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在人前展现自己的情绪,并不是普鲁斯会做的事,接通白鹭洲公共电视台台长阿芙莱的通讯号码后,普鲁斯已经恢复成了最镇定的样子,甚至严肃到有些刻板,他问道:“你们有追查到洺加夫人的入侵地址吗?”

阿芙莱在决定播放洺加的发言时就料定普鲁斯陛下会联系她,但她没想到会这般快,在洺加夫人的发言刚发表十几分钟就接到皇帝陛下的通讯。

阿芙莱本想对着普鲁斯行礼,但普鲁斯已经不耐地道:“不必行礼。”

阿芙莱只好赶紧回答道:“陛下,并没有追查到入侵地址。但是,这个视频是在一个月前就隐藏在了电视台的中央处理器中,被设定成今天播放。当初是从哪里入侵的,现在还没有破解出来。”

普鲁斯因她的话一愣,神色甚至有瞬间的恍惚,其实看洺加录下的视频,从他的身形,就知道这个视频是在之前录下的,因为他现在已经怀胎八个月,即使穿着长袍,肚子也会稍稍显出来了。

但他实在不想去相信,洺加这么早就做好了这些准备,他也许是真在很早之前就想着要离开了。

普鲁斯悔恨自己没有在之前发现洺加的心思,居然被他的柔情和欢喜的外表所蒙蔽。

普鲁斯道:“你们再仔细查查入侵地址。”

他虽然这样说,却知道洺加当时很可能就是利用蟾宫里的网络系统进行的入侵。

普鲁斯切断了同阿芙莱的通话后又接通了蟾宫里的信息处,让他们查洺加是否有使用他在蟾宫里的处理权限。

很快就有了结果,信息处的部长向普鲁斯汇报没有查到痕迹,但是他们的系统里隐藏有一个在二十四小时候后会自动播放的文件,他们认为这个可能是洺加夫人留给普鲁斯的,询问普鲁斯是否现在对它进行解析,普鲁斯应下了。

过了一会儿,经过解析的文件就发到了普鲁斯这里来。

这果真是一个视频文件,一打开,是洺加在卧室里收拾普鲁斯的制服,他拿着制服,让机器人将它熨好,然后把制服挂进了衣柜里。

这正是在普鲁斯的更衣室里,而拍摄这个视频的,应该正是普鲁斯起居处的机器人。

普鲁斯看到这个视频,眼睛便越发红了,握成拳头的手甚至轻轻颤抖。

洺加把衣服挂好了,才回头对着镜头说道:“陛下,我要走了。能够遇到你,大约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但是,我们在一起,真的很不合适。我这时候说太多,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所以,我还是不说好了。我爱你。你保重。”

他说得很轻松,就像是在随意录点什么,他说完了,又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长袍来,继续让面前的机器人熨烫。随即,视频就没有了。

普鲁斯以为这只是视频中的一段,不断去查看后面是不是还有,但是这就是所有了,普鲁斯不得不将这段视频再次重播。

再次看完后,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深吸了两口气才稍稍好点,他马上反应过来,从书房里冲了出去,守在外面的护卫和秘书都诧异地看着他,秘书飞快地跟了上去,但当她到普鲁斯的卧室跟前时,卧室门已经关上了。

普鲁斯进屋去查询了房间里的所有机器人,发现这些机器人有关前一段时间洺加在时的记忆存储都被清空了,里面只有洺加最后离开那天的记忆摄像。

普鲁斯将这一天的记忆摄像都导入了自己的加密机器人,设定成不能删除模式。

秦裕也得知了电视台的事,而且得知了信息处的中央处理机器里有洺加留下的文件的事,他很快就来到了蟾宫普鲁斯的起居处,普鲁斯从卧室里出来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看到秦裕站在门外,就说:“发现飞影f号了吗?”

秦裕道:“陛下,还没有。”

普鲁斯沉着脸说:“怎么可能到现在都发现不了。”

秦裕道:“陛下,我正要向您请示,让信息处成立特别组,破解最近所有b级以上战舰的信号,飞影f号很可能借用了其他飞船的登陆信号,而且在不断变换登陆信号,所以我们才无法发现它,其他的战舰即使发现了它,也会被他的登陆信号码迷惑放过它,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它。除此,现在还需要启用最新的信息加密密码,飞影f号离开时,拥有蟾宫和梵休要塞的一部分信息破译码。夫人本来就是智能信息高手,从他借用您的权限使用蟾宫中央处理器入侵电视台可以看出,他在蟾宫中时,不知道使用您的权限进入过多少次中央处理器了,要是他将这些信息带回奥斯帝国,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秦裕就想到了这么多,完全是因为在和洺加的斗争中被训练出来的。

普鲁斯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依然沉浸在洺加离开的悲伤中,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不仅无法思考,他也不会愿意去想洺加是这种间谍。

不过,他依然说道:“好,通知蟾宫信息处和要塞信息部和三个在梵休要塞的四星上将到2号会议室开会,马上解决这些问题。”

飞影f号。

洺加爬进了休眠救生舱,在舱门关上前,他对站在舱外的斐兰德说:“一定要将我录的视频交给陛下,陛下不会责怪于你。你将我带到他的面前,又将我送走。宇宙之大,人何其渺小,我们却能够在彼此的时空中相遇,这一定是神灵的安排。谢谢你,斐兰德阁下。”

斐兰德站在那里对他行了一个军礼,说:“夫人,愿您平安。”

洺加道:“我从何处来,终归何处去。愿你安好。”

他躺在了休眠救生舱里,抬手按了上面的关舱键,舱门滑过来一点点掩盖了上方的光线,洺加望着上方,只看到天花板一点点不见,黑暗来临——“各位夫人,请赶紧进入救生舱。”一个紧张的声音从飘渺的远方传来,他和所有人一样害怕和紧张,德拉里伯爵夫人要过来拉他和他进入一个救生舱……

洺加要挣脱他的手,在心里说:“不要拉我,我要和……要和普鲁斯使用一个救生舱……”

斐兰德看到休眠救生舱上的显示灯已经变成了绿色,洺加已经进入了沉眠,他灰色的眼眸变得越发浅淡,就像是被雨笼罩住的天空。

副将在旁边问斐兰德,“队长,要发射吗?”

斐兰德点点头,“发射吧。”

休眠救生舱被导入了一艘小的穿梭飞船,飞船被飞影f号发射了出去,向奥斯帝国的切尔诺区域的边缘方向飞了过去,飞出了一段距离后,飞船上的自动导航系统开启,船尾喷射出了能量粒子,飞船加速,飞向了幽暗的宇宙。

斐兰德站在探测器的显示屏前看了很久,直到那艘飞船再也探测不到,他才说:“好了,我们返航。”

飞影f号飞船在八月下旬回到了梵休要塞的探测范围,被巡逻战舰发现,它才进入了蟾宫的视线。

斐兰德回到了梵休要塞上,再次走入蟾宫,他的心情反而没有上一次复杂,他神情坦然而坚定,送走了洺加,看着装载着洺加的飞船消失在幽暗的宇宙中,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解脱,但是,他却觉得自己走完了一条朝圣的路途。

在斐兰德被送上军事法庭之前,普鲁斯传见了他。

普鲁斯坐在御座上,他似乎和从前并无变化,只是眼神深邃如黑洞,让人胆寒,但斐兰德没有害怕,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普鲁斯行了跪拜大礼,这种礼仪,是很少使用的。

普鲁斯没有让他起身,说:“你为什么要送他离开,他现在在哪里。”

斐兰德很坦然地道:“陛下,夫人有一段视频让我转交给您。”

普鲁斯压抑着情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朕不需要。”

斐兰德跪着低下了头:“夫人说,是我将他带到了您的身边,所以,应该由我将他送走。”

普鲁斯深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暗红色的眸子像有血液汇聚,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红。

“夫人说,他并不恨我将他俘虏到了您的跟前,但是,他需要离开了,这对谁都好。所以,我无法不按照他的意愿将他送走。属下已然违反了军令,属下愿意接受军事制裁。”

斐兰德声音平稳,像是已经勘破一切了一般。

他以为说出“朕不需要”的皇帝陛下一定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皇帝并没有,他只是沉默了,斐兰德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才听到皇帝说道:“他回奥斯帝国了吗?”

斐兰德说:“夫人使用了舍尔凡se号休眠救生舱,这是他所希望的,我们将他发射向了切尔诺方向,夫人说,他的命运,他想交给奥斯帝国的护佑神灵。他不希望陛下您再找他。陛下,您为何不成全他。”

普鲁斯的手紧紧握成拳,但是却无处使力,他有满腔的爱,有满腔的恨和怨,又有满腔的思念和渴望,但是,他无处发泄。

他不断深吸气,好半天才说:“朕的孩子呢?他不在乎吗?”

斐兰德些许诧异,但没有抬头,说:“夫人说,他怀的是omega,他希望这个孩子可以陪着他,如果陛下问起孩子的名字,他说他叫零。”

普鲁斯噌地一下就起了身,飞快地离开了。

斐兰德抬起头来,只看到飞快关上的门。

宇宙历12082年,九月,切尔诺区域的y区边缘,搜救船发现了一只飞来的omega休眠救生舱,救生舱刚被登记,搜救队就接到了上面的指使,有人会来接手这个休眠救生舱。

休眠救生舱被带走时,搜救队的人颇有些泄气地说:“里面是个omega,本来以为可以打开看看的。”

队长说:“我们根本没有权限,不要胡思乱想了。”

切尔诺要塞中,弗瑞使用密码打开了救生舱,随着舱门的开启,洺加鲜活的面容出现了他的面前,他一边让医生为洺加做检查,一边给洺湛去了通讯请求,接通后就说道:“将军,是洺加。”

洺湛赶来的时候,弗瑞正面色苍白,向他说道:“医生已经检查完毕了,说洺加进入了沉眠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唤醒。”

这个结果让洺湛非常吃惊,“进入了沉眠状态?”

弗瑞道:“对。而且他肚子里还有孩子,是一个omega,孩子没有沉眠,恐怕要出生了。”

洺湛更加震惊,“怎么会。”

弗瑞满脸忧色:“事实就是如此,将军,您去看洺加一眼吧。”

洺加躺在手术台上,洺湛看他面容生动,就像只是睡着了。

弗瑞说道:“洺家和奥尔森家族都不会再承认洺加的身份,我想,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看着柔和,性情其实再烈不过,他一定是早已生无可恋,所以才进入了沉眠。”

洺湛要比弗瑞冷静很多,他说:“夫人,您先别着急。先听医生怎么说。”

两天后,医生使用剖腹的方法从洺加的omega宫腔里取出了一个孩子,弗瑞根据救生舱里面的编号为他取名为零,但是即使孩子出生,洺加依然没有醒过来。

医生提醒洺湛和弗瑞,必须将病人放入omega专用沉眠舱,不然,在无法唤醒他的情况下,他会很快死亡。当然,如果病人家属选择让病人直接死亡,也是他们的权利。

本来安萨帝国准备大举进攻切尔诺区域,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又偃旗息鼓了,但奥斯帝国却不会因此放松警惕,洺湛作为切尔诺区域的最高统帅,军务繁忙,根本没有办法照顾洺加的事,所以就由弗瑞全权处理了。

弗瑞在洺加的面前坐了一整晚,然后决定将洺加放入带他前来切尔诺的omega休眠救生舱,这个救生舱就带有沉眠仓的功能,人即使本来要醒,但放进去后,也会陷入时间冻结的沉眠。

弗瑞将洺加放进去后,在舱外看了他很久,又俯下身去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好好睡吧,我的爱。”

救生舱的舱盖在弗瑞面前关上了,弗瑞决定将洺加带回他的一处庄园星上去安顿,而被取名为零的那个omega孩子,弗瑞怕别人会联想到这个孩子是洺加和普鲁斯的骨肉,认为将他和装有洺加的救生舱带在一起很不妥。

在洺加和那个omega孩子之间,弗瑞选择了洺加,只好前去找了洺湛商量孩子的事。

洺湛作为前线统帅,早已摒除了私情,一心为国。

弗瑞最初很担心他会利用洺加和他的孩子,好在洺湛并没有。

弗瑞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将军,我想将洺加带到我的庄园上去,您知道,洺加的身份非常敏感,虽然他被我们接到的事并没有外传,但难保不会有人知道,我担心会有人会利用洺加。您也知道,洺加自从被俘,吃了很多苦,我实在不想他进入了沉眠状态还被人利用打搅。”

洺湛比洺加要大了几十岁,两家作为堂亲,他算是看着洺加长大的,甚至,在洺加嫁给已经战死的奥尔森的时候,还是他挽着洺加的手把他嫁入了奥尔森家。

但是,在司洛·奥尔森战死之后,洺加被俘的消息传回奥斯菲尔,奥尔森家族痛惜司洛·奥尔森的死亡,对没有生育过孩子的洺加的被俘却毫不关心,在数年之后,又传来做了安萨帝国皇帝普鲁斯的情人的那个俘虏正是洺家的洺加,奥尔森家族便同洺家不对盘起来,认为洺加作为司洛·奥尔森的妻子,被俘之后没有以死以全名节,反而做了普鲁斯的情人为他生育后代,这大大地扫了奥尔森家族的颜面,这也是对以死的司洛·奥尔森的背叛。

至此,洺家和奥尔森家族关系越发糟糕。

在这种情况下,洺湛有些后悔当初同意家族用洺加去同奥尔森家族联姻的事,现在洺加回国,却已然进入沉眠状态,洺湛如何会不疼惜他,他对弗瑞说道:“德拉里夫人,如果您能保证洺加可以安然沉眠,我认为,是您带走他,比我来安顿他更好,毕竟我军务繁忙,又在前线,实在不能保证能够将他万无一失地安顿好。”

弗瑞说:“还请将军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将他护好的。不过,还有一事,洺加的孩子,我认为将他同洺加放在一处很不妥当,我怕有人会从他身上联系到洺加,所以,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好的安排那个孩子的方法。您知道,他虽然是普鲁斯的孩子,但是,也是洺加的孩子,洺加不会愿意他落入被人利用的境地。其实,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将军知不知道,安萨帝国的布里卡尼亚家族的omega遗传有问题,已经有数千年没有养活过omega了,我看了洺加的这个孩子,他的眼瞳是你们洺家的黑色,不是布里卡尼亚家族的红色,我不敢肯定,他是否能够在将来养活长大。一切还请将军费心。”

洺湛想后才说道:“我会好好安排他的,我家里只有一个alpha,我的妻子非常希望能够有一个omega,我将他送回家作为自己的孩子正好。我也看过他了,他正是洺家人的长相。”

弗瑞道:“那就麻烦将军了,我想明天就带着洺加离开,以免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