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锦年踩着焦伯的尸体邀功似的笑着走来。
卫浮烟紧紧抓着周怀意的手心底一阵战栗,这才三年,才三年锦年就变成这个样子,才三年就已经物是人非!
“皇姐,他们都欺负你,我——”
“啪!”
四下皆静,卫浮烟手心发麻浑身颤抖,这一巴掌打得太过用力,让她心底有什么东西乍然断开,像琵琶上一根骤然弹断的琴弦,在风里飘飘悠悠地乱颤。
“皇姐,你打我么……”锦年看着她,神色迷惑不解,并渐渐变成一种小心翼翼的委屈。
“那是杀人!才一刻钟的工夫你杀了四个人!卫锦年,这是杀人放火啊!”
这条路已经被隐卫封死,整条街都只有他们几个人和一栋快烧坍塌的松鹤楼,卫浮烟的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声嘶力竭,散在空中颇为凄楚苍凉。
“皇姐,他们欺负你……”锦年委屈地说,“从前欺负你,我们都不在身边,现下我都来了,怎么能眼看着不管呢……”
卫浮烟听得发抖,混杂着各种情愫的声音仍是发颤,她摸索着拉住锦年的手道:“别人欺负你,你就可以杀人放火了吗?是他教的吗?他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吗?”
锦年红袍上沾满血迹,一双纯真美目满是迷惑,许久才小心辩解说:“可是皇姐你被人欺负……”
“我没有被人欺负!”卫浮烟恨然摇着他肩膀说,“我要被人欺负我会自己动手,不必你来杀人放火!”
这一言既出锦年更是委屈,他抬起头看着卫浮烟说:“皇姐可以动手,那我也——”
“我可以,你不可以!”卫浮烟一声呵斥,言罢却觉得心底一阵寒凉。
周怀意也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厌恶她谈阴谋说诡计,更厌恶她提杀人,原来都是一样的想法。即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想让锦年双手沾满鲜血,那种固执的排斥和反感,就是周怀意当初的态度么?
卫浮烟目光虚空地看着锦年。她这弟弟曾经和盛谦一样单纯可爱,如今面对她心思依然简单,可是杀人不眨眼,一刻钟能火烧松鹤楼,除了武功高强,想必智谋也迅速而深远。不一样了,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而这一刻卫浮烟空前憎恨那个所谓的“神”,插手她的未来,颠覆她的过去,让她的人生只在失去之中!
可是再看锦年,锦年不仅仅是毫无悔意,而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为自己珍视的皇姐报仇乃是天经地义,杀人放火都不过是万千方法之一,他的目光依然纯净如涉世未深的少年,提着龙渊宝剑,耀眼的红袍上满是血渍,绝美俊颜上满是委屈。
“罢了,”卫浮烟无力地松开锦年的肩膀后退一步疲惫地落入周怀意怀中,她摇摇头说,“罢了!罢了!”
周怀意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此刻揽她入怀后才说:“先回去,隐卫会来善后。其他事情稍后再说。”
卫浮烟眼前全都是锦年在屋顶身着红袍手提长剑嚣张跋扈意气风发的的姿态,明明脸上笑容灿烂耀眼,手上动作却凶残利落。可是无暇顾及其他了,一来昌熙帝暴怒说明他对锦年之事十分介怀,二来拓王自从盛谦府邸大火之后就一直告病不朝,偏生在此刻被传召入宫,不论以什么为借口这次拓王爷算东山再起了,三来松鹤楼被烧毁,市井百姓不知详情,朝中大臣自然知道这是拓王手下产业,如果拓王的人借锦年对付周怀意,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卫浮烟一边极尽疲惫一边心中思虑甚深,所以等到周怀意将她抱上马车她才有些反应过来,只觉得对周怀意十分抱歉。盛谦这件事周怀意原本可以不插手的,可是他一路陪着她一路安抚她,甚至到现在手还稳稳揽着她的肩膀,让她觉得踏实又安心。
周怀意吩咐门青松带着锦年骑马先回王府,卫浮烟便知他有话要说。
“别担心,”周怀意放下手说,“父皇有那么多东西可赏赐却偏偏挑了一把剑,其中深意你自然明白。只要对手仍然是拓王,就没什么好担心。”
“剑……”卫浮烟轻声重复,立刻顿悟。她三年来没有锦年的消息,不代表昌熙帝就对锦年就一无所知。明明知道锦年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所以先行赏赐,好在锦年图惹事端时不必颜面尽失。
简言之,锦年手上那把龙渊宝剑就和尚方宝剑一样,他用此剑所杀的每一个人都在昌熙帝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不论昌熙帝是多么地恼火,这样表面赠与的权力都是明明白白的。
而如果此事是真,那么昌熙帝只会更加恼火,锦年此行凶吉如何尚不分明。
“多谢……”有许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只剩这么一句,卫浮烟此言一出自己也觉分量不足,可是犹疑半晌反倒更不知要说什么,她重复道,“多谢,周怀意,多谢……”
周怀意不喜她如此生疏之言,便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这厢他正点头那厢便听哒哒的马蹄声,一个声音在一旁幽暗地说:“老四,你如此行事不大妥当吧?”
拓王?
这么快!
周怀意拍拍她肩膀在她耳边沉声说:“你在此休息一会儿,我下去看看。”说完便欲下马车,卫浮烟赫然伸手拉住他袍角说:“不,一起。”
这件事牵连太大,卫浮烟不想过分影响到周怀意。周怀意显然更想让她依言留在马车中,可是有人用剑尖跳开马车帘子傲然笑道:“老四……火烧松鹤楼,这景致极好,陪哥哥赏景如何?”
拓王看到卫浮烟脸色稍滞,他目光扫过卫浮烟和周怀意,然后不明所以地轻轻笑开,眼底涌动的满是刻意压制的疯狂情愫。
周怀意不动声色地揽过卫浮烟的肩,昭示之意明显,卫浮烟听他柔声说:“今儿让你受惊了!”
“王爷,别让拓王笑话了!”在面对拓王时卫浮烟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跟周怀意站在同一边,她顺势依偎在周怀意怀中轻声说,“不过是一场大火,燕京城之大,每日都有人运气不佳,区区一栋楼一场火,人家小楼的东家尚未哭天嚎地,我若是先行被吓到岂不是让拓王笑话了!”
周怀意淡然一笑低头只是对卫浮烟说:“这儿是松鹤楼,拓王的产业。”
“咦,果真如此?”卫浮烟笑道,“既然如此就跟没什么好说了,拓王又怎会在乎区区一栋小楼呢?拓王爷心下有大业身上有重担,若为一栋小楼分了做大事的心,哪里还衬得上拓王的英明神武呢!”
拓王明知二人做戏,却对他们的心有灵犀颇为感兴趣,加上他一双眼睛落在卫浮烟身上完全移不开,心中早已麻痒难耐。他绝非好色之人,但若是想要,不拿到手便寝食难安,就像动了心思要打一场仗就一定不能再被召回不战,否则宁可同生共死也要一战到底!因此卫浮烟话说至此他便频频点头道:“怀王妃所言极是!”
“那么拓王来此是为何意?”周怀意看起来丝毫不在乎。
拓王哈哈大笑说:“老四啊老四!本王收房三个,都比不上你怀中这一位!不过你在劫难逃,留得住的都是你的,能剩下,都是本王的!”说完目光便毫不遮掩地卫浮烟脸上流连忘返。
卫浮烟在马车中看不分明,只是周怀意微微收紧了抱着她的手,然后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卫浮烟心下明白发生何事,一时心中厌恶难忍。
“拓王,”卫浮烟靠在周怀意怀中不咸不淡地说,“妾身既然嫁给怀王,便是怀王府的当家主母。眼下虽说有些眼疾,但怀王府中之事自当亲力亲为。欠了我的我会讨回来,欠了怀王府的,也会让拓王府一点一点来补偿!”
这几句话说的浅淡又坦白,周怀意和拓王闻言都是一滞,周怀意是不想让卫浮烟牵扯其中,拓王却真正开始注意到卫浮烟也是他的对手之一了。
“王爷,回去吧!妾身累了!”卫浮烟轻声道。
他们至始至终坐在马车中半步未动,拓王拿着随身佩戴的宝剑挑着马车帘子同他们二人说话,彼此都无遮掩,彼此都不客气,彼此都极显厌恶。
“老四,”拓王倒退半步竟然要就此放过他们,他道,“在燕京之时我们相约对弈,让怀王府煮茶,本王的姬妾做点心,不知老四你可还记得?”
确有此事,连卫浮烟都记得。
“一个月后的今天,现在,还是这个地方,做哥哥的请二位共饮三百杯!”
还是这个地方?难道拓王打算重修松鹤楼?
周怀意却不动声色地回答:“好,只希望到时候拓王你还来得了!”
“做哥哥的担心的也是这个,咱们四人若是缺了谁,这局棋倒是没什么意思了!”
“此言极是。”卫浮烟也清清淡淡地回答,语气似调侃神色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