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使那信的脸一半是黑一半是绿,牙齿咬得骨骨作响额角青筋暴起。他使劲的挥鞭抽打着马匹,将没地方使的全身力气都使了出来。惨了那匹马儿的屁股被抽得血淋淋的一阵阵惨叫。身旁跟着他一起策马狂奔的将士们本就有点胆战心惊了,此时更另心惊肉跳。
阿使那信回头看一眼,黑夜之中身后火光点点,隐约还能听到一片惨叫。黑压压的一片骑兵跟着自己死命的逃亡。这一次被袭,他甚至没有搞清楚敌人从哪方杀来、有多少人马。凭空一阵火箭杀得自己五六万人马丢盔弃甲……实在没有比这更窝囊的了!
他很想收拾人马回头再战,但心中更加清楚黑夜之中受惊的军队可不是那么容易镇定的。无论如何先逃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等到天明再收拾残部,寻着唐军狠狠的较量一场报仇血恨!
突厥人马如同星落云散一片拥挤的朝前方奔逃。所幸这一带是较为平坦的高原,没有因为人马践踏而增加伤亡。阿使那信心中略安,看到天边露出微白就要天亮,他放慢了马速整合人马开始集结军队。
前后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仓皇逃逸的突厥士兵陆续集结到了他的身边。略作清点还剩五万余人马,看来昨夜的伤亡并不是太惨重,顶多不过是被惊吓得蛮厉害。
阿使那信心中略安,召集部将开始商讨下一步打算。
“将军,我们是不是已经钻进了唐军的包围圈了?”有人提出了大家都非常担忧的一个问题,“末将总感觉。唐军主力并没有撤去,而是在河陇、贺兰西麓一带布成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去钻哪!”
“什么?”阿使那信惊讶的一挑眉,心里突突地就跳了起来。
仔细回想这半个月来的所见所遇,前后一比照连贯,还真是有这样的可能!
首先唐军主力摆出了一副前去营救丰州死战决战的架势,吸引突厥主力南下偷袭。然后一路来他们走得异常顺利,甚至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切入河陇腹地后。入眼所见都是令人垂涎三尺毫无防备的牛羊草场和州县城池。正因如此,所有的突厥人都一阵狂喜、狂喜到麻木和懈怠!
谁也不曾想到,汉人会真的如此大胆。以自己地州县城池为诱饵钓人上钩!
但到了真正的咽喉地带岐州,却有强大的兵力扼守险要根本无法东进侵入中原。若非临行之时默啜与敦欲谷反复交待。没有胜算攻入岐州就退兵,恐怕这拨先锋还要在河陇一带烧杀劫掠一番……那样一来是不是更难脱身了?!
阿使那信感觉到一阵后怕。回想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就大摇大摆洋洋得意地行走在汉人布下的巨大圈套之中,脑袋上方时刻悬着一把锋利地斧头还油然不觉……想到后面,阿使那信更加害怕----汉人迟迟未有动手,莫非是为了钓上后面大汗亲率的主力大军这条大鱼?
要真是这样……突厥汗国真是有灭国之危啊!!!
想到此处阿使那信心中浮起无限危机感。猛一捶腿大喝道:“顾不得许多了----纵然是刀山火海也要硬闯下去,杀出一条生路!”
“往、往哪里闯?!”众将一起惊问。
“归途!”阿使那信咬牙喝道,“唐军很有可能是布下了巨大的包围圈。想将我们的先锋和主力大军一起吃掉----现在大汗统领着大军正一步步朝陷阱走来。.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突围,将这个重大的消息告之大汗。否则我突厥汗国真是有灭族之危啊!”
“啊----”众人大惊失色。
“不许惊慌!”阿使那信嚯的站起身来,横眉怒瞪大喝道,“纵然敌人有所埋伏。但我们是最精锐的木昆铁骑,也不是那么容易战胜地。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的阴谋了,就会变得小心谨慎。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让唐军的阴谋得逞,不能让大汗的兵马落入包围圈来!”
“是----”突厥地将军们多少有点沮丧,但此时也没时间给他们郁闷和担忧了。逆境和绝境逼得他们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寻求生存之道。
眼看已到天明,阿使那信传令将士们吃些干粮准备上路。这下他在前方派出了数队斥候打探消息。号令三军提高警惕。
小狼口。魔鬼谷。这里是贺兰山西麓的一个山岩断层。两旁是陡峭险峻的高峰,中间一条曲折的小道。从下往上看去。就如同一刀将整座山峰劈作了两半,从中间生出一条缝来。
张嵩就带着人,埋伏在山顶。身边早就堆满了石头、柴禾和许多引火之物。将士们都等得很不耐烦了,在这样的鬼地方上候敌可真不是个滋味。白天太阳晒起来能将人烤熟,晚上又冻死人。眼看着一队队的斥候在眼皮底下跑来跑去,还都得老老实实的趴着不能乱动。
终于,终于,看到了前方大队的人马。
张嵩地眼中闪过一道狂喜神色,将手中地狼牙棒握得紧了。瞅一眼身边的堆放地巨大的石头,暗自嘿嘿发笑。
阿使那信走到谷口边却停住了,问斥候:“没有别的路了吗?”
“报将军,没有。\”斥候道,“两旁边都是无法攀越的山峰与贺兰山连成一体。除非我们都弃了马爬山,否则这里是必经之路。”
“弃马爬山,那还是木昆铁骑吗?纵然前方没有兵马阻拦,爬上十天半月我们也要饿死在山上。”阿使那信的眉头拧得很紧,暗自吸着气:要是唐军在这里有埋伏……那可真是一处境地啊!
“将军,怎么办?”
阿使那信面色一沉:“纵是龙潭虎穴,也只有闯了----分为前后三军。前军先行上前探路,后面两军依次跟上。”
众人的心里都一寒:这有够玩命的!
山顶上地张嵩看到,突厥人在谷口前踟蹰不前玩了猫腻。大队的兵马明显的分成了三部分,前面一支人马约有五六千人,已经犹犹豫豫的往山谷里走了来,每个人都在心惊胆战的朝头顶张望。
“直娘贼挺狡猾的!”张嵩恼火的啐了一口,将手中的红旗紧紧抱着生怕不小心一激动就扬了起来。临行时大将军刘冕可是反复叮嘱过了,要等敌人大部份都进了山谷才开始伏击。切不可动手太早打草惊色,那样伏击地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现在山谷的两旁埋伏了有七八千人马,布满整个十余里长的山谷。
突厥前部兵马将士们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就当了炮灰。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般四下张望。这时候四周仿佛又异常地安静,安静得有点令人窒息。这让他们更加紧张。每走一步仿佛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和勇气。
先头部队走了进去大概一两里,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谷口那些人地视线中,全都忍受不了这样慢吞吞的折磨,一起大吼一声拍马狂奔起来。\
张嵩心头一热。差点扬起了发令的红旗。
马蹄骤响震动山谷,埋伏在山顶的唐军将士们的心也一突空的跳了起来。
突厥人的先头部队狂奔一阵都要看到谷口了,个个心头一阵大喜的叫了起来:“没事,我没事----没有埋伏!”
马上又有几骑朝回跑,去叫后面地大军了。
阿使那信接到跑回的探马多少有点惊愕:这里会没有埋伏?!
谨慎第一。中军再上!
中间部队约有一两万人,这下就不会像前军那样慢吞吞小心翼翼了。他们个个策马狂奔如同海潮涌进了这段山谷,瞬间将里面填满了。
张嵩咬牙,手臂上的肌肉一团团突起。还在忍。他的眼睛还瞟着后面一大团地突厥人,那里的人马比前面两拨加起来还要多,那才是大头!
眼看着中军也快要消失在转角处的视线里,阿使那信终于一咬牙;“大军突进!”
人海马嘶海呼山啸,突厥人的大部骑兵终于开始闯谷了!
这个时候,前方探路的几千人马几乎都已经逃离了山谷,放眼看到一马平川的平原甚至还有绿草。
阿使那信策马狂奔,突然感觉心中闪过一道惊悸----几乎是在同时。听得头顶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大吼----“开战!”
巨大的吼声从开而降。同时有无数石块、木头如同雨点般落下来。其中还有许多点着了地火草球和密密麻麻地箭矢。.
“天哪!天要亡我!”阿使那信绝望的大吼,没命地抽动马匹往前狂奔。可怜那匹马连日奔腾体力都已透支。也实在不堪阿使那信的如此暴力折磨,终于前蹄一软就朝前翻倒。阿使那信惨叫一声就倒落在地。也幸得他身手有够敏捷,倒地的一瞬间借势一个翻身就跳了起来。飞快的瞟一眼身边,只见所有人都在惨叫惊呼,大家乱作了一团。眼前景象,不足以用惨烈来形容……那些石头从天而降,带有千钧力道。落到人身上,就像是铁锤砸上了豆腐。时常可以听到叭唧一声,就有人被砸得脑袋开了花红的白的溅得到处都是。那些火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专往人多的地方射,唯独不怕落了空。山谷里多少还有些杂草,人马着了火惊魂的惨叫狂奔,将一切能引燃的地方都引燃了地狱,真正的地狱……
阿使那信杵在那里,有点傻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已经全然麻木了……
几名心腹近卫惊慌的跑过来拉着阿使那信贴着山谷谷壁,亡命的步行往外逃。这样的逃命方法或许会稍稍有效一点。
张嵩巨人一般的身影出现在了山顶,将手中的红旗交给了身边地将士没命的挥动,自己则是肩扛狼牙棒扯着喉咙仰天哈哈的大笑。那情形,如同一尊神魔在施动魔法辗碎不堪一击的虫蚁。然后颇觉好玩的直乐呵。
阿使那信仰头看了一眼瞟到张嵩,眼睛瞪得几乎要流血,恨不能插翅飞上山顶来力毙张嵩:“无名小卒、无名小卒下来受死!!!”他暴怒的大吼。
旁边几名心腹近卫苦不堪言的拼命扯他:“将军、快逃吧!!”
山顶上的张嵩笑得更得意了,阿使那信又羞又怒都想一头撞死在这山壁上才好。
突厥人狼狈不堪地逃散,死伤极其惨重。其实被砸死射死烧死的,还不如被自己人撞死踩死的多。若不是阿使那信步行沿着山壁摸着逃走,恐怕都要被淹没在尸堆里了。
山顶上张嵩摸着鼻子嘿嘿直笑。旁边地将士们也一阵大笑,高高扬起了胜利的旗帜。一来是庆功。二来也是为前方地兄弟部队报讯。
“哎呀,不够过瘾。”张嵩还有点讪讪的,“自己没亲自上前砸碎两个脑瓜子。早知道我就跟魏家兄弟俩换差事了……”
旁边的副将轻言道:“张将军。魏家兄弟可是大将军的徒弟……你敢跟他们抢功吗?”
“抢屁的功!”张嵩无所谓的呲牙裂齿直笑,“俺只想杀人。杀人见血,襞脑袋砸肉酱,明白吗?”
身边众人感觉身子一寒,都不说话了。张嵩得意洋洋的将狼牙棒在肩头上慢慢的敲,表情十分享受地道:“逃了的不必管他,半个时辰后下山收拾战场为后方大军开道。”
“得令!”
阿使那信看到那山谷的谷口时,有一种强烈的逃出升天地感觉。和身边的众人一样,虽然已是精疲力竭但仍然加快了脚步亡命的往前跑。
谷口大约有自己先前派出探路的几千骑兵在焦急的来回逡巡。看到主帅出来都急忙迎了上来。
阿使那信略感心安长吁一口气,被人扶上了马来。审视一下自己,居然连鞋都跑掉了一只,身上的衣袍和头发都有烧胡的地方。山谷里烈焰张天浓烟滚滚。一股强烈的糊臭味熏得人睁眼都睁不开。许多着了火受了伤地人和马奔逃出来,面目狰狞恐怖骇人,许多人按捺不住已经趴到一边呕吐去了。
“苍天哪!!----”阿使那信仰头看天闭目无语,浑身都在发抖。
身边地突厥将士静如鸭雀没一个吱声。眼前的景象着实太过惨烈而且令人绝望。刚刚还有五万多人马,现在聚集在这里地恐怕不到一半了,而且半数带伤。除了先前探路的五六千人,其他的所有人身上都是一阵焦黑,连马的毛发都被烧得没了。
“将军。走吧……”有人来劝阿使那信了。
阿使那信恨恨的叹了一口气。摇头,摆了摆手:“撤退吧……趁着唐军追来以前。撤退……”
“将军也不必如此失魂落魄,我们至少还有一两万兄弟。”副将很勉强的劝说道,“前方大部份都是平坦的高原和草原了,利于我们撤退。”
阿使那信的眼神都有点滞了,机械的点头:“急行军,找个合适的地方下来歇息人马……”
前方的道途果然平坦顺畅了许多,也再没有见到唐军在后面追来。但所有的突厥人都已经失魂落魄的吓坏了,大部份人疑神疑鬼的不时四下张望,生怕某个地方又凝空落下一堆兵将来。
走了一两个时辰,安然无事。前方探路的小卒惊喜的回报:发现一条小河,那是贺兰山山麓边为数之多的冰雪融河之一!
听到这个消息,阿使那信自己都情不自禁的滑动了一个喉节----这喉咙里都要冒烟了啊!
于是毫不犹豫的下令过去屯军将歇,人马饮水。
刚刚被火烧了两场亡命的逃了一天一夜,所有的人和马都要渴晕了。看到前方清澈见底的溪河都没命的朝那里冲了去。许多人大叫一声就扑进了河里没命的狂饮起来,渴坏了的马儿也撒蹄冲进河里扑腾起来。
场面一阵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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