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冕这一觉,睡得可够沉。期间似梦似醒,不知身在何方。隐约感觉身边有许多的人在唱啊跳啊,仿佛近在耳边又如同远在天边。一切画面都如同在看电影,自己却又有点深陷其中的错觉。朦胧间,仿佛又看到以前警队里的战友,西双版纳的丛从,冷冰的钢枪和闪亮的子弹。还有亲人熟悉的面孔,车水马龙的街道和高楼大厦的都市……
再度睁开眼睛时,头疼欲裂口干舌燥,眼前只看到青花碎丝的床幔,和古朴的棕褐色矮几。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棉被,眼前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刘冕连连眨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确是祝腾。这时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自嘲的一笑:我还以为一觉醒来又到了21世纪……孰是梦,孰是现实?
“天官兄弟,你可算是醒了么?”祝腾还有点兴灾乐祸,但没忘了递上一杯茶来,“你这一觉睡得有够久。足足十个时辰!”
“这么久?”刘冕自己也不禁有些愕然。接过茶杯一口喝净,温热清淡的茶水顺着干枯的嘴唇流入火辣辣发干的咽喉,再吞入腹中,如同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春雨的滋润。
刘冕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环视四周,不禁更加疑惑:“我们这是在哪里?嗯,又回到了颍州宅子里吗?”
“是的。”祝腾接过茶杯笑得有点无奈,“今天清晨,大将军魏元忠率大军到了。那时你正醉得厉害,在帐中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几乎人事不省。后来殿下就带着我们两个一起回到了这里。”
“哦……”刘冕轻轻拍了拍额头,思绪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心中暗忖道,魏元忠一来,我们就走,这是我和李贤当初计议商定好了的……也没什么好憋屈的,李贤继续留在那里,只会让他那个当主帅的和魏元忠都有些尴尬。
刘冕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屁股有些睡疼了,周身无恙,于是准备起身。恰巧这时李贤走了进来,远远就呵呵的长笑:“天官终于是睡醒了么?”
“殿下。”刘冕急忙站起身来,抱拳行礼。
“别无外人,不用这么多礼了。”李贤笑容可掬,“既然醒了,快来吃点东西。我特意嘱托下人炖了一锅清粥。醉酒后不宜吃太过油腻的东西,你先润一润肠胃。”
“谢了。”刘冕展颜一笑。李贤这副样子,哪里还像是一个监国储君皇室骄子,分明就是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大叔。
李贤将刘冕和祝腾都唤到一起,三人各坐到一张矮几前准备用饭。刘冕有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那张矮几餐桌旁,居然还有一张军用马札(可折叠的坐凳)。
李贤还真是有心,居然还记得我不习惯跪坐。
“坐下来吃吧。”李贤扬了一下筷子,依旧微笑。
刘冕笑了一笑坐下来。一碗热汽腾腾的米粥香甜可口,但他毕竟没什么胃口,勉强只吃了一小碗。
三人走出房间外,门外的守兵已经客气恭顺了许多,依次抱拳行礼。
这座庄院,估计应该是某个达官贵人的豪宅,特意腾出来让李贤等人来住的。院中装点得很细致别雅,很有江淮地带的独特风味。
三人随意散步走到后院,那些兵卒们很识相的没有跟来。李贤指向一处荷塘上的凉亭:“走,走那里坐坐。天官,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聊一聊。”
“小的留在这里伺候。”祝腾很识趣,留在了凉亭外候着。
刘冕和李贤走到凉亭里坐下来,放眼四望。虽是深秋入冬,仍然可见生机盎然的花草灌木。河塘里的荷叶莲花虽然败去,却仍有许多不知名的水草点缀,倒是个清雅舒适的所在。
李贤深呼吸了几口还伸展手臂来活动了几下,长长吐出一口气:“这般束缚,何时得脱?”
刘冕微笑道:“殿下心急了么?”
李贤淡淡的苦笑:“也不尽然是心急。你知道的,我生下来就没有真正过过一天安宁的日子。帝室之胄,世人都在眼馋嫉妒。可谁又知道身在帝王之家的苦楚?”
刘冕微自笑了一笑并不搭话。想一想,也是。李贤是武则天与李治的二子,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在翻波浪涌的政治斗争中摸爬滚打。其实他还算运气好的。武则天不是有个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她亲自捏死,借以嫁祸王皇后么?还有他的兄长李弘,在太子之位上英年早逝,有传闻也是武则天派人毒杀的。兔死狐悲物伤己类,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压抑、不痛苦、不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李贤的眉头皱起,入神的看着远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太后是铁了心要当皇帝了。一但改朝换代,天下就会刮起腥风血雨。从李唐皇室到关陇贵族,再到朝堂大臣,甚至是军队之中,都会有无数人倒下。又会有无数人鸡犬升天得宰乾坤。刘冕,我一直觉得,生在这样的一个光景,真是一种不幸。”
刘冕感觉到了,李贤的情绪有些低落。或许这几年的流放生活,将他身上的锐气连同志气都磨去了不少。
“殿下,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势。”刘冕说道,“若非沧海横流,又怎显英雄本色?太平王爷人人可当,安乐国君更是稀松平常。或许老天选择让你降生在这个时候,就有他特意的安排。怀大志者能屈能伸百折不挠,虽屡战屡败,仍屡败屡战。纵然百败于先,终有一胜定乾坤,夫复何恨?”
李贤转头看了刘冕一眼,微笑,点头:“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印象很深。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想,我可能也要开始卧薪尝胆了。”
“殿下有何打算?”刘冕问。看来,李贤应该是对今后有了一些计议。
李贤凝眉沉思,悠然道:“讨伐徐敬业,成功只在朝夕之间。一但班师回朝,我将再度面临疾风骇浪,生死一线间。太后要称帝,最大的敌人就是李唐宗室。而我,当年监国时曾与她冲突最为激烈。所以,她不会轻易放过我,更不会轻易的相信我。为求自保,为图大志,我会忍辱负重,不惜背负天下骂名。”
说到这里,李贤停顿了一下面露些许凄怆神色:“朝堂之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一国之君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会竭尽所能的帮助太后……我的母亲——登基称帝。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能够放我一条生路,同时少杀一些人。这也是我们之前就商议好了的,尽可能的保存李唐的家业。”
“嗯……”刘冕应了一声并不插话,示意李贤继续。看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将脑子里的思绪整理得很清楚了。
李贤接着道:“除了帮助太后登基,我不能再染指其他的任何事情,也不能纠合到朝堂中的党派势力中来。我打算,等帮太后做完事情以后,我就回乾陵守孝。隐伏不出,脱身世外。”
刘冕心中略感欣慰:李贤,终归是有了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