结果碰上了你。想等你醒,可十里渡都是穷人,屁也讨不着,只好拿张席子拖着你走,可怜了我,讨价还价还用了五个铜板买席子,五个、五个!!!”一个大巴掌伸到岚颜的面前,扭曲的面容和狰狞的眼神,岚颜仿佛读到了:心如刀绞——痛哭流泪——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的心境递进过程。
“才五个铜板而已,犯得着吗?”他嗤笑了声。
对方大手一摊,“那你还我。”
岚颜傻了,他急匆匆的赶去大宅,身上一分银子都没有,再遇上追杀,掉河,就连什么挂坠配饰,都掉了个干干净净,别说五个铜板,半个也拿不出啊。
见过小气的,没见过抠到这个份上的,想他岚颜在做九宫主的时候,东西都是几百两几千两地糟蹋,什么时候为了五个铜板折腾过?不就五个铜板么,他需要如此痛不欲生吗?
“没有。”他没好气地回答。
“反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用五个铜板买来的,从此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灰,以后白天要饭,晚上伺候。”
这……
岚颜瞪着他,“我要饭,你干嘛?”
“被你伺候啊。”对方扬起下巴,又丢给他一对白眼,“你河水喝多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吧?”
不是吧……岚颜忽然有种犹在梦中的感觉。
都说最低贱的是要饭的,他怎么比要饭的还不如——伺候要饭的?从堂堂九宫主一落千丈,还有比更他惨的没?
他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岚颜想也不想,翻身趴了下去。
睡觉,明天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才躺下,领子就被人揪住,“喂喂喂,我还没说完呢,不准睡。”
岚颜双眼无神,看着头顶蛛网灰尘堆积的房梁,“这里离秦仙镇多远?”
“多远啊。”某人歪着脑袋想了想,“十里渡离秦仙镇有五十里地,我拖着你走了十天,就算每天十里地吧,一百五十里,而且越走越远了。”
他一边算着,一边嘀嘀咕咕,忽然猛地扒拉着岚颜的身体,“喂,你该不是要去秦仙镇吧?说好了啊,你要去先把债还清了,五十两银子。”
不是才五个铜板吗,怎么就变成五十两银子了?
对面的巴掌在他眼前晃荡着,“第一,我救你的命,算十两。第二,我给你敷药,照料,算十两。第三,我拖着你走这么多路,十两。第四,我没日没夜照顾你,怕你嗝屁了,弄的我精神都不好,人都不美貌了,二十两。一共五十两零五个铜板,五个铜板我不跟你计较了,算个整数,五十两。”
那脑袋忽然凑到他的面前,鬼鬼祟祟地,“你去秦仙镇干嘛,那边最近不太平呢,听说有人被灭门了,死的还是封家的人呢,才三天,封城就派人来了,正在那边盘查人呢。”
“我不去秦仙镇。”岚颜懒懒地回了句。
封家的人都死了,而封城的人也来了,就连操办后事都轮不上他,他这根本没有半点封家血缘的人,何苦再去?
原本想着,若是封家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就等自己伤好了去封城报信,哪怕毁了约定也无所谓,现在看来,就连这个事,都不需要他去做了。
抬起手,吃力地够了够胸前,除了被包扎的棉布外,熟悉的硬鼓鼓的感觉还在怀中。
幸好,凤逍的书没丢。
“你的东西就那本书,没湿,不过我还是给你晒了晒。”那男人漫不经心地努了下嘴,“就连你的刀,都一路给你带着呢。”
刀?什么刀?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岚颜发现自己的脚边丢着一柄刀,正是那杀手的随身武器,没想到自己抓的那么牢,就连掉河里都没撒手。
他艰难地蹭过去,手脚并用地把刀踢到了自己面前,耳边传来那家伙的声音,“刀不错,比市面上十两银子一把的朴刀好多了。”
当然好,世家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吗?岚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刀柄处,暗刻的花纹上有着明显的城徽图案,而这图案他在熟悉不过。
在封城的时候,无数次看到依泠月的马车路过,上面依城的城徽,就和自己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岚颜嘴角冷笑了下,依泠月,这个仇他记住了!
“不去那就留下伺候我。”对方终于在把镜子照破前欣赏完了自己,半个破铜镜喜滋滋地又揣回了怀里,看了眼岚颜,猛地把头扭开。
“咕噜……”肚子的空鸣声让岚颜低下头,睡了这么多日子,腹内空空如也,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
“哎……”那家伙又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就说不该救你,还没等你伺候我,我就要先伺候你,我的米啊,我的饭啊,我可怜的食物啊,我费尽心血讨来的隔夜菜啊,真心痛!”
岚颜呆滞地看着他把架着的铁锅拿了下来,锅盖揭开,一股浓郁的粥香迎面扑来,那人快手快脚地盛好一碗,看看岚颜两个包子般的手,又默默地拿了个勺子,舀起一勺粥,远远地递到空中,身体躲的远远的,外加脑袋别开,就像他面前的岚颜是个洪水猛兽般。
岚颜慢慢地凑上去,尽量不动到身上的伤口,伸长了脖子,才勉强啜到一口粥。
那人的手在空中等着,等他喝了一口,快速地回头一瞥,手指飞落到碗里,又是一勺粥舀起,迅速地转开脸,长长地伸着手,依然是避之不及的样子。
就在这样别扭的姿势下,岚颜终于喝完了小半碗粥,恢复了些许体力,他摇头示意不要了,轻轻躺回了草堆里。
那男人收回手,迅速地从炭堆里挖出一个泥巴团,手指敲敲打打后,泥巴落尽,鲜嫩的叫花鸡露出它的真容,整个破庙里都香味四溢。
就连已经半饱的岚颜也被这鸡勾的垂涎欲滴,饿了这么久,才喝了半碗粥,肉的诱惑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
男人仿佛没看到他的垂涎,扯下一块鸡腿嚼了起来,吃的满嘴油光,喀喇喀喇的咬骨头声充斥着岚颜的听觉。
随手一丢,一块鸡骨头抛在岚颜面前,岚颜看了看,很有骨气地别开脸,继续垂涎他手中的鸡肉。
男人吃的飞快,眨眼间一只鸡就剩了个骨架子,男子满足地擦擦嘴,眼角斜光瞥了眼岚颜,又飞也似的抽了回去,“你吃吗?”
他倒想吃,问题是还有吗?
岚颜期待的目光看向火堆,寄希望于他还能刨出一只鸡来,“想。”
只见男人的手指在鸡骨架上抠了抠,终于撕下一缕肉丝,又是刚才那个姿势,远远地伸着手,垂在岚颜脑袋上方,“喏,你的。”
岚颜赞叹着那着那缕肉丝,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塞牙缝都不够,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吹口气就能飞掉的肉。
一丝
两丝
三丝
男人就喂岚颜吃了三条鸡肉丝,手缩回去卷起地上的残渣,统统丢进炭堆里,岚颜心里一阵哀伤,明明他还看到更大的一条肉丝,这个家伙也不给他。
男人站起身,走向大门口,勉强把破烂的门板拢了拢,又慢悠悠地走回来。
岚颜这才发现,这男人好高啊,身材修长如竹,纤纤而立。但是那走路……天哪,他居然扭腰,好细的水蛇腰啊。
真、真、真他妈的妖娆!
男人看了眼地上的岚颜,一个哆嗦,飞快地挪开眼,在火堆边坐下,屁股对着他。
“喂,你脖子是不是有问题?”在对方几次唯恐避之不及的动作后,岚颜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还是扭到了肩膀,为什么老是这个动作。”
“你以为我愿意啊?”男人突然转过脸,面对上他之后,又一脸痛苦地扭了回去,“我的眼睛被你打了。”
眼睛被打了和这个姿势有什么关系?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抚上心口,“你长的这么丑,一看到你,我的眼睛就受伤,多看几次伤上加伤,想想以后要常常看到你,顿时觉得人生实在太灰暗了,我的伤估计是永远也不会好了。”
岚颜气结。
为什么,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为什么还会碰上一个又小气又抠门,自恋嘴巴毒的娇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