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戒哪里想到,付院长让他去的地方是太平间。
本来医院太平间由老林头打理,老林头爱喝酒,喝多了就不知去哪里睡觉了,太平间的门打不开。有时候深更半夜的,殡仪馆的同志就把门撞得当当响。
医院的医护人员都有意见,说声音从那地方传来,多瘆人啊。
有人提议付院长换人。
人是不能换,因为老林头好歹也是有着四十年工龄的老同志,再者,谁在这种岗位不喝酒?
喝酒壮胆吧,值得理解。
朱九戒来到太平间。
他是从这里出去的,对这地方倒有几分感情。老林头一边开门一边说:“朱医师,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到这地方来。”
“这里怎么了,不挺好吗?”
老林头摇头:“你这年龄……唉,有些可惜。”
门开了,靠墙放着一张床位,正是朱九戒重生的地方。
朱九戒躺了上去。
“快起来,这多不吉利。”老林头把朱九戒拉了起来。
“咋了,这床不能睡?”
“这是给刚咽了气的人准备的,等家人认完了尸,就推到冷存室去了。”
说着,老林头又打开靠里的一道门。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朱九戒往里看一眼,只见里面黑幽幽的,还有一条条的白光。
老林头站在门口,指指里面:“瞧见没有,这里面摆的都是死尸,编了号的,每周说不定哪天晚上,殡仪馆的同志便来拉走。”
朱九戒哦了一声:“这不就是义庄吗?”
“是啊,在古代叫义庄,现在叫太平间。”
老林头看看朱九戒,见他面色平静,笑道:“你胆子不小啊,一般人到了这里早就两腿发抖了,怪不得院长把你派过来。”
朱九戒心说:我本来就死了,活着的只是灵魂,还有什么可怕的。
老林头又带着朱九戒来到休息室,给朱九戒加了一个床位。
朱九戒心道:怎么,难道以后自己就睡在这里?
老林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咱俩轮流着,你值一周,我值一周,这样,我老林也有空去钓钓鱼,你呢,也误不了和老婆团聚。”
朱九戒说:“你姓林?”
老林头一愣,笑道:“我倒忘了,听说你死而复生,忘了不少事。”
“是啊,好多事都忘了。”
“忘了好啊,有很多事过去了就不该揣在心上,揣着是一种负担,一种沉重,一种烦恼。”
朱九戒一愕,心说:这老头说出的话颇有嚼头。
“幸亏你小子没欠我钱。”老林头笑了。
朱九戒也笑。
朱九戒发觉老林头絮絮叨叨,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又想:也难怪,这工作如此清闲,要是平常不和自己说说话,还不寂寞死。朱九戒凝神望着外面的办公楼,在想着付院长和自己的对话:原来付院长不怀好意啊,我还以为他给自己找了个什么岗位呢。
老林头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唠唠叨叨,一转头,见朱九戒出神,就问:“朱医师,你怎么去了妇科?”
“这个……”朱九戒心说:我怎么知道,不过,妇科看起来要比这里好多了。
“对了,我把你失忆这茬忘了,妇科哪里是男人去的地方。”
“不过,妇科总比这里好吧,那里好歹面对的是活人,这里呢,呵呵。”
老林头从裤腰上摘下一串钥匙,挂在墙上:“这是太平间的钥匙,我好久没去钓鱼了,趁着你在去看看那些老朋友。”
“老朋友?谁?”
“鱼啊,还有谁,我老林头六十出头了,光棍一个人,要不是贪恋着和那些鱼啊虾说说话,早就躺在太平间了。”
“这么说,在这世上你也没有亲人了?”
“是啊,你有老婆,我老婆死了十几年了,不过,我认了一个干闺女,她也姓林,你该认识她的,就是妇科的林护士。”
“唔。”
老林头取了钓鱼竿,从屋后的棚子里推出一辆六成新的脚蹬三轮车,然后骑在上面,伴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去了。
朱九戒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就到处翻腾,找出几根生黄瓜,咯吱咯吱地吃了,还是不饱,看看老林头的炊具,不知怎么用。
朱九戒摸摸兜里,摸出几张票子,他从没见过钞票,还当是废纸,便扔在桌子上,又翻出一部手机,这东西朱九戒和常月学过,知道是常娥放在自己兜里的,操作了一会儿,总算通了路,于是打开电话簿,看到常娥的号码,本想打过去,又想,算了,这泼妇正在气头上,还是少惹她为妙。常娥下面便是常月的号码,朱九戒心中一动,拨了过去。
“你还有脸打电话。”
对面传来常月怨恨的声音。
朱九戒心道:小妮子生气了,自己要先得到她的心,再得到她的人。想到这,朱九戒说:“常月,对不起,早上……”
电话那头哑了半天,常月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姐夫,你……你怎么能那样?”
“是姐夫不对,你也知道,姐夫失去了记忆,忘了自己的身份,姐夫现在很后悔,你能不能到医院来一趟?”
“干嘛?我不去。”
“你别害怕,我再不会那样对你了。”
“我不去。”
“常月,实话对你说,你姐夫现在饿着肚子呢。”
“姐姐不是给你兜里放钱了吗?”
“钱,什么钱?啊,这几张纸就是钱啊?”
“是啊,上面有100元、50元的,只要带圆角分的都是。”
“这东西能买东西?”
“废话,钱不能买东西什么能买东西?”
“那……那我出去吃点饭,回头咱们再聊,记着,别生姐夫的气,等姐夫见了你,会给你郑重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