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身形一震,未料到那摘星阁的机关经过周密装配已是这般厉害,异姓王忌惮摘星阁原来是忌惮它扣着地脉,所谓的天颐分崩离析、扶苏受波及,多半不是顾及天颐本土的民生疾苦,而是大祭司一脉催动摘星阁后牵动地脉带来的灾祸。
“何渊铭未必肯合作,爹你此番恨意若被利用,如何是好?爹所言非虚,扶苏至今都未曾真派过兵力助战,若正面交锋难保不会弃车保帅将祸事留给天颐,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信他们会袖手旁观。”若芸见他不为所动,只得摇头低叹,忽然俯身跪下,以头碰地,“恕女儿不孝,请爹准许女儿入龙华山庄,与地脉一同销亡罢。”
“你说什么?!”苏熙本能的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威胁道,“你要与爹为敌么?置皇权下枉死的那么多人于不顾?!”
“君王昏庸无能会奸佞当道,君王残暴不仁会冷血屠戮,可君王若心怀天下也是兴国之本,是造福百姓的契机。眼下战乱肆起,难道枉死的人,会比从前少么?芸儿枉读圣贤书,但却知爹箭在弦上,不会再顾及国君未来是明是昏。”若芸毫无惧色的抬头面对着他,面色恬静异常,微微一笑,“爹讲学时与我已是诀别,如今,爹回不了头,我又如何回得了……”
“呵,说得好!”苏熙大声赞许着,竟未再有怒意,而是伸手握上她的双肩将她扶起,朗声道,“只可惜我不打算放芸儿走,爹饱受丧亲失友的苦痛、被迫弃家逃离,服下大祭司的假死药后也曾与死亡为伍,爹不会让你卷进来,你也觉不能卷进来!”
“绝不能?”若芸依稀记得有人也曾这么期望过,瞅着苏熙衰老且不甘的脸庞。轻轻拂开他的手,缓缓退到覆着锦缎的边桌旁,竭力压制着心头不断涌上的酸楚与不忍和浓浓的内疚,悄然一笑:“想必清平教众人除了渴求钱权的。还有恨极了先皇与摘星阁之祸的,倘若他们知道爹爹与祭司一脉联手,会如何?他们若倒戈相向,那女儿安能在爹的保护下独活?”
“如何?你以为教众都是爹胁迫来的?”苏熙忽然不屑的笑了声冷声道,“荣锦桓再张狂也是先帝的儿子,登基三年有余便征伐不断,清平教一路将战火烧遍,他要救火便要杀人,时间一长众人便会唯皇权是恨,谁还会记得天颐的摘星阁之祸?”他说着。从袖中抖落一张图纸,扬手在就近的烛火中点燃,“我不过顺了众人的意愿,大局已定,任凭他三头六臂也救不了此地!”
若芸眼尖的看着那张图纸形似地图。上头多半都划了叉,只有中心的黑点用醒目的标记还写有备注,那布局之法显然让对方疲于应对,像极了从前父女对弈时爹的黑子,可惜未曾细看,整张纸便被火舌吞没。
“苏熙已死,你也不过是前朝内阁学士的孤女。安心的留在此地,莫要再声张。”苏熙显然也给她备了后路,撂下话便带上遮住大半脸的黑银面具,转身即走。
“爹应知女儿身无所长,即便留在此地也无从助力。”若芸眸光一敛,迅速的从身后的桌上抽出轻剑来。剑尖直抵苏熙的背心,咬牙道,“请教主行个方便,放我出去。”
“你……要挟老夫?”苏熙顿时收住脚步,回转身来面对她的兵器。面具下神色莫辨。
“请爹爹宽容。”若芸颤抖的祈求原谅,可手中的剑却又往前送了送,“苏若芸去意已决。”
她说罢不再看他那狮首银黑的面具,上前一步将剑架到他脖子上,挟持着他出了画舫,对着小舟上纷纷亮了兵器的教众道:“送我们去岸边!”
“如她所言。”苏熙不等他们回答便点头命令道。
教众听罢不安的互看,却只得照办,依着若芸的意思将小舟驶向远离驻扎地、更靠近山峦的湖泊岸边。
浓雾弥漫寒风刺骨,若芸未曾握惯刀剑,不多时便手臂冰冷、僵硬异常,红色的剑柄璎珞吹拂在手腕上竟毫无所觉,而剑下的苏熙却纹丝不动,一点都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提出异议,这让她更为不安起来。
小舟行的极快,若芸瞅见湖岸顿时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入眼的竟是同另一侧一模一样的旗帜,有所不同的是,此处驻地兵力更为密集,随着轻舟靠拢,依稀可见高地上有人安坐于帷幔前调令众人。
“教主大人知道这湖泊周围都被包围,我即便逃也逃不走,所以才敢于只身前来见我,连我的兵器也未收走,对么?”若芸有些负气的抬眸,盯着苏熙面具下漏出的小半边脸,企图找出些破绽来。
“知女莫若父。”苏熙只生硬的说出这几个字,便再不回答。
若芸使劲的咬了咬唇,随着轻舟靠岸,命随行人退避三舍,自己则挟持着苏熙步步走近。
果不其然,营地立刻有人发现了登陆的是名身着金线裳、面容清丽的女子,而女子剑下架着的人戴着口口相传耳熟能详的面具,身上的衣着也尽显尊位,诸人顷刻围拢,又有人忙不迭的朝高地汇报而去。
“大胆女子,竟敢挟持教主!”高地帷幔上端坐的高大将领转眼间便来到她跟前,手中的重兵砸地扬起尘土。
手上握着的剑越来越沉,若芸眯着眼打量四周,发现营地外围、沿山之处起了火,时不时有巨响传来,当即不敢再动,只得仔细看着眼前捧着头盔、握着金枪的壮汉,惊觉他面目与那雍容华贵的妇人有些许相似,当即低声笑道:“教主这里果真能人备具,连如此难得的将领也得一见。”
她虽笑着可心下泄了几分底气,京城活着的外戚虽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可萧家百年前曾以骁勇善战闻名于世,当年边关战火陨了几名将领,想必这之中便有被爹爹暗中所救、收入麾下之人。爹爹一人固然不能操纵多线,且他一介文人也只用统领全局,带这些人进退的,多半是这位……
“放开他!我可留你全尸!”将领声如洪钟。挥舞枪尖抵住她的喉咙。
若芸勉力手腕一转,随着红色璎珞的轻轻晃动,苏熙的一小片胡子便给削到了地下。
她尚未开口谈条件,只见前方的空中有数人交错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近在耳畔的响声,营帐多处燃烧起火,蔽日遮天的雾气因热力而扭曲消散不少。
“早和你说过,这霹雳弹不是你们这种人能仿造成的!”伴着张狂不羁的邪笑,有人红衣如火,犹如燃烧的火鸟当空划过,随手的一掷便有惨叫与明火升腾而起。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谁,若芸有些微愣的看着夏朱月站定,抬手数支羽箭朝萧家将领身上射去。
金枪陡然转向挑去了面前的威胁,将领怒目而视。愤然喝道:“夏朱月,你多年南疆无为,死了多少天颐子民!不过困兽之斗!”说着抬手一挥,命人架上火器。
“假的就是假的。”夏朱月却冷哼一声,面露不屑:“若不是得令慎用。还给限制了数目,你这兵营还能留的下片瓦?”他说着,只轻轻看了一眼若芸,便像没有看到那般移开视线。
若芸微微侧目,南疆部族之争又岂是穷兵黩武可拿下的?不禁暗叹夏朱月这种懒得解释又决不受控的个性被人误会之深。瞧着他不停转动的眸光,她顿时凝神屏息,知道他虽看似轻挑。手中决计不会闲着。
果然,借着重雾便有磷光似的粉末飘散,萧家将领大手一挥,方才还慌乱的兵士便退开去,就近有火器引爆,震的若芸不得不闭眼。
再张眼。夏朱月已然腾空,不等火器再炸,挥动袖子、催动掌力,借着迷雾凌空掠过,径直飞到将领原先坐着的高地上所过之处的人皆抱头惨叫。
若芸大约知道了他施展幻术的技法。借着他的扇风与火器的热度,渐渐看清那林后若隐若现的的吊桥,趁着众人被幻术所困之际,毅然架着苏熙穿越多处受损的营地去往桥边。
“稳住阵脚!”萧家将领立刻掏出袖子吸气,大声的命令着,随后有灰衣人出现,在营中施救,动弹不得的兵士渐渐恢复活动。
高地上的夏朱月落地便抬袖收拾了守着的几名兵士,又吹哨引了带来的手下前来,才站稳便有人来势汹汹的横剑到他喉前将,逼得他不得不退步几许。
“夏朱月,你我的账现在就算清!”来者正是败走的青鸾,乌发披散遮了半面,眸中精光闪过,似乎候着多日才等得他前来,即便实力悬殊也毫不犹豫的提剑刺去。
“求之不得。”夏朱月目光骤冷,反手以掌中暗藏的兵刃挡下,发力送她滑步后撤。
“谅你不敢与我在平地交手!”青鸾忽然点足腾空,飞至旗杆处,大声的挑衅。
夏朱月哼着,几支羽箭已迅速的出手,可火红的箭矢到了半空却被人横空截下,一人带着深幽阴冷的双眸蒙面而来,落地便对他跪倒:“请朱月大人放过她!”
“赤炎,我留你一命已是网开一面,且尊主判你怎么死,她的命我要定了!”夏朱月毫不买账,当即腾空追着青鸾而去。
赤炎不敢停歇,更是追着夏朱月而去。
若芸提着剑的手已然颤抖,不得不抓着苏熙的衣袖而行,疾步入到林中回身一看,萧家将领已带着人追来,夏朱月则不见踪影,显然他的到来是碰巧,并非为救她。
她情急之下转身慢退,缓缓靠到索桥旁已被围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