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已经把嬴高的一个想法传递给了项羽,那就是就算嬴高费劲了心思把项羽给灭了,那么再往北呢,再往西呢,只会是更加荒芜的土地和那里面滋生出来的更加凶残的种族。
这样的战争是无休止,还不如跟项羽这个千载难逢的当了匈奴单于的中原人好好相处,在各取所需的情况下让大家过的都好。
这要是当初在江东时候的项羽听到这番说辞的话,一准儿是一个大嘴巴了把韩信干翻在地,然后对大秦宣战,但是现在的项羽早已经不是那样的人了。
他也深刻的理解到了他和嬴高之间之所以存在冤仇,并非是他们二人的缘故,而是历史将他们推向了对立的方向,而现在,他们正在创造着新的历史,所以他们的关系也自然是可以被重新定义的。
“准备兵马,五日后到达上郡关门之外三十里处!”
项羽看过了书信之后,二话没说,直接就下了命令,对于这一次的会面,也不知道为啥,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感,甚至于他都没想过嬴高会在这里给他设什么套。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啥对于这个本来应该是自己仇人的家伙产生这样的信任,但是感觉上来了,还真就没啥可以阻拦的。
嬴高这样的安排,其实还是让自己富余出来了一段时间的,他到了上郡之后距离和项羽约定的期限竟然还剩下两日,这两日,嬴高没干别的,而是亲自踏上了长城,像长城上守卫着的大秦将士和对长城进行着修补的服役之人保证,自己在位一日,大秦的边境就会稳固一日。
修长城这个事儿,嬴高之前虽然也急匆匆的到过一次上郡,但却因为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跟蒙恬借兵的事儿上而忘了关注。
这回到了上郡,嬴高必须得看看修长城这个伙计到底是难在了哪里,因为在两千多年后的后世,关于大秦的史料已然不像唐宋明清那样丰富。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十来岁的小孩都知道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算是后世不怎么精通历史的人对于大秦的印象之一,而且还并不是什么好印象。
这个事,或者说这一句话,就是孟姜女哭长城。
其实这个事儿嬴高是知道的,只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人物的原型其实乃是《左传》中的一个故事,说的还是战国时齐国武将杞梁的妻子,无名无姓,跟长城也是扯不上任何的关系的。
但是时间过了不久,就在西汉,有个叫刘向的家伙在《烈女传》中先把《左传》中杞梁之妻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他继续写到:杞梁妻没有子嗣,娘家婆家也都没有亲属,夫君死了之后成了个孤家寡人。杞梁妻“就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哭声十分悲苦,过路人无不感动。十天以后,“城为之崩”。
他这显然就是狗尾续貂,随意编造,但是他这一编造不要紧,到了后世那是越传越离谱,最后完全把人家故事的背景人物给改头换面了,主角都变成从葫芦里面出来的了,大概的意思也变成了说始皇帝和大秦残暴。
嬴高知道,这样的改动绝非是空穴来风,后世有关大秦的史料不全,并没有提到什么修长城的事儿,但是修建长城占了始皇帝看重的徭役的一大部分,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嬴高推断,修长城的这个伙计肯定不是什么好活儿,不然也不会过了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在民间的积怨还是那么大。
嬴高虽然在新政实施了之后已经给百姓们减负了,修长城的伙计主要都是由一些个死囚和重刑犯来干,而且可以冲抵自己的刑期,只有当某一个地方人数不够了的时候才让周边郡县里的到了服役时候的百姓过来帮衬一下。
但就是这样的情况,嬴高一了解,听说修长城的工地上依然是大秦服役死亡的重灾区。
所以这一次嬴高自然是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他可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时代消亡了之后再有一个后世的小说家把《左传》给改了,改成骂自己的玩意。
“君上,对长城的修建,的确乃是万分艰苦的活计,而且需要修建的地方都是有些危险之处,你当真要亲自前往看视?”
在嬴高提出了这个要求之后,蒙恬倒是没怎么拒绝,却叹了口气,这样提醒到。嬴高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蒙恬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呢,毕竟自己一直倡导的事儿就是给老百姓减轻负担。
“自然要去,而且尔等也要跟朕同去,连此番跟随朕前来的田言夫人,也要同去!”
这一下子,底下的人可就都没啥说的了。
这一次到上郡来,经过了再三的考虑,嬴高还是让冯清留下了咸阳宫中,毕竟面见项羽,一点危险都没有那是瞎白话,万一二人一个不好谈崩了,双方共计十多万的大军估计也就打起来了,这个时候上郡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呢,嬴高自然不能让身子骨十分柔弱的冯清跟着冒险来了。
但是田言就不一样了,田言的功夫,那就算是放在大秦的禁卫中都是几乎无人能争锋的水准,不然当初她的师兄也不会信心满满的把她弄进咸阳宫刺杀嬴高不是?按照朱家的说法,在练武这件事儿上,田言绝对是个天赋型的选手。
这一次嬴高身边带着的五人,田言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预定了一个席位,按照她的说法,嬴高携带者夫人前往,那肯定会在气势上面就震慑住项羽。
万一发生了意外,田言的表现肯定又会让项羽惊讶一番,作为嬴高一方的杀手锏再好不过了,嬴高想了一番,认为田言说的这些还真就有着不少的道理,于是也就同意了这个事儿,左右有田言同行的话,自己在路上也不至于太过无聊不是?
于是乎,在嬴高抵达上郡的当日,他们一行人就被蒙恬带着,到了距离上郡郡治的城中十数里的一处正在修缮的长城脚下。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甚至于周边的十多里都没有一个村落,只有一些小小的山丘和遍地的黄土。但是当嬴高抬头看向长城那高高耸立着的城墙的时候,他还是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
在后世,嬴高不是没有到过长城,但是相比于这个时代来说,当初嬴高看到的长城只能用遗址来形容,经过了两千多年岁月的打磨,当时的长城已经不再是这个时代真真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的长城了。
只见那高高耸立的城墙,并非是用后世时常能够看到的明朝长城所用的各式砖瓦堆砌而成,而是基本上都是用夯土堆积而成。
换句话说,这长长的城墙,完全是用原本松松软软的泥土一下一下夯实而成的。
嬴高他们这个时候看到的这块长城,明显是经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一次战争,导致中间有一块的夯土掉了下来,就这样一块在地面上看起来并不是十分严重的问题,要想仅仅依靠着人工将其修复到和之前一样,无疑是难以想象的。
此时在嬴高他们身边经过的,是一队队拉着黄土的马车,但是当黄土到了长城脚下的时候,显然就不能再用马车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每一个步骤都考验着服役者。
他们搭着云梯,将一筐又一筐的黄土用自己的脊梁背到那有些破损的地方,而在那里,不少人正在云梯上面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工具,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夯实着新近用在长城上面的黄土。
以小见大,这不过是一小块需要修缮的地方,就让嬴高看到了无数可能随时袭来的危险,他不敢想象要真的建立起这样的长城会有多少生命永远的留在这个荒芜的地方。
“每年因修建长城从高处跌落而亡的服役之人,共有多少?”
让蒙恬没有想到的是,嬴高看了一会之后,竟然面无表情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倒是未曾统计,不过今年年关之后这数个月的时间中,因为修建长城而死去的服役之人已经有近乎四千之数,这其中从高处跌落者……怕是有近乎千人。”
纵然有所准备,但嬴高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七八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死了这么多,这一年下来,岂不是单单修长城就要死六七千人?
而且这还是自己已经为大秦的百姓减负了许多的情况下,要是按照始皇帝之前的那种干法,嬴高不敢想象数字,他只知道,这个数字甚至会比每年大秦战死的战士还要多,而且多的多的多。
蒙恬介绍完了这件事儿之后,也低下了自己的头,他不知道嬴高问出这样的话到底是啥意思,但是这毕竟是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他身为大秦的贵族,上郡的统帅,对于服役之人的死还真就没怎么在意,但是现在他发现,人家皇帝却是比自己都在意。
“身死之人,皆要厚待其家属……”
最终,嬴高在驻足观察了近乎半个时辰之后,仅仅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整个过程中,除了站在嬴高近处的田言发现嬴高的眼角竟然有些红润之外,嬴高并没有任何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嬴高默默的转身,向着城池的方向走去,众人也都只是默默的跟着,气氛却已然是压抑之极。
就这半个时辰的驻足观察,终于让嬴高知道了,为什么后世的人会用孟姜女的故事来说大秦,这真的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出现的。
在一个每天几乎都会有不少人跌落而亡的地方,其他的人却只能若无其事的继续填补上那人的位置继续劳作,不知道那样的厄运什么时候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这一个月的徭役,会把一个人的内心摧残成为什么样子,而大秦,在这样人的心里面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嬴高一直在想着这些问题,他知道这和蒙恬没有任何关系,人家只不过是给你们老嬴家打工的罢了,要解决问题,还得是你嬴高亲自想办法。
“朕一心想要让大秦的百姓摆脱之前的生活,但到头来,却依然有着太多像这样炼狱一般的存在,朕所做的这些,还远远的不够啊!”
在这个夜晚,已经躺在床榻上的嬴高久久不能入眠,他看着田言,缓缓的说出了这个自己心里面一直在想着,却又一直都没有当着谁的面说出来过的心里话。
田言显然也是没睡,她早就发现了嬴高自打看完了长城之后的异常,原本还想着自己怎么才能劝一劝呢,没成想这到了半夜,嬴高却先开了口。
更加让田言心中感念的是,嬴高竟然没有为即将发生的跟项羽的见面担忧,而是在为自己治理下的大秦还存在这这样的地方而自责。
“君上日日生长在咸阳宫中,自然不知道咸阳城之外的世界是怎样一番模样,田言虽然自幼在山间长大,但却也时常到山下走走,如今我虽是君上的夫人,但平心而论,君上治理之下的大秦,百姓的生活已然比之前好了数倍,至于这里的伤亡,之前只怕是连统计都难以统计的。”
对于这民间的疾苦,田言显然已经见识的够多了,不然的话她这么有主见的人,要是知道嬴高是个明君的话也绝对不会哭着喊着要过来刺杀他不是?所以她说出来的话,还是能够让嬴高的心里面舒服不少的,毕竟自己取得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而且还走在进步的路上呢。
“朕,还会让大秦更好!”