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 装饰一新的京城顾府园内飘满桂花香,亭台水榭之间红灯高挂,将菊花铺成金色地毯, 半轮明月已是当空, 一池秋水波光闪耀不已, 园内筵席犹在开着, 仍是朝中文武百官, 新宠旧贵,各自分席而坐,觥筹交错, 为的是贺顾源与青成公主大婚。
蜀王亦携了王妃从宫中转战过来道贺。
顾源今日非常笑口常开,早将两脸喝得通红, 与人开心交推杯换盏, 一双眼睛被水雾衬得光彩鳞鳞, 是从未有过的开心肆意。
周炼因想着担忧青平身子,想早点回宫, 只一个回身,四处找青平不着,忙差了人园内去寻。
池水从假山上哗哗流下,青平笑着问:“青霞可是有书信回来?”
福王笑着回道:“是有,说是莫里太子对她甚好, 谢王妃成全。”
晚风吹青平的衣角, 她又笑问:“狄国那边可是太平?”
福王认真回答:“并不听说狄国有不太平的, 只是听说狄国主病重。”
青平呵呵一笑, 道:“这以后就不一定, 这莫里太子脾气暴得狠,此番入朝来贺, 受了气回气,王妃还是自己抢回去的,将来即位了说不定就打进京来了,福王你也给忠王去提个醒,叫忠王也跟皇帝提提,多派些兵去北边镇守着,据青平所知,至今为此,戍边士兵仍只是父皇在世的数目,没有增加精选过,怎么能成?”
福王道:“是应该增了,先前大战之后留的人太少了些,只是怕皇帝不肯?”
青平仍笑着说:“皇帝自己会掂量,福王爷爷就不必操心了,另一有事,青平想请福王爷爷帮忙。
福王问何事。
青平敛了眉问:“可知皇帝有无议立太子之事?”
福王摇摇头。
青平道:“那为保社稷安宁,作为臣子,就该提醒皇帝早立储君才对。”
福王抬头问:“臣知道王妃想法。”
青平笑着说:“知道就好,只是这事还是福王爷爷还是不要自己出头,要另找平时与王爷不甚亲近的人才不令他起疑心。”
福王点头欲走。
青平又问:“当今皇帝即位,罢了左右相,只令王相一人总领政事,福王爷爷与王相可是相熟。”
福王回道:“王相是前左相刘融门生,却是多年来与左相完全不合,常为政事争执,后来竟是不相往来,当今圣上即位便提为相国,治国能力竟与刘融不相上下,只是较刘融更大胆些。”
青平默默思量良久,笑着道别。
周炼听人报青平与福王在假山边聊话,略为凝神思虑一番,便再耐心等候。
青平刚回位上,周炼便笑着携了她回宫。
两人在辇车内相对无言。
周炼脸上已是略红,将双眼盯着她,一脸探究与不满,青平知道他一旦酒后便会仪态尽失,最爱找人言语,且又极愿粘着她的身子,便着力耐忍着不与他搭话。周炼果然开始发酒疯,过手紧挨她坐下,抓紧她的手,明明白白的表示不满:“寒梅从与公主婚后,便一心着力想要照顾好公主,只是公主为何从来不对寒梅说些心里话?”
青平抬头笑他:“寒梅兄想听青平说什么?”
周炼恼怒了:“无论说什么都好,比如对宫中生活有何不满。”
青平微笑表:“青平若是有不满处,早就说了。”
周炼提高嗓问:“那青平为何时常梦中挣扎,为何平时仍对吃食小心翼翼?”
青平一时无话可说,如何回答,说你若是哪天被人逼着险些饮毒而死便知道了,说哪是防着你父皇呢,说你要是一人孤零零在这世上活着便知道了。
摆摆头,青平仍是扬起笑:“是蜀王自己多心,青平过得好的很。”
周炼扔了她的手,坐在了一边,不再看她。青平疑心先前在园内与福王言语,被他撞见,不敢多说话,也只是安静坐在车内。
两人闹起别扭,周炼却只撑到沉香殿门口便一扫怒容,又如采蜜的蜂围着她转,见青平吃梅子,便附身上前道:“给我也吃一个。”
青平笑着看的眼,仍是一片醉意,拈起一个塞进他嘴内,周炼只咬了两口,便回身捂着嘴,呜呜叫道:“酸死了。”
青平招了嘴呵呵直笑。
第二日周炼早朝回来,略皱着眉。
青平将梅子摆在他面前,问:“蜀王今日还要不要尝看这梅子?”
周炼惧怕着摇头。
青平扑哧一笑,问道:“蜀王为何事锁着眉头?”
周炼道:“今日有臣子在朝堂上提议再立太子,父皇一口回绝了。”
青平伸向梅子的手略为一顿,便抬头笑着问:“那可知父皇作何想法?”
周炼摇头:“父皇近来事事托与吴王,今日父皇也是不曾有空见本王。”
青平问:“可知为何?”
周炼只是摇头。
青平轻轻笑,安慰着说道:“自古都是立嫡长为太子,父皇将吴王着力培养也是对的,蜀王不是常言要寄情山水,又不曾有心于这皇位,争这太子位做什么,过两日可寻机会自请去封地,岂不是自在?”
周炼盯了地面苦恼,头也不抬,反问:“谁说本王不想当太子?”
青平眼内惊喜一片,一时竟忘了动作,回过神来时,将手中吃一半梅子放下,笑意盈盈地问:“蜀王真想做太子,怎么依青平看来蜀王从无此心?”
周炼这也抬头,苦笑一声:“寒梅确实是有这想法,但要在登上皇位之后。”
青平笑着:“还以为寒梅兄是无意与人相争。只是如此一来,若吴王坚持,怕会伤及兄弟情分?”
周炼仍是苦苦笑着:“这也是不得已,只是期望皇兄能好心相让。”
青平不再接话,伸手端了杯凉茶,也是暗暗失神,周炼伸手夺下,问她:“在想什么?凉了不能喝,叫人换新的。”
青平抬头,摆出最贤惠的笑:“蜀王可知王相有一女儿刚过及笄?”
周炼不解:“便是有又如何?”
青平道:“王相在朝中,便如先前左相刘融在朝中一样,颇有威望,凡事他若开口,依俯者众多,蜀王可否考虑与他结交?”
周炼笑问:“嗯,王相确实是又一治世贤臣,只是青平刚提他家女儿又是为何?”
青平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炼回过神来,一眼诧异不信与倍受伤害样,双眼死死看着她,见青平抬头回望,还是一脸无辜,怒气冲冲起身道:“此事本王自会筹划,王妃不要乱出主意。”说完又怒气冲冲出了殿门,整晚不见回来。
两人又闹了别扭,周炼憋足了劲不与她说话,青平担心开口又惹他恼怒,两人便常常相顾无言。
青平过得不明所以的快活,只是除却对上周炼目光时,自那日起,周炼便时时用怨憎交着委屈的目光望着她,也有时用如同猫蹲在老鼠洞前下定决心似的笃定眼神看她。
这日夜里,青平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周炼才开口与她说话:“可是不舒服?”
青平笑着摇摇头:“没事,肚子一阵阵的痛,可能一时绞着肠肚,过一会就好。”周炼过来将她搂在怀里:“要是不舒服就叫御医来。”
下半夜时,青平将周炼推醒:“肚子痛得很,烦请蜀王帮忙叫御医。”
周炼急令宫人去传御医。
待张御医赶来时,青平早已痛得一脸苍白,满身的汗,周炼抱了她,替她擦拭汗水,满脸心痛与焦急,怒骂着:“御医呢,怎么还没到?”宫人在殿内往来穿梭,不敢上前。张御医见宫人抱了沾血的衣裳出来,脸色立变,将衣物看了一看。
其时青平已是软软的昏睡在周炼怀中,张御医几步跪上前,来替青平把脉,只略搭了脉,便朝跪向周炼不停的请罪,周炼抓了他胸前衣服:“怎么回事,说?”
张御医示意避开王妃。
两人出到睡阁外,张御医仍是跪着请罪:“王妃肚内胎儿没留住,臣要给王妃用些药,将淤血逐下,请蜀王示下。”
周炼仍是暴怒着:“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
张御医只是叩头:“这原因,这原因,臣…”话未说完,锦娘出来朝周炼跪下:“公主在喊着见蜀王,还请蜀王先进去看看。”
周炼转身进内,边走边吩咐:“你速去配了药方,命人急煎送来,来人,再急召太医院其它御医一并过来看看。”
青平往常虽然是常故作淡然镇定,但双眼一向水润灵动,生机勃勃,饱含情绪,此时双眼微合,目光昏暗,将仅剩的一丝力气将眼皮撑起,只看了周炼一眼,便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