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白白的, 没有太阳。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因为看上去也没有乌云。山林树木退了绿袍,风一吹, 凉凉的, 卷起落叶与尘沙一片。
杜荔阳一行也赶了三四天的路了, 进了前方那座城池, 就正式到达鄢国境内。
鄢国?杜荔阳打起窗帘子看着远处的城阙, 她记得与弃疾和亲的那位公主,就是这鄢国的,现下他们应该正在司马府里你侬我侬, 琴瑟和鸣吧。想到这些,眼底流淌过一丝萧索。放下帘子, 钻回车内, 却见侍女越正望着自己, 她冲她淡淡一笑,眼中却没什么神采。
又看向一旁的乔鱼和相秋, 乔鱼也看着她,而相秋却睡着了,就倚着乔鱼睡着的。她又对乔鱼笑笑。
自从他们一同上路,这两个人之间的不明情愫早已被她看在眼里,想想这样也挺好的, 乔鱼放下了自己, 正在重新接受新的感情。对于他们差一点成亲那件事, 对于乔鱼曾经对她的执着, 对于梓邑那段时光, 他们两个之间似乎都达成了某种默契,互不再提起, 开始以友人,或者比友人更亲一点的关系相处着。
杜荔阳被这两人直白的目光盯得莫名其妙,便小声问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侍女越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夫人,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看起来很没精神。”
还没等杜荔阳回答,乔鱼先开口了,语气里尽是嫌弃:“她啊,是想孩子他爹了。”
这一路侍女越都不敢在杜荔阳面前提弃疾,这会子被乔鱼陡然提起,侍女越咬咬唇,忧虑着怕惹到杜荔阳不开心。
而杜荔阳却并没恼,只是笑道:“到了鄢国,相秋姑娘就要去找她师父了,我们即将要分路,你是跟她去,还是跟我走?”她是故意这样问的,也并不是非要让他做什么选择,带着调侃,带着揶揄,对他嫌弃的语气做出温柔的报复。通过她这一路观察,这两人还处在暧昧期,还没捅破窗户纸呢。乔鱼这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木木的,她索性就帮帮他们。问出这句话时,她余光瞥见正在沉睡中的相秋的手偷偷地捏紧了衣角。
乔鱼愣了愣,看看杜荔阳,又看看靠在自己肩上的相秋。相秋的脸蛋线条不算太柔和,而是带着一股子英气,但却不知是因为睫毛太长,还是嘴巴太小,亦或是鼻子太精致,总之,在乔鱼眼里,她也只不过是个姑娘,纵使武功高强,也是个脆弱的姑娘。他是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喜欢她的,从那一日,在梓邑的山中,白雪铺满的山道里,她执意离开,踏着艰难的步伐,或许从那一天,他眼里就从此有了这么一个满身伤痕却倔强勇敢的紫衣姑娘。
“我……”乔鱼犹豫一下,道,“等你们安全到达,我就回梓邑。”
杜荔阳诧异道:“为什么?”她看见相秋抓住衣角的手松开了,在还没有听到乔鱼的解释之前,就松开了,就像她原本不甚跌落悬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但不知为何,她松开了,带着失望与无奈。
乔鱼正酝酿着如何回答,相秋却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伸手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道:“到哪儿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没人知道她到底听没有听到杜荔阳与乔鱼的对话,只有她自己晓得。
“嗯,快到了,就在前面。”杜荔阳平和地回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想去看清她眼里的东西。
而她却并没给机会让任何人看到她眼中的失落,她转过身去,打起门帘,冲外头望去,留下一个后脑勺给杜荔阳。
“呀,这不就是到了么?安城,鄢楚交界处的一座城池。”相秋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
而杜荔阳却总觉得那语气越兴奋,听上去越伤感。这是为什么呢?乔鱼到底是在想什么呢?杜荔阳不解地看向乔鱼。乔鱼却定定地望着相秋的背影。
这两个人……似乎……好像……明明是互相喜欢的,却明明也在互相拒绝。她这个情场失意的高手都有些看不大懂了。
或许这古人的爱情的确是她这么一个现代二次元老女人不懂的,诚如她也不大明白她和弃疾怎么就成了今天这般各奔东西的结局。
—*—
马车行至安城门口,守门卫兵拦下他们,例行检查。
“尔等入城,请出示出入牌。”卫兵站在马车前,道。
一个护卫上前与他交涉:“回官爷,我们出门急,忘带出入牌了。”
卫兵哪里会信,只道:“瞧你们的车马,怕是从楚国或是吴国来的吧。”
护卫笑了,顺着他的话道:“官爷好眼力,我们家夫人娘家在鄢国,此次正是回家省亲呢。”
卫兵不屑道:“那请出示通关文碟。”
通关文碟?他们哪里有这东西,杜荔阳在车内看着也是焦急。
正待众人犯愁无法进城之际,忽听得不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那马上之人在城门口驻了马,对着守门的卫兵就是厉声一吼:“大胆,车中乃安南将军之妹,你们也敢拦?”说完,取下腰间的一块令牌仍给卫兵。
卫兵被唬了一跳,不敢怠慢,仔细看了看令牌,赶忙低头赔礼:“是小的眼拙,还请将军赎罪,快,为夫人的车驾让道!”又将令牌毕恭毕敬地还给了那马上之人,然后惶恐地退到了一旁去。
马上之人冲杜荔阳笑道:“小臣奉卫溪将军之命,接夫人入府,夫人请随我来。”
杜荔阳听说那将军叫卫溪,正是杜峰信上所提到的名字,当即点头:“如此,有劳了。”
马上之人调转马头,朝城中而去,杜荔阳的车马也紧随其后。不一会儿,车马便消失在了街角。
方才那拦人的守城卫兵挠挠头,对另一个卫兵道:“安南将军竟然还有一个妹妹?”
那卫兵道:“这有什么好奇怪,安南将军的父亲,据说在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遭多少女人惦记啊,没准就有那么一两个主动送上去不要名分给他生猴子的呢。”
“你是说……私生女?”
几个卫兵八卦到此,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个个心照不宣地继续守门。
—*—
杜荔阳随着来接他们的男子一道来到了一座宅邸门前停下。
“夫人,请随小臣来。”那接他们的男子下了马,走到杜荔阳的马车前,恭敬道。
车马门帘被从里掀开,侍女越扶着杜荔阳先走下来,随后是乔鱼和相秋。杜荔阳望了望那处府宅,门庭虽不大,但也还是气派的。她笑问:“这是何处?”
那男子答:“回夫人,此处乃是卫将军府邸。”
杜荔阳奇道:“什么?这就到了卫将军的府上了?将军们的府邸一般不是都在国都么?”
男子笑道:“此乃卫府别府,将军成婚后,被派来镇守此地,便在此处开了别府。”
侍女越喜道:“倒是巧,我们进入鄢国第一个城池,便到了目的地了。”
杜荔阳心道,这一路来,决定他们行进路线的,都是她身边的这些护卫,她自己不懂,也就没有插手,没想到,他们带路竟然如此巧的就到了卫将军的别府了,也是厉害。
正想着,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杜荔阳这才回神,众人跟着他走入卫府。
哪知才进了府门没走两步,就陡然走来三个女子拦在他们面前。三人看见杜荔阳皆一副兴奋不已的面孔,着实让杜荔阳一惊。心想着也不认识这三个姑娘啊,她们见到她的反应怎么会是这样呢?
这还没完,那立在中间衣着华丽一些的女子都泪目了,愣了一下后直接上前就握住了杜荔阳的手,激动道:“公主!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杜荔阳讶然:“公主?”这是在叫她没错?她的身份不是郧公的女儿么?难道一个城主的女儿也可以被称为公主?
侍女越也是一惊,他们夫人竟成了公主了?这……
那十个护卫倒是心知肚明,但他们的嘴巴比死人还严,从来不透露半个字。
相秋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觉得她是不是公主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况且没人问过她,所以她从来没提过。而乔鱼,他本来也不大清楚情况,只是隐约晓得杜荔阳的身份不简单,却原来竟是公主!
那女子见杜荔阳反应异常,疑惑问:“公主,你怎么了?”
杜荔阳如实道:“实不相瞒,我……脑子坏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那女子大惊:“都不记得了?你看看我,可知我是谁?”
杜荔阳瞅瞅她的脸,尴尬地摇摇头。
女子激动道:“我是桃夭啊,桃夭!弃疾的表妹。”
杜荔阳的重点却在“表妹”二字上:“原来,你是他的表妹啊。”
桃夭见她的确像是不认得自己了,又泪了目:“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呢?秦般,将军何时回啊?叫他去请一下薛神医。”
秦般便是来接杜荔阳他们的那个男子,他回道:“回夫人,将军他去军营了。”
“何时回?”桃夭问。
秦般道:“将军说今日有贵客来,他处理完军务就回来。”
桃夭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担忧地望着杜荔阳,过了一会儿,便吩咐人将杜荔阳带来的随行人员带下去安顿了,自己则拉着杜荔阳往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