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烟雨正坐在廊下晒着冬日的暖阳发愁,灵儿跟着浮萍从前院里回来。
今日路南飞休沐,灵儿是去跟着认识药材,她似乎有些惧怕路南飞。每次都要浮萍陪她一起才敢去。
烟雨自然不会反对,每次都放浮萍的假,准她一同前去。
灵儿牵着浮萍的手,一面蹦跳着,一面背着刚才认识的药材。
抬眼瞧见坐在廊下的烟雨,她笑嘻嘻的挥手向烟雨打招呼,“少夫人,我们回来啦!”
浮萍拉了她一把,叫她不要如此没规矩。
烟雨却摆摆手,温声让她上前,“无妨,她正是无拘无束的年纪,你不要总拘着她,就是这般随性才好。”
烟雨看着笑容明媚,活泼可爱。一脸稚气的小小灵儿,就好似看到了当初的苏云珠一般。
苏云珠小时候是不是就像灵儿现在一样?
自己五岁的时候,却是被嬷嬷拘的很严,笑不能露齿,举手投足都有规制,连说话的声音大小,都要限制,少有不妥,就会说她失了大家风范。五六岁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回想自己的童年却好似被关在笼中的鸟儿一般。
她最是羡慕苏云珠的自在随性,如今看到灵儿的活泼,自是不忍让她像自己儿时那般没有肆意的自由快乐。
“今日都学了什么?可记住了?”烟雨拉着灵儿的手,摸着她细软的头发。
灵儿初来时,头发又干又黄。如同枯草一般。
如今养了这好些日子,浮萍还时常用鸡卵给她养发,用何首乌和皂角磨得皂粉给她洗发,如今多少好了一些。不那么黄了。也有些亮泽了。
“嗯,路大人教我识了好些草药,有的名字很好听,白术,白芍。白芷,白及,黄芩,当归,有些名字很奇怪,婆婆丁,八宝景天,使君子,刘寄奴,好多好多!只要闻到味道,我就能分辨出它是什么!”灵儿扬起小脸儿,依偎在烟雨腿上,自豪的说道。
“好。真不错,我们的灵儿如今这么厉害了!”烟雨赞叹说。
如今的灵儿比初进府时,已经大胆了很多,完全看不出当日在棚桥巷子里,怯生生的躲在人后,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模样了。
“少夫人您好香,是用了加了蜜桔的香粉么?”灵儿动了动自己的小鼻子,趴在烟雨的膝头上说道。
烟雨轻笑,“这次你可嗅错了,我自打知道有孕以来,就没有用过香粉了。”
灵儿不服气的咕咕嘴,抓着烟雨的手指嗅了嗅,“唔,是嗅错了,您是吃了蜜桔了!”
烟雨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小灵儿是不是嘴馋了?蜜桔还有呢,你要不要?”
灵儿点点头,“要!”
烟雨命人下去给灵儿端上一盘蜜桔出来。
灵儿却摆着手道:“不用了,屋子里不是还剩着几颗么?给我两三个就够了!”
浮萍笑着点着她的脑袋道:“知道说你不贪心,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馋的等不及了呢!”
说着就进屋去给灵儿端盘子里剩下的几颗蜜桔。
烟雨却看着趴在她膝头冲她笑的灵儿,若有所思。
“你怎知屋里还有几颗蜜桔?”烟雨忽然低头问道。
灵儿瞧见烟雨一脸郑重其事,咬了咬手指头,嘟囔道:“我,我嗅到了呀?”
“你在外面,就能嗅到屋里还剩了几颗蜜桔?”烟雨又追问了一遍。
灵儿被她郑重的神色吓住了,啃着指尖,呐呐的说:“是,是啊。少夫人,我,我真的没有偷偷溜进去过。浮萍姐姐可以作证的!”
此时正端了盘子出来的浮萍也出言道:“是,因知道今日路大人休沐,灵儿起的很早,穿戴好我们就去了前院,这才刚回来,她没有进过正房。”
烟雨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说那个……灵儿,你的嗅觉究竟敏锐到什么程度?如果浮萍将这盘蜜桔藏起来,你能找得到么?”
浮萍和灵儿一时都有些傻眼,不知烟雨怎么会问起这个。
不过灵儿还是很认真的答道:“应该能找的到吧,以前祖母藏起来的吃的,我都能找到的!”
烟雨冲浮萍点了点头,浮萍放轻脚步,端着盘子转身离去。
烟雨轻轻蒙上灵儿的眼睛,对她说道:“你尽力去找,或许,这次你又能帮上大忙了……”
灵儿不明所以,但听闻自己可以给少夫人帮忙,亦是满心欢心,重重的点头,欢快的“嗯!”了一声。
待浮萍将盘子里的蜜桔藏好,转身回来。
烟雨才放开灵儿的眼睛,灵儿从地上蹦了起来,动了动小鼻子,嗅了嗅浮萍,又向四下嗅去,欢快的冲着她和浮萍的房间里跑去,不多时,便见她捧着一盘子的蜜桔从离得不近的房间里跑出来,一面跑还一面笑着说:“浮萍姐姐你藏得太简单了,以前祖母藏得比你严实得多我都能找到!”
灵儿端着盘子跑上前来。
烟雨亲自上手给她剥了颗蜜桔,放进她嘴里,“你歇会儿,咱们去个地方。”
灵儿一面嚼着酸酸甜甜的蜜桔,一面瞪大了眼睛,“去哪儿?”
烟雨则转过脸对浮萍道,“让路大人去皇城司寻公子回来!”
浮萍点点头,立时向外院而去。
主子很少打搅公子公务,这次居然立时就要寻公子回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主子这是要带灵儿去哪儿?
浮萍一面猜测着,一面寻到了路南飞。
灵儿将盘中所剩的七八个蜜桔都吃了个干净,不好意思的朝烟雨笑笑。
“一口气不能吃得太多,你若喜欢,明日再给你。”烟雨冲她说道。
“诶!”灵儿点头应了。
蜜桔不是这时候出产,如今烟雨吃的蜜桔皆是南面进贡来的,宣家的地位得到这些赏赐到不足为奇,不过灵儿年幼却是不晓得这东西金贵,她适才吃掉的七八个蜜桔,够她原来的一家几口吃上好几个月的饭了。
灵儿拿帕子擦了手,正坐在一边一面回忆着药香一面背着路南飞教她的药名。
宣绍便大步走进院中。
烟雨冲他挥了挥手。
宣绍瞧见烟雨今日面色似比平日里轻松上些许,又这般急匆匆的寻了自己回来,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上前瞧见灵儿立在一旁,朝他福身,便伸手拍了拍灵儿的头,“灵儿也在。”
“是,回公子,少夫人说,要带灵儿去个地方,灵儿能帮上忙呢!”年幼的灵儿眨巴这大眼睛,兴冲冲的说道。
宣绍狐疑的看向烟雨。
烟雨冲他点了点头,语气中虽有不确定,脸上却挂着几分期待,“灵儿嗅觉敏锐,被藏起来的东西她都能找到。我想……带灵儿去密室看看。”
宣绍闻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低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小人儿。
灵儿个头小,不过才到烟雨腰间那么高。稚嫩的小脸儿上却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宣绍虽对靠灵儿的嗅觉寻到藏起来的安念之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忍扫了面前娇妻幼童的兴致,不过是多走上一趟的功夫,便点头道,“好,我带你们去。”
一行几人乘着马车,前往了曾经的高府。
如今高府门楣上的匾额已经被摘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挂,且宅子内外都留有皇城司侍卫驻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宣绍的马车自然畅通无阻的进了内院。
马车停在后院的灌木林外,烟雨一手挽着宣绍的手臂,一手牵着灵儿,脚步有些匆忙的走在灌木林中的青石道上。
宣绍自是感觉到了她的急切,故意放缓了脚步,“不管找到找不到,都别太过耿耿于怀,行么?”
烟雨抬眼看他专注的视线,点了点头,“好。”
三人穿过空荡荡的花房,走过甬道,按动石壁上的机括,石门缓缓落下。
灵儿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好奇看起来那么重的石门,怎么会自己就那么慢悠悠的落下去了呢?
她还没想明白,人已经跟着烟雨和宣绍的脚步,进了密室。
密室里仍旧摆着冰,宣绍点燃密室石桌之上的一盏小油灯。
昏黄的灯光将密室照亮。
“这里怎么这么冷?冬天还摆这么多冰盆做什么?”灵儿忍不住问道。
烟雨半蹲下身,直视着灵儿道:“灵儿是个勇敢的孩子,无论待会儿看到什么都不会害怕对不对?”
灵儿闻言,先向四周看了看,她自然看到冰盆中间那方琉璃棺材,只是不晓得,她懂不懂那是棺材,明不明白棺材是装死人的地方。
“嗯,灵儿不怕,有少夫人和公子在这里,没什么好怕的。”灵儿笃定的说道。
烟雨点了点头,拉着灵儿的手向母亲的遗体走去。
一面走,她一面缓声说道:“那里躺着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去世很多年了。你不必怕,母亲生前是很好很好的人,和和善善,从不骂人,也不会动手打人。”
“嗯,娘亲都是好的,我娘亲也不打我不骂我。”灵儿跟着说道。
两人来到琉璃棺材前。
烟雨停下脚步,“你能嗅到什么特殊的味道么?”
烟雨觉得这琉璃棺材能让母亲八年不腐朽,定然是安念之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若是如此,应当会有些气味的,便是他取走了母亲的心,母亲的心上定然也带着这棺材里的味道。
灵儿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
虽然烟雨的话已经让灵儿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看到棺材里躺着的女子,看到女子胸前霍然开着的大洞。
她还是禁不住倒退了两步,骇然跌坐在地。
“少,少,少夫人……这,这真的是你的母亲?她,她,她……”
烟雨弯身将灵儿扶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灰尘,声音里略带了些鼻音,“是,的确是我母亲,有坏人偷走了母亲的心。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把母亲的心寻回来。那人就是从这里把母亲的心带走的,你能嗅到么?能帮我找回母亲的心么?”
灵儿仰脸看着烟雨。
她心跳的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
烟雨知道,灵儿在害怕,任凭谁看到豁然洞开的胸口,被摘走心脏的尸体,也会惊骇的吧?
安念之已经超出的正常人的范畴,他竟能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做下这种事!
灵儿站在原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又提步向前,她微微闭上眼睛,用自己的小鼻子使劲儿的嗅了嗅,“少夫人你别担心,灵儿一定能帮你找到的!”
灵儿忍住心中惧怕,两只小手扒在琉璃棺材边沿上,使劲儿的嗅了嗅。
她转过脸看着宣绍道:“公子,能把它打开么?密封的太严实,我嗅不到味道。”
宣绍闻言,侧脸看向烟雨,烟雨蹙眉,看着被封在棺中的母亲,母亲胸口缺了一块的洞,深深刺痛她的眼睛。她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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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绍上前,蓄满掌力双手按在琉璃棺边沿的地方,用力将琉璃棺的盖掀开一条缝隙。
灵儿还未上前,便皱紧了眉头,她点点头,抬手捂上的鼻子,“我记住这味道了。”
宣绍立即将琉璃棺的盖子放下。
烟雨却瞧见只这一瞬息的功夫,琉璃棺中淡红色的液体的色泽似乎深了一些。
但若不她若不是一直盯着细看,倒也发觉不了。
灵儿动动小鼻子,使劲儿的嗅着,顺着甬道向外走去。
宣绍上前扶住烟雨,紧跟在灵儿身后。
灵儿一开始走的很快,出了高府以后速度就渐渐慢了起来。
她左嗅嗅,右闻闻,时而驻步,像是在寻着气味,时而又脚步飞快。
烟雨的眉头一直蹙着,未有舒展。
宣绍一面扶着烟雨,一面留心这周遭的动静,以防意外。
他原本想让烟雨坐在马车上,可瞧见她急促跟在灵儿身后,一步都不想拉远的样子,知道她必然是不愿等在马车上,便只好由她去,只搀扶着她的手越发的用力,不想让她太过耗费体力。
一行三人走走停停,竟耗费了一个时辰多的功夫。
灵儿站在一处高墙外面,使劲儿的嗅了嗅,由围着高墙宽敞的院落转了整整一大圈儿,指着一开始停下的地方说道,“味道就在这里消失了,应该是在这院子里!”
灵儿声音脆脆的带着稚嫩之气。
烟雨闻言,和宣绍对视一眼,在这个院子?若是旁的地方,到可以叫皇城司寻个由头包围起来,不再叫安念之有所准备,得以逃脱。可若是这里,便是皇城司也不能轻举妄动。
这高墙筑起的院子不是旁的,正是临安备给他国使者的官驿。官驿中此时住了西夏和金国的使者。
如今天朝和西夏,金国关系微妙,皇帝觉得每年向金国交岁币,保一方安逸已经很好了,绝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惹得金国不快。
所以皇城司是绝对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包围官驿的,不管官驿里藏了谁。
“嘘……”烟雨冲灵儿和宣绍比了噤声的手势,将身子半倚在高墙上,极尽可能的放出自己的听力,奋力的听着官驿里一丝一毫的动静。
因这官驿是专门给他国使者修建,所以修的十分宽敞,未避免不同国家的使者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发生什么不愉快,官驿中是隔开了一个一个独立的小院落的。
烟雨额上很快渗出细汗,面色也微微发白。
宣绍想要阻止她,却被她抬手拦住。
既然已经知道她要寻的母亲的心很有可能就在这里,她便是费力确定一下又有何妨?
忽而一声细微的挣扎声落入烟雨竖起的耳朵里。
“你放了我!”
“快吃,别那么多废话!”
“我不吃……唔……”
烟雨瞪大了眼睛,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那挣扎的声音正是穆青青的。
穆青青还活着,说明母亲的心应该还在安念之的手中。
他还没有做出那荒唐的事情。
“在里面。”烟雨低声说道。
她起身离开倚着的墙壁,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围墙,“怎么办?我听到穆青青的声音了,另一个人应该就是安念之。现在怎么办?”
宣绍握住烟雨的手,“你别急,如今正是大白天,我们不能贸然进入官驿,便是硬闯进去,让安念之有了防备,也会溜之大吉。”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么?现在穆青青还活着,但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烟雨已经急得气息都乱了。
宣绍双手握住她的手,“你别慌,别乱。待晚上,晚上你好生等在家中,我带人悄悄潜入,夜间不易被人发觉,可以不惊动西夏和金国的使者,寻到安念之,夺回母亲的心,好么?”
烟雨紧紧的盯着宣绍,知道他说的办法已经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还要让她等着,等到晚上,天知道,她是多么急切,她一刻也不想等。
寻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寻到安念之藏身之地,她恨不得立时冲进去,夺回母亲的心,好让母亲能够完完全全安然的下葬,再也不必将尸身痛苦的驻留在这世间。
可她抬眼便看到宣绍专注而关切的视线,触到他手心的热度,她知道,自己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宣绍什么,反而只能让他分心。安念之功夫深不可测,当初在泉州的时候,也曾见识过。宣绍不分心亦不知是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再有自己在场,只能像当初一样的拖累宣绍。
她点点头,“你找来官驿的图纸,我告诉你他大概藏在什么位置,这样,也能省些功夫。”
宣绍见她能说出这话来,知道她心中已经多少平静下来,放心的点点头,两人牵着灵儿的手,缓步出了巷子,坐上了马车,往宣府而去。
马车上,灵儿一直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烟雨。
烟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不断的告诫自己,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不能急躁。
抬眼遇上灵儿清澈的眼神,她扬起一个微笑,“灵儿看什么?”
“我以为,只有我没有母亲了,很可怜。原来少夫人您也没有母亲了……还……母亲的尸身还被人偷去了心……”灵儿说着,上前握住烟雨的手,将她一双手捧在她小手掌心,“少夫人不要难过,您母亲……嗯……她,她不会很疼的,我娘亲说,人死了,就不知道疼了,她死了,爹爹再怎么打她,她也不会怕疼了……”
烟雨怔怔的看了灵儿一阵子,才明白过来,这小女孩儿似乎只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她这么小,竟能说出这般话来,可想而知,她曾经在那暴力的家中都经历了什么。
看着她比同?的孩子都要沉稳却瘦削的面容,烟雨不自觉一阵心疼。
她重重的点头,“嗯,母亲不会疼的。我们的母亲都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过的好,过的幸福,她们就会很开心,很满足了。”
烟雨轻轻抚摸着灵儿的头说道。
灵儿点点头,冲烟雨扬起一个笑脸来。
“谢谢你,灵儿。”烟雨缓声说道,“谢谢你能帮我寻找母亲被人偷走的心,谢谢你安慰我。”
灵儿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的没有说话。在她心里少夫人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将她从刻薄她的祖父母身边接回来,给她好衣服穿,给她好吃的东西,还让她学厉害的医术。
母亲以前就告诉她,别人给了她好东西,她也得想着把自己得来的好东西跟别人分。少夫人对她这么好,她不想看到少夫人难过。
烟雨从灵儿头上收回手,缓缓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侧身倚在宣绍肩头。
如今,在她的身体里也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成长,如今,她也将成为一位母亲。
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快乐,平安顺遂的成长,拥有一颗像灵儿一般善良纯净的心。莫要像她,像灵儿一般遇到这诸多痛彻心扉的磨难。
马车在宣府停下。
宣绍扶着烟雨下了马车,灵儿却不让人抱,自己跳在马凳上,蹿下了马车。
宣绍是被路南飞从皇城司寻回来的,此时还要回去,烟雨便没有让他送自己,牵着灵儿的手,挥别了他。一大一小两人缓步向内院走去。
宣绍的马车离开不久。
烟雨听闻二门处的一排?贝冬青后面似藏着一人,那人心跳略有些急促,呼吸却刻意保持着平稳。
烟雨垂眸想了想,只当没有发现,拉着灵儿的手,继续往里走去。
灵儿似也嗅到了旁人的气味,拽了拽烟雨的手指,冲她指了指那一排密匝的?贝冬青。
烟雨微微冲她摇了摇头。
灵儿十分聪明的闭嘴什么也没说。
藏在冬青后的那人却是等不下去,在烟雨和灵儿就要迈步进入二门之时,自己从冬青后走了出来。
“烟……少夫人……”
烟雨缓缓转过身,瞧见站在面前不远处的路明阳。
许久不见,路明阳这次回来,似乎比以前更高了,身形瞧着也更结实了,脸倒是晒黑了。一双明眸却不似以往时常带着笑意,整个人都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路大人。”烟雨冲他点了点头。巨边在血。
路明阳的拳头攥的紧紧的,眉头微微拧成个川字,“你……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这段时间,你过得好么?”
烟雨垂眸,路明阳关心她,她看得出来。以前路明阳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儿郎,她不知路明阳是何时对她起了心思,但是自始至终,她觉得自己对路明阳的态度都是十分明确的,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他误会之事。
路明阳此去建宁府,应该有所历练,成长的不应只是外表,整个人应当也成熟了不少才对。如此之话,实在不该问出口,有多逾越了。
“路大人费心了。”烟雨冲他点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路大人若无旁的事,还请莫在内院门口逗留。”
路明阳闻言抬眼看向她,直直的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扯了扯嘴角,苦涩轻笑,“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没变,说话永远这么绝情。”
烟雨看他一眼,自己已经嫁作宣绍之妻,断不该让旁人对她还有所念想,既然话说到这儿,不如挑的更明白些,让人直接绝了心思才好,“是,我对路大人不变。但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绝情的。”
路明阳不料她竟说出这种话来,诧异看她。
一旁被烟雨牵着手的灵儿,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懂非懂道:“是啊,我觉得少夫人就很好,对我好,对公子也好,对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好!”
路明阳低头看向身量未长高的小小的灵儿,脸上扯出一抹无奈的笑,“那你家少夫人为何独独对我这般绝情?”
灵儿瞧那人竟低头问自己,抬手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尖,大大的眼睛提溜转了转,稚气的声音说道:“许是你不好!我娘说过,好人会有好报的!恶人终有恶报!”
路明阳一噎。
烟雨绷不住轻笑,“路大人请自便。”
说完,便牵着灵儿的手,转身迈进了内院。
路明阳不能再追进去,且烟雨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他还能奢望什么?
他瞧着烟雨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萧索的竹林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却冷不丁的瞧见,从高大的樟树上跳下一人来。
“又吃瘪了吧?”上官海澜背倚在樟树粗壮的树干上,笑嘻嘻的看着路明阳。
“偷听人说话很有意思么?”路明阳瞪他一眼。
上官海澜摊了摊手,“没办法,在建宁整天干这个,习惯了呀!”
路明阳不欲理会他,抬脚继续走去。
上官海澜却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要我说,女人有什么好?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非要吊死在女人的身上?我听说梨园子里有个新来的角儿,扮上花旦,唱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不如哪天你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保证比你见惯了的这些女人有味道!”
路明阳甩开上官海澜,一脸嫌弃的拍了拍被他手搭过的肩头,鄙夷看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爷现在心情很不爽,你离我远点儿!该死哪儿死哪儿!”
路明阳愤然向前走去。
上官海澜嘻嘻一笑,不以为意的继续追了上去,“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请你看戏而已!”
两人渐行渐远。
只是两人说话的声音,却是没躲过烟雨敏锐的耳力。
她虽已经身在内院,但宣家宁静,宣绍的院中更是安静,隔得老远也不妨碍她的听力。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若说曾经的表哥是她耽误了。那如今的路明阳,却绝对怪不到她头上,她似乎每次都将话说的很明白吧?
亦不知当初宣绍将路明阳支走派去建宁,是不是因为他洞悉了路明阳的心思呢?
烟雨想到宣绍那一张冷脸也会吃醋的样子,心头竟不自觉溢出一股甜蜜的暖意来。
将灵儿交给浮萍,烟雨回到上房里歇着。
今日走了那么久的路,她着实累坏了。
好在现在孩子尚小,还没有显怀。若是扛着大肚子,只怕她绝走不了那么远。
没想到,灵儿的嗅觉竟真的敏锐至此。
更没想到安念之居然会藏在官驿之中。
接纳安念之的是西夏的使者,还是金国使者?亦或者安念之只是偷偷的藏在哪里,并没有惊动两国使者?
不,不会。烟雨微微摇头,他带着穆青青住在官驿,要吃要喝,且穆青青与他争执的声音,自己也听到了。安念之不可能在不惊动两国使者的情况下藏在那里。
那么究竟是西夏?还是金国?
安念之难道已经私通了邻邦?
是了,安念之除神医之外,还有一层身份,是璇玑阁阁主。应该说,他主要是璇玑阁阁主。作为璇玑阁阁主,他被邻邦接纳,窝藏,并不奇怪。金国和西夏表面上和天朝关系融洽,有友好的邦交。
可实际上,好战的金国,和贪婪的西夏都在紧紧盯着天朝这块懦弱肥美的肉。无不想来分一杯羹。
璇玑阁在天朝境内颇有势力,虽然经泉州一案之后,明面上几乎已经销声匿迹。可暗地里究竟有没有残存的势力,也未可知。
且传说璇玑阁在天朝掌握着绝非一般的消息渠道,几乎没有璇玑阁打探不到的秘密。
如此势力,落入邻邦手中,可是不妙。
烟雨迷迷糊糊被困倦席卷。临睡着前,还是满脑子的璇玑阁,安念之,西夏,金国……纷乱复杂,模糊不清的局势。她不过是一个内宅小妇人,就算想明白了又能怎样……可是她又立即想到曾经的父亲,想到那个会念着金戈铁马诗句潸然泪下的父亲,竟宁愿冒着全家乃至九族生死存亡之大事,也要为收复上京而不惜背负谋逆的骂名……
她是叶家的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不能给父亲丢脸……
烟雨在脑中纷乱的想法中渐渐睡去。
她醒来之时,天色已经黑了。
如今她越来越能睡。便是下午睡多了,晚上也照样能睡的香,只是早上会醒的早一些。
浮萍说,这是她怀着身子的缘故,说明腹中孩子健康。
如今再没有什么比听到说她腹中孩子健康,更让她欣慰的话了。
晚膳刚摆上来不久,宣绍就从外面回来。
还带回了官驿的图纸。
两人匆匆用过晚膳,便挑灯研究着图纸。
宣绍在图上给她指出,他们今日在围墙之外所处地方的位置。
烟雨回忆着那时她听到的动静传来的方向,用指尖在图上圈出了大概的位置。
“就是这一片儿了。”烟雨低声说道。
宣绍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烟雨抬头看他,“这个院子,是哪国使者在住?你知道么?”
宣绍略想了想,“应是西夏。”
“西夏……那晚在宣府行刺你的男子,你看出他招式与八年前行刺皇帝刺客所用招式相似。而那晚那黑衣人又被璇玑阁阁主,就是安念之救走。这是不是说明,八年前行刺皇帝的事情,其实璇玑阁也有参与?”烟雨低声说道。
宣绍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的开口:“信和卷宗你也看了,当年行刺之时,确实是叶丞相安排……叶丞相或许是借着璇玑阁的势力……”
宣绍没有将话说下去。
烟雨微微垂了眼眸,她知道,提到八年前行刺的事,就不可能避过父亲不谈,如今已经明白,当年之事父亲确实不是被冤枉的。父亲的亲笔信,她不会认错。
如果她不能正视父亲做下的错事,如今就无法公正明白的判断。
烟雨抬起头,眸中十分清明,“是,我知道,也许父亲是主使,璇玑阁和父亲是协作的关系,毕竟璇玑阁的阁主安念之是认识母亲的,父亲或许也和他相识……你说……”
烟雨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宣绍:“安念之喜欢母亲,又和父亲合谋行刺皇帝!你说当年消息的泄露,父亲亲笔信落入宣大人手中,会不会就是安念之一手策划?这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他耍的阴谋?”
宣绍闻言,微微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烟雨越想越觉得自己似是窥视到了当年的真相,“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与父亲合谋行刺皇帝,不管成功与否,对安念之,对璇玑阁都是有利无害的!行刺失败,父亲必死无疑,他就能从父亲身边夺走母亲。行刺成功,他既勾结了西夏,就可趁乱大捞一笔好处……怎么算,他都是最后的得利者!是了,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