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无人,震彻空旷山谷的声响伴着清脆铃声反复激荡,让坚实的地下石板都松了缝隙,响声不绝于耳,愈走而愈振聋发聩,他最终停在铜铃层挂的云阁前,大手一挥便让人将此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阁高耸而宏伟,在护栏上投下黑影、遮蔽仅存的日光,荣锦桓一步步走近朱漆已旧的木门,自下而上看过,眸中或嘲弄或不屑,还有锐如刀剑的狠戾。他抬手扯下用来伪装的布巾,吩咐周围莫动,扬手抛却云纱,一掌击于门上。
重门沉闷叹息着洞开,冷风冰雪随着他的赫然入内而强灌入云阁之中,灯火忽暗流光闪灭,蓦然升腾一股雾气将荣锦桓的视线隔开。
他缓缓拔剑走了两步,隔着渐渐消散的热雾见一人踏步于灯火之中,听着他逐渐走近的脚步佯装未闻,宽袖拂过宏柱便引起一阵地颤。
“程清璿,十万大军已经调配候命,交出朕想要的东西,否则令下之日,便是朕的铁骑踏平扶苏之时!”荣锦桓递出剑柄,冷然出声,气魄无量。
程清璿只瞥了眼他的素衣威颜,胜券在握的神色,欣然开口道:“皇上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荣锦桓眸色一敛,下一瞬便纵身一跃直手刺去,威吓之势只让他偏头躲过、转入侧边,落地才发现脚感浮动,脚下泛着金光的圆盘不知何时开始缓缓转动,而此时云阁内壁的纹样机关也反向运作。
“只是不知,皇上应允我拆毁摘星阁一事,何时兑现?”程清璿在圆盘对侧立定,恰好与他隔着离心等距,不紧不慢的说完下半句。
荣锦桓略微惊讶后很快沉下脸。冷笑道:“摘星阁是邪物,你这高楼广厦也是一样的东西,怨不得朕袖手不管!”说着又反手刺去。比威吓的那一剑多了三分力道、七分逼迫。
“皇上若要反悔不如明说?想来扶苏能引起皇上兴趣的,也只有长生之道。”程清璿迅速的抽出宽腰封中一贯暗藏的软剑。再不看他,而是多留意起了地面,一接一送间,每每落地都是分毫不差,使得圆盘顺利稳步转动。
“不错!”荣锦桓高声承认着,挥剑的力道一次重于一次,唇边阴冷愈烈,“朕的确是要长生!朕是天命所归。当尽诛威胁之人!朕要你扶苏的上古之卷,兴国安邦、繁荣永昌,天颐长生之道,朕不会让与他人!”
程清璿避开他的剑锋,脚步稳而不乱,一手持剑抵挡,一手继续按动着立柱的机关,听着他空然炸响的心声,手腕一顿便将他推开数步,抬手狠狠的在刻着云纹的长方青砖上一拍。冷声道:“造船。”
荣锦桓微楞,分明见一处立柱旋转着朝地下没去,受到剑上的力。只得转而为守。
“良政。”程清璿划步而上,顺手又是一掌,对面的立柱也轰鸣着转动。
荣锦桓听着他念,心中的阴霾霎时飘忽而笼罩全身。
“精铁。”程清璿报出第三声,逼退他的剑势,启动顺位三的立柱。
圆盘旋转明显加快,荣锦桓改快步为前脚掌着地,剑影交错,清脆出声。他冷暗的面容一分分转为焦躁与怒气。
“固防。”程清璿念完第四个,已将四个立柱的机关全部按下。
此时圆盘转动甚快。两人皆放缓兵器之斗,着力在此站稳。
“种稻、引水。”程清璿飞快的补充着。手中银光闪动而击毁悬于两侧、钩挂于云阁内墙上的铁索。
圆盘转至飞快,荣锦桓周身肃杀,额角微汗渗出,面上仇怨皆现,不得长时间滞留半空,只好翻身退于圆盘外,收势长身而立。
程清璿紧跟着落在他身侧,黑袍云纹映着满阁的琉璃灯盏似浮动开来,他安然以对,遗憾的道:“二十八纲要,以此六为要点,已尽数归于皇上手中,皇上已得天颐长生之道,又何必再寻?”
“归于朕的手中?”荣锦桓挑眉咬牙,怒由心生,“谁不知扶苏避世而自视甚高,凤毛麟角便想打发朕了?!”
“皇上以为这并非重要的文卷?”见他的精铁剑又劈来,程清璿抬腕以软剑相抵,只听着清脆的响声,防身软剑到底不敌削铁如泥的精铁,剑身碎裂、铁片尽飞,他面色终改,手中银光再起,这一回却是瞄准了荣锦桓的心口于握着剑的手:。
荣锦桓闪身避开,手背却因中了银针而扔了精铁剑,他咬牙再进,沉默着以掌相对,程清璿冷漠的面容映入眼帘皆化为嘲弄与怒意。
程清璿本能的与他对掌之下,便感媚毒引起的余痛再次苏醒,勉强退了两步后面色倏然变的冷冽,反手击碎低挂的琉璃灯盏,碎片在手以萤石为障眼,指尖飞动倾力掷出,嗓音随之迸发,清晰异常:“我用它们换世间最为贵重之财富,不屑掩饰而有所保留!”
碎发因闷热而和着汗水黏到唇边,荣锦桓脸色一白,因他言之所指而骇然,心底滋生的惶恐与不甘让他竟忘了躲避,琉璃碎片割破衣衫后弹飞至身后,他挨了这几下猛力不得不后退数步。
“金丝软甲……看来天颐的精工巧匠也颇有助力。”程清璿瞅见他两肩侧身的破碎衣衫之下,有泛着微白的耀眼金黄,恍然中叹息一声,重新站定,悠然道,“我若同你一般习武,便会如方才那般势均力敌,只可惜你不打算公平较量,我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荣锦桓干脆弃了破碎的粗衣将软甲显露,身姿挺拔气势如虹,龙吟升天盘旋之姿于心口之上,周身闪耀夺去了一室光辉,让琉璃灯盏和金玉失色,面对程清璿的警告而不为所动,心神一转,继而瞅着离自己不远的、落于地上的精铁剑上,忽然勾唇一笑。极尽平和:“今日是冬祭之日,这就要看看谁得天佑了。”
“喂,百泽真的能对付?”云台之上。程清雯才施展轻功落地,便对着凭栏而望的若芸披头问道。
“也许。”若芸执伞伫立。火红的披肩上落满银白,只给了个含糊的回答,便转眼去看另一侧山道中惊惧之声此起彼伏的林地。
那是程清雯重新开启的术法机关阵,天时地利、飘雪如鹅毛轻落,骤冷的寒风遇贸然闯入的热身而因此催动阵眼,在林间的树阵中迅速放大,将偷摸上山的清平教等人困住,奈何这支人马多么狡猾、暗藏高手。风阵伴着冰阵会吸取人的热力,从而令他们寸步难移。
“喂,我警告你,你不准去云阁哦?”程清雯也不追问,瞧着她紧张之中惨白的要透明起来的脸,当即威胁道。
“嗯。”若芸点了点头,因她的话而转身,云台可远见前山、侧瞰林地,往后越过正殿便能瞧见云阁,虽大雪模糊视线。但因心之所系而入目清晰无比。
清平教到底操练不多,绝不敢与大军硬碰,借潜入驻军而混了一部分上山。余下的人必须与吊桥另一侧的驻军相斗方能闯入这里。如此这般便有部分被拦截而下,毒也罢、火器暗器也罢,能避开前山门翻越山峦入到林中的定只有不足四成,这样一来便给轻易的三分,尽在荣锦桓的盘算之下。
若芸想着,藏于袖中的双掌缓缓收握成拳,程清璿要催动机关而遣散众人,百泽带着部众只拦得了荣锦桓的人一时,若湖畔的另一半人马增援。便只能寄希望于打开全部机关,只是这般下去。反而会让双方倍加投入以致血流成河……
“好啦,你就别着急了。你信不过我,总要信的过二哥?这机关是他摆下的,总不会出错。”程清雯见她神色越来越暗淡,只得叹了口气伸手摇了摇她的披风,好言相劝。
“我当然不是不信他……”若芸勉强扯出点笑容,但随着心中的疑窦丛生,只一丝便隐没,最终幽幽的道,“还有人没有出现,云阁的机关需要热力,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中途停下。”
“你这就有所不知。”程清雯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傲然道,“机关催动有时候靠借力,有时候靠热力,那摘星阁要大动的确是要烧点炭火、让人使些力,可这是龙华山庄。”她有些神秘的指了指脚下,粲齿一笑,“这里有充足的地热,热源便是在云阁之下,完全不怕用!”
若芸惊诧万分,愣了片刻终于淡然笑开:“那就好,冰雪让火器威力削减,傀儡不复,当真对我们有利。”
程清雯听着她那句“我们”,顿时欣喜不已,这回大力的拍上她的肩膀道:“放心啦,就算皇上三头六臂,也伤不了我那个从小就术法经纶在手的哥哥,有的话让他们面对着说开,动起手来才能生死不论,岂不是更好?”
“说的也是。”若芸松了口气,将伞又往她那里挪了挪。
可心下才平静些,一声尖啸凭空响起,如同撕裂落雪寂静的利刃穿透山峦屏障而来,让若芸和程清雯双双脸色大变。
“遭了,何渊铭!”若芸听着因回声而事半功倍的箫声,握着纸伞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哎呀,不好,那个阵!”程清雯一拍脑袋,立刻趴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飞雪之下已悄然无声的机关阵中又有了动静,忙抓上若芸的手,急迫道,“怎么办?!哥哥现在在云阁脱不开身啊!”
“你应该会乐曲?以毒攻毒啊!”若芸脑中映出的是姚华山那时程清璿的以笛相抗,忙建议道。
程清雯却一脸茫然,随即愁眉焦躁的负气撤手:“才不会啊!程家擅长的是轻功不是清音,于百泽也不会。怀轩墨会箜篌,但是他不在!”她说着已经有些难受,转而用手捂着耳朵、凝神屏息。
若芸听着她排除当即懵了,莫说他们都不会,程清璿的翠玉横笛也已折在殿上,眼下山庄无人可敌,这箫声传的远广,想必那人已处于绝佳的位置。
她四顾无援,暗恨无力相帮,可念头闪过便猛地回神,忙扳过程清雯、拍着她的手背,大声的说给她听:“我有办法!按我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