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髯须结辫男子置若罔闻,朱小朵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立即沾上了碎如稀泥的雪渍,脸上的气色早已被冻得乌黑发紫,声声哀求着,“前辈,晚辈知道你还醒着,你能听得见晚悲所说,求求你救救我儿。”
毫无反应,又重重磕响几声。
髯须男子缓缓的,缓缓的睁开眼来,却是虚浮地望着广垦无际的天边,手做念佛状,幽幽道,“尘埃落定,生死由命。从你带着他踏上喜尔哥登山时,便注定他命有此劫,造孽……造孽……”
朱小朵跪着爬过去,眼泪直扑扑往下落,落在棉服之上,瞬间结成了冻与棉服连成一体,“前辈,你既然算得到我儿的生死,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求求前辈救救他,我一定一心向善,多多积福,求求前辈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潸然泪水落了又落,却俱是结成一棉服连成一体的冰雪。
望着她这般楚楚模样,髯须男子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眼里似乎能感化苍生的目光投下不远处,“你看,与这男童同样得了热死病的人约有十余人,你儿的生死,亦如他们一样,在经历数日的极冷极热的折磨后,必将命丧黄泉。不是我不救,而是力不从心……”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些同样得了热死病的人,亦如平平一般又冷又热,时而全身抽动,就像是得了一场瘟疫。
髯须男子收回视线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枝深黑色的梨花木树丫,那树丫极其光滑,映着惨淡的雪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深黑色的木头之中,似是透着神秘的东西,被他握在手里,在雪地里游走开来。
又漠然闭了眼,手下的黑色梨花木树丫在雪中画着怪异的符号,绞尽脑汁也无法读懂。
画毕,髯须男子登时睁眼,眼里依旧露着既森冷又奇怪的神色,“男童一死,女童也活不过三月。”
跪地的朱小朵早已经一身僵冷,缓缓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平平不会死的,不会的,不会的……”
伸手去扶的自在抽出另一只手来,指着这髯须男子,目光凶狠地瞪向他,似
要将他的脸颊剜出两个洞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要在这里妖艳惑众,否则我一剑了结你小命。”
对于自在的出言不逊,髯须男子淡然而对,依旧竖立右掌,做念佛状,自顾自地念道,“生死由命,若要逆转,必遭大祸。”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睨了一眼凑上来的筱君,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从她身上登时扫过,却惊得筱君紧咬下唇,双手漠然握拳,一脸的惊慌与无措,似乎是被他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旋即又吼道,“糟老头,不要胡说八道。”
髯须男子再不理会众人,闭了目,一脸漠然。
雪地里极其惨淡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这么冷的夜,他身着单薄,孑然一身,却可以这般如同磐石一样盘腿坐着,倚靠在身后的冰雕上,睡得如此安稳。
在众人的心里,他已被神化。
然而,他却再没有出言点化过众人,看着得了热死病的十余人相继死去,却漠不关心。似乎生与死,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件常事。
平平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一个时辰内,他可以又冷又热的交替不下十余次,折腾得他们根本没有走多少路途,已经彻底被困在了这座雪山起伏的山脉里。
无论朱小朵如何哀求,那髯须结辫,靴佩宝刀的中年男子硬是不愿出手相救。
看着众人的相继死去,他只有一句话--生死由命。
怀中的平平已经虚软得如同是一张已疯大火焚烧过的纸片,单薄的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消失无痕。
朱小朵紧搂着他,冰冷的掌心与他滚烫的额头接触的那一瞬间,灼得她立即缩了手--怎么会这么烫?他小小的身子哪能承受得住这样的高烧?
使命地摇他,唤他,他却难受得连皱眉都懒得皱一下,一张通红的脸映着如火如焚的血色。好像他已经是一个被人剥了皮的人,通身发红,“平平,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
陆远之也和她一样,什么也不能做,只是越发将拳头拽紧,面上盛着痛苦
的表情。
朱小朵的视线在泪水波涛中越来越模样,根本看不清平平的模样,只觉得他的体温异常灼人,耳边时而有安安的疲倦悲伤的哭声。
“平平,平平,哥哥,哥哥……”在陆远之、采青、自有,乃至安安的慌乱叫喊声中,朱小朵才急急拭了脸上的泪,只不过那么一瞬间,就见安安通红的脸一下子就惨白一片,体温也一下子就冰冷了。
虽说这几日里他总是冷热交替,却也没有交替得这般快而蹊跷。
指间颤抖地拭手去探,竟探不到平平的呼吸,她顿时慌了,“平平……平平……”脸紧贴着他的小脸蛋,一股刺骨寒冷传来,一抬头时右脸颊竟然沾上了一片雪花。孩子在一瞬间冻结成冰,眉毛,鼻孔,双唇,耳际都有不厚不薄的冰层,她抱在怀里,分明就是一块冰雪,哪里还有丝毫温度。
这几日里,大家都见过热死病的死法,到最后便是这副模样,尸体一瞬间就结了冻。
朱小朵慌了……
彻底!
却强装镇定,眼里盈满了泪,弯眉一笑,“平平,母亲在叫你呢,你应母亲一声,平平,平平……”
没有人应她。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她也顿了顿,安静得连自己微弱的心跳声也能清晰地听见,又唤了两声,“平平,平平,母亲唤你,为何不答?”
她知道,平平已经去了,已是一具被瞬间冰封的小尸体。
屏住呼吸,不让心去痛,似有千军万马被拦在胸口,一喘息的瞬间彻底被这钝痛踹得呼吸一窒,好痛,好痛……
撕心裂肺地哭喊,“平平,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你别死,平平,平平……”
一旁被牵连着几日都无法赶路的筱君早已一肚子是气,见她这般疯模样子,没好气地火上添油道,“他已经死了,你哭也哭不回来了。”
朱小朵一长一短地呼吸,心肺中似卡着一张薄如蝉翼刀片,每呼吸一次都会剧烈地痛一次,“平平,平平……”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